她已不怕背叛、伤害、失去,却畏惧曾有过的好时光。因为太好,反而衬得眼下的一切都荒凉。
法国,戛纳。
海风吹拂着马丁内斯酒店外翠绿的棕榈树,不远处,静静闪烁的霓虹灯与海面的波光交相辉映。这是个风情无限的午夜。
酒店内,电梯正以不急不缓的速度下行。静谧的空间里,陆路不时紧张地偷瞥身旁的孟澜与沈世尧,直到确定两人表情无异,才勉强放下悬了整晚的心。
提示音响,电梯抵达一层,陆路正准备照上司Cindy的吩咐带孟澜离开,然而自动打开的电梯门外却忽地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快门声。
刺眼的闪光灯晃得陆路眼花,但几个月以来的助理工作已令她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就要冲到孟澜身前,为她遮挡密集的摄像机与镜头。不料沈世尧的动作比她还快,还未等她张开双手,沈世尧已一把将她揽至怀中。
小家伙的手腕还真细,一手狠狠将陆路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后脑,沈世尧淡淡地想。
而下一秒,他已按原计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陆路的唇。
顷刻间,宇宙洪荒仿佛都消失了,陆路的大脑空白一片,如果没有记错,她和眼前的这个叫沈世尧男人,刚刚见面不到十分钟!而她之所以来这里见他,不过是为了将他的绯闻女友、这届戛纳影展的特邀嘉宾孟澜带走。
对,孟澜!陆路浑身一个激灵,不由清醒几分。当她猛地抬眼,便发现孟澜正惨白着一张脸,以瞪仇人的眼神死命瞪着自己。
快门声愈发急促刺耳,沈世尧却已换了个优雅的姿势,将陆路轻松箍在怀中。他望着陆路,目光深情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我知道你不想我们的关系被媒体发现,但今天这个状况,我担心孟小姐的名声因此受影响。这段时间还要多谢她替我们掩饰,否则……”
孟澜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终于消失殆尽。
陆路只觉得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无尽的惶恐中,三个字渐渐自脑海冒出——
“完蛋了!”
而至于为什么会完蛋,整件事大概要追溯到一天前。
犹记得前一晚的戛纳,也有同样旖旎妩媚的夜色。
的士在另一家五星级酒店前稳稳停下,掏钱包时,陆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进了大堂左拐,陆路强作镇定地按下电梯按钮。
十六楼,孟澜的房间在最深处,陆路的三寸高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再三确认过没有媒体跟拍,陆路才迅速刷开1608号套间的门,走了进去。
新来的助理美玲此刻正瘫坐在羊毛地毯上,脸色惨白。见到她,如同看到天神救星,立即起身冲过去:“Lulu姐,我刚才已经按你说的帮孟澜姐处理过伤口,可她还没有醒过来!”
陆路一边示意她镇定,一边走到床前仔细查看孟澜的状况。虽然面无血色,但好在呼吸稳定。跟医生又打了一次电话确认对方已在路上,陆路这才坐到沙发上,吩咐美玲准备红茶,等医生来。
见美玲泡茶包的手抖得厉害,陆路不得不走过去替她倒水:“明天见到媒体,可不准摆出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是……”
“Cindy姐明天就带其他人从巴黎过来,合约已经谈妥,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好明天应付媒体的说辞。”
孟澜受邀来戛纳做影展嘉宾,今晚的行程本是去参加代言品牌东家的晚宴,然而宴会刚进行到一半,孟澜便消失了。陆路匆匆把情况报告给仍在巴黎洽谈新的代言合约的Cindy后,不得不先让资历最浅的美玲回酒店等消息。可没想到美玲刚回到酒店,便发现孟澜在浴缸里割腕了。鲜血染红了一池热水,美玲吓得动弹不得,要不是陆路及时打电话询问情况,交代她做紧急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Lulu姐,你说……孟澜姐不会有事吧?”美玲轻咬下唇,神色不免紧张。
“你有空担心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事,不如练习下明天面对媒体的表情。”陆路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好了,门铃响了,去开门吧,应该是Cindy姐叫的医生来了。”
医生叫Richard,看上去非常年轻,且是华人面孔,陆路不由得一怔,职业病使然,她总觉得不可轻信。但由于是Cindy的安排,陆路也不便多说,只管礼貌地将对方迎进内间。
待Richard替孟澜做完详细的检查并处理好伤口,已是凌晨三点。确定孟澜没有大碍,早上就会醒来后,陆路总算放下心来,便支使美玲去外间睡觉。
“Lulu姐你呢?”
“我要和医生留下来观察孟澜姐的情况。”
“那……辛苦Lulu姐了。”美玲懂事地点点头,退出房门。
长夜漫漫,陆路虽已困极,却不敢阖眼。然而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久了,却不免疲惫,眼看就要栽倒,幸亏Richard眼疾手快,绅士地为她挪出一些空间:“你可以躺一会儿。”
“谢谢。”陆路讪然,下意识用法语致谢。
Richard听她发音标准,不由眼前一亮:“刚才都用英语交流,原来陆小姐也会法语。”
“皮毛而已,”陆路抓抓自己略显凌乱短发,少见的有些羞涩,“只怪过去爱逃课,没能好好学法语。”
然而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倒也勉强聊了起来,刚好打发掉难捱的下半夜。
陆路这才知道Richard的中文名叫彭俊,自小在法国定居,所以中文奇烂无比,是Cindy游学法国时的老友。难怪Cindy不曾担心对方会走漏风声,陆路浅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和彭俊漫无边际地聊法国美景,说到普罗旺斯,陆路脱口道:“人人都爱六月薰衣草花开时的紫色胜景,我倒最喜欢十二月覆盖着白雪的枯茎……”
彭俊莞尔:“陆小姐见解倒很独特,我能否冒昧问句为什么?”
陆路一怔,连忙微笑摇头,脸色却愈发惨淡,其实哪有为什么,只不过十八岁那年她和那个人溜去普罗旺斯时刚好是法国的冬天,薰衣草田里早没了紫色的花海,只有一派晶莹的白雪,所以她便固执地认为,没有薰衣草花的薰衣草田是最美的。
反正年轻时爱一个人,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和他在一起。
思及此,陆路决定打住话茬,起身轻声道:“哪有为什么,不过是我太困胡乱说的,你别介意。大概只有笨蛋才喜欢下雪天去普罗旺斯看空荡荡的薰衣草田吧……对了,天差不多亮了,我们再去看看孟澜姐的情况吧。”
孟澜醒过来时是上午十点。彼时美玲已按陆路的交代,对几家打过来询问孟澜提前离场原因的媒体做出解释,说孟澜身体抱恙,没能事先说明便离场,深感抱歉。
当然有人不信,揶揄孟澜是不是人红耍大牌,又或是有别的约会。美玲通通硬着头皮报以一句客气又坚定的“多谢理解”,这才算挂掉电话。
“怎么办?晚上还有活动,孟澜姐现在的状况可以吗?”美玲紧张地握着听筒,一时竟忘记放。
“Cindy姐下午到,一切听她指示。”陆路望一眼始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的孟澜,沉声道。
果然,Cindy一到,便对着陆路和美玲一通臭骂,说孟澜有机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她们难辞其咎。
陆路低头不语,美玲虽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也拼命点头,谁都知道,这个圈子并没有旁人眼中那样风光好看。
劈头盖脸骂够,Cindy这才指挥造型师把礼服取来,将孟澜扶起来化妆做造型。孟澜失血不少,状态奇差,就算化妆师已扫了三层腮红,也依然掩盖不住她脸上苍白的底色。
陆路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Cindy却忽然叫住她:“对了,刚才忘记说,昨天你的应急措施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所谓功归功过归过,陆路一愣,低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孟澜做好造型换好礼服,陆路才发现Cindy带来长袖蕾丝礼服裙刚好能遮住孟澜手腕上的伤口,且并不显得突兀。
Cindy掐灭手中的烟,看一眼全身镜中光彩照人的孟澜,似乎是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为沈世尧的事很不开心,但就算我求你,等回国再闹脾气,OK?”
孟澜自顾自地对着镜子缓缓转了个圈,最后总算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下午三点,整个团队准时从酒店出发,去参加电影节开幕式。
一路上,陆路接了N个电话,都是国内媒体打来询问孟澜身体状况的。陆路虽全程滴水不漏地表示感谢关心,说孟澜目前很好,晚上也会准时参加开幕式,却仍有不怕死的八卦杂志揪住孟澜和沈世尧的事不放:“听说沈先生最近也去欧洲谈生意,有和孟澜小姐约在戛纳碰头吗?”
陆路一边耐着性子解释并没有这回事,一边在心里恨恨地大呼全世界就数娱记难缠,但偏偏开罪不起。
挂了电话,陆路才发现坐在后排的孟澜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神色复杂。陆路不禁心虚,担心她听到沈世尧的名字影响情绪。只是话说回来,她虽就沈世尧的事帮Cindy在电话里挡过无数次媒体,却对真实情况知之甚少。一是因为她天性不爱八卦,混在这个圈子做助理只是单纯为混口饭吃;二是孟澜虽个性骄纵,但对于沈世尧,却似乎刻意低调,很少让公司的同事撞见。
陆路记得唯一一次看见孟澜上沈世尧的车,还是在一个月前。那天大雨瓢泼,她加班到入夜,一出公司大门,便看见一身便装的孟澜矮身钻进一辆加长林肯。
鉴于车窗没来得及关严实,所以陆路有幸目睹到绯闻男主角尊容,正是财经杂志最近热捧的“珠宝国王”沈世尧,沈先生。
当天红毯现场可谓大牌云集,各路女明星拼深V,拼露背,拼透视,简直是刀光剑影于无形,谋杀菲林无数。陆路咂舌,恍惚中似乎有些懂了为何大家都削尖脑袋往这个圈子里钻。诚然,如此大的荣耀与满足感,怕是别处难寻。只可惜今天她连个小配角都不算,将孟澜安全地护送到现场,她和美玲便算是功德圆满,只等开幕影片结束后再来接她。
“要去喝杯酒吗,Lulu姐?”走出现场时美玲邀请她。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原地待命,你也快去快回。”
“也是……我忘了工作还没有结束,”美玲遗憾地叹口气,“只是这么美好的天气,浪费了真可惜。”
听罢,陆路缓缓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此时的天空竟是无限接近透明的蓝,而几颗早升的星辰,则如同珍珠般点缀在这块锦缎上,泛着璀璨的柔光。
“不能喝一杯,去买两罐咖啡碰碰杯也是好的。”陆路微笑。
“这个提议听上去不错,我这就去买!”美玲起身,蹦蹦跳跳地下车,不一会儿就跑远了。那活泼的背影,让陆路不由想到曾经的自己,大概也是这样天真的吧。
还记得那时家里的老爷子不许她喝酒,因为她总酒精过敏,一喝便起一身疹子。但她任性,明知后果也毫不忌惮。
上好的红酒囫囵下肚,虽不懂鉴赏美酒,有暴殄天物之嫌,但好在酒精起了它该起的作用,她便借着酒劲,抱着那人的手臂开始哭,撕心裂肺的那种:“你这个浑蛋!凭什么不喜欢我!……你这个浑蛋……”
她边哭边抽鼻子,顺道还打个酒嗝,似有无限心酸,但如今回忆起来,居然是独一无二的好时光。
是啊,无法回头的,都是生命里的好时光。
思绪飘浮间,美玲已带着两罐咖啡回来,只是表情有些反常,一脸花痴不说,还恍惚得仿佛丢了魂。
果然还没等陆路开口,美玲已抱着陆路的手臂拼命摇晃起来:“Lulu姐,你猜,我刚看到了谁?”
陆路刚要接话,美玲已迫不及待地宣布答案:“沈世尧!我竟然看到沈世尧了!原来媒体说他会来欧洲谈生意的事是真的!”
对于美玲热烈的语气,陆路的第一反应是担心,既然沈世尧出现在这附近,孟澜会不会因此故伎重演,又跟昨天一样玩失踪?
思及此,陆路赶紧掏出手机打给Cindy,向她汇报刚才美玲的见闻。在确定孟澜仍在现场,一切如常后,陆路这才战战兢兢地挂断。
“Lulu姐,你说孟澜姐和沈世尧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的?”陆路揉揉眉心,只觉得头痛。
“就是绯闻啊。”美玲眨眼。
“不管是真是假,都和我们没关系。”陆路打开易拉罐,灌一口咖啡,垂首道,“尽到我们的本分就好。”
好在当天孟澜没出岔子,一切行程按照事先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回到酒店时,已是临近午夜,紧锣密鼓的工作令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到极限,所以一进房间,Cindy就吩咐众人去休息。
离开时,陆路下意识偷瞥了孟澜一眼,这才发现她正出神地盯着自己还没有痊愈的手腕发呆,一时间,气氛凝滞得有些可怕。
果然,凌晨一点刚过,孟澜便从房间消失了。首先发现情况的是美玲,她平时负责孟澜起居,所以住在套间的外间。或许是累极了反而亢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口渴起来倒水,却发现孟澜的床上空空如也,吓得她赶紧跑去敲隔壁的门,把所有人叫醒。
面对一室明亮却空无一人的景象,Cindy深陷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抽烟。其他人站在原地手脚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
依稀是过了很久,Cindy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通讯录,指着一个号码,命令陆路:“打过去。”
哪里还敢有一丝迟疑,赶紧照着Cindy交代的将电话拨过去,提示音只响了两声,那边的人便接起了电话,似乎是早猜到这样的结果。
沈世尧声音慵懒而低沉:“告诉Cindy,找个懂事的陌生面孔来接人。”
陆路手心发烫,怔了片刻,才将沈世尧的话复述给Cindy。Cindy沉吟片刻,抬起头,望着陆路的眼睛:“你去吧。”
无须解释,陆路便明白Cindy的理由。在转做经纪人助理之前,她在公司做过一段企宣,后来上个助理结婚辞职,公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把陆路暂时调了过去。没想到几个月下来,Cindy看上她不多话又利落的性格,便一力将她留了下来。所以说,论懂事的陌生面孔,非她莫属。
简单地收拾一下,换了件稍正式的衣服,陆路便下楼了。一出酒店大堂,陆路便看见Cindy事先吩咐准备好的房车停在门口。司机十分有效率,陆路一上车,引擎立刻发动。
目的地是戛纳当地非常著名的马丁内斯酒店,和孟澜下榻的这家酒店相距不远,想必这也是她可以不惊动所有人离开的理由。陆路这才惊觉棘手,深夜去接一对痴男怨女中更失控的一方离开,这样的差事怎么想都招人憎。
然而不知不觉间,车已在酒店前停下。深呼吸,打开车门,陆路发现手心全是冷汗。按照平时,从大门到电梯这段路顶多需要一分钟,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花了双倍的时间。
三十层,比他们住的那层还高,望着电梯内壁映照出的脸孔,陆路觉得有些陌生,原来这就是自己。
头发剪得短短的,光看背影会以为是个小男生。比十七八岁的时候还瘦,好在面色健康,以及,眼里终于没了那些名为悲伤绝望愤怒的情绪。
还记得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陆路十分不适应,不论是天气还是周遭的人事。她学的是法律,企业法务那块,最后却阴差阳错进了娱乐圈。对外说是图热闹,不用害怕寂寞,只是进来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圈子里寂寞比比皆是,哪里逃得掉。好比孟澜,看似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也只能在深夜饮泣。
那是刚到戛纳的第一晚,聚餐结束,除了陆路酒精过敏没喝酒,所有人都微醺。回到酒店,陆路睡不着,想起ipad落在美玲那儿,便悄悄刷了门卡进去拿,没想到却发现孟澜仍然没睡,正坐在窗台上蜷成一团小声抽泣。
那真是隐忍的哭声,令陆路想起自己无数个哭过后靠安眠药入睡的夜。她站在原地,一下便忘了来的目的,最后只两手空空地离开。
然而即便如此,陆路依然清楚,轮不到她去同情孟澜,也轮不到她与孟澜交心。世界上有千万种寂寞,她们刚好分享过同一种,不过如此罢了。
而此刻,陆路站在这电梯间里,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那个夜。一时间,无数的情绪翻涌至胸口,直至电梯门在三十层打开,她才回过神,走出去。
温柔的灯光照映在陆路柔软的短发上,世界安静得犹如一枚茧,所有心事隐没于无声。
房门打开的一刹,陆路怔住了,下一秒,她立刻闭上眼。
眼前的小助理如此懂得审时度势,沈世尧不禁勾起嘴角,要是孟澜有她一半懂得分寸,大概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至少,不会激怒他,逼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分开。
“Cindy让你来接人,就是让你杵在门口?”沈世尧微笑着打量她,眼中的情绪已收得很好。
陆路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踏进房间,将房门关上:“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不过沈先生请放心,上来前我已经检查过,没有记者跟拍。”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陆路谨慎地看了眼脚下碎掉的玻璃杯,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如果方便的话,我这就带孟澜姐离开。”
沈世尧抱臂,面色平静地转身面向始终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的孟澜:“澜澜,准备好了吗?你助理说可以走了。”
然而窗边的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岿然不动。
孟澜不动,陆路自然不能催促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沈世尧原本刚少见地动了一场气,余怒未消,此刻见孟澜无动于衷,收起来的情绪又慢慢渗出来,刚要发作,孟澜却仿佛没事人似的转头,粲然一笑:“好啊,不过我要你送我下去。”
孟澜撒娇陆路自然是见过许多次的,电影里,MV里,然而那都是演戏,再维妙维肖,也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唯独此刻,陆路见她红唇微启,眉目间全是柔情,然而那柔情里又隐隐带着几分畏惧,不禁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竟然是用了真心。
也是,只有用了真心,才一颦一笑都被对方牵动,又时时刻刻害怕被拒绝,所以总少不了畏惧。
好在沈世尧这回没有回绝她的一腔热情:“好吧,我送你到大厅。”
直到电梯门打开前的最后一刹,陆路都没有想过,事情竟会以这样戏剧到近乎疯狂的形式逆转。
已是半夜,酒店内几乎无人走动,所以陆路虽觉得让沈世尧送行不妥,但也碍于是孟澜的要求,没有多言。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时的侥幸,竟成了沈世尧与孟澜划清界限计划的最大助力。
其实沈世尧对外向来和善,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好说。然而越是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生起气来,便越是惊人。孟澜这次算是玩大了,竟然以自爆恋情为条件威胁沈世尧必须在结束工作后来戛纳陪他看影展。沈世尧当然知道孟澜的小算盘,她想公开恋情多时,他却并不上心。沈世尧虽然在朋友圈承认她是自己的女伴,但女伴和女友的差距,孟澜不是不知道,这才瞅准时机,想要上位。
可孟澜没想到沈世尧会直接提分手,一点余地都不留,直接挂了她的电话。她气不过,先是活动玩失踪,再是闹自杀,今天还一意孤行跑来他下榻的酒店,甚至招了一群娱记守在楼下,就为了拍到他们的照片,坐实两人关系。
但这些沈世尧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被自己的女伴算计,沈世尧觉得可气又可笑,思忖许久,决定按孟澜写好的剧本演下去。
只不过这出戏里,孟澜再没有资格当主角。他的主角,是某个从天而降的陌生小助理,只当是她修了八百年才修到这样的福气,能在今天被他沈世尧一吻。
聚集在电梯门外的娱记最终在安保人员的强行干预下暂时退出了酒店,只见电梯门再度闭合,沿着刚才运行的轨迹缓缓上行,但这一次……四周是比静谧更可怕的死寂。
回想起刚才沈世尧那个一力纠缠的吻和那些极尽缠绵的话,陆路不禁又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原本以为这一生已尘埃落定,死海无波,没想到战战兢兢走到今天,却莫名其妙卷进别人的爱恨恩怨里。
而最令她绝望的或许不是这个,而是就算是如此陌生的吻感,也可以让她联想到那个人。
只是距离她上次被那个人吻,已隔了六年。
她还记得那是她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夏天,在加州明媚到刺眼的阳光里,那个人将她逼至角落,吻像疾风暴雪般砸下来。
她踢他,打他,甚至拼命咬他,但那个人就是不放手,陆路只觉得整颗心被狠狠揪起来又摔在地上般的疼,最后只能流着泪求他:“我恨你,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所以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那个人顿时傻了,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以这样悲恸哀求的语气说恨。然而越是这样的软弱投降,越是令他心虚绝望。
她踉踉跄跄地逃走,一别六年,直到她回国,他们再未相见。
眼看电梯就要回到三十层,陆路不由慢慢、慢慢垂下自己的头,一滴不易察觉的泪就这样砸在电梯深红色的地毯上,转瞬消失不见。
半个小时后,Cindy终于风尘仆仆赶来。如陆路所料,其他人都被留在了酒店,看样子对刚才爆出的“猛料”尚不知情。
Cindy进屋,却没有看她,只朝沈世尧颔首:“沈先生,好久不见。我是来带孟澜走的。”
说到孟澜,从进房间起她便像个偶人般缩在沙发角落一动不动。陆路见她如此伤心,原本想解释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巴,找了个离孟澜稍远的位置坐下。
毕竟看孟澜眼下的表情,简直想马上杀掉她。虽然这一切其实与她无关,但女人一旦爱起来,都是没有逻辑,无理到近乎疯狂的。
Cindy扶着孟澜一路走到门口,这才回头,看陆路一眼:“Lulu,事情我大概知道,这几天你不要回酒店,留在这里配合沈先生。”说罢,已带上门。
房间里恢复到一派宁静,陆路觉得有些可笑,她明明还没来得及问怎么配合沈先生,她们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撇下。难道因为她聪明懂事,就必须乖乖给人当工具搓圆捏扁?
陆路深吸一口气,试图抑制住情绪。下一秒,一杯水递至眼前:“渴吗?”
陆路这才抬头,打量起这个不打招呼便“利用”自己的男人。
其实和财经杂志上的照片比,沈世尧本人看上去更瘦一些,也更生动。尤其是那一双眼,深不见底,仿佛宇宙黑洞,一不小心就把人勾了去。
陆路冷笑,她大概稍微能理解孟澜对待这段关系为何如此急进又失态了。
沈世尧捕捉到她唇边的笑意,笑着开口:“Lulu,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静。”
“哦?”陆路缓缓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所以你才跟Cindy姐强调,要找个懂事的陌生面孔吧。因为是熟面孔的话,便没人会相信这段绯闻,而不懂事的,难保不会把你的计划搞砸,你说是吗,沈先生?”
“是的,Lulu小姐。”沈世尧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我忽然觉得孟澜应该把她上个月拿的最佳表演奖送给你。”
“我没兴趣,”陆路蹙眉,接过沈世尧手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只关心接下来怎么保住我的工作。”
“很简单,”沈世尧不动声色地接过空杯,“晚些陪我去参加一场酒会。”
“就这样?”
“是的。”
“没别的?”
“暂时没有。”沈世尧打量她一眼,“对了,你是不是很久没谈过恋爱?”
“怎么?”陆路警惕地看他,却不想沈世尧竟慢吞吞地对她吐出几个字,一时间,陆路的脸红成一片,窘得恨不得立即打个地洞钻进去。
只见沈世尧托住下巴,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吻技……太烂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她与沈世尧的八卦便登上了国内各大娱乐网站的头条,同他们热吻照片附在一起的,还有沈世尧所经营的世朝珠宝的一纸合约,孟澜将会是他们今年主打系列“绝色”的代言人。毫无疑问,这是笔丰厚至极的“感谢费”。
陆路一边机械地刷着网页,一边强忍嘲讽的笑意。良久,她再也忍不住,转头揶揄沈世尧:“斯坦福毕业……沈先生,你们公关部撒起谎来都不用打草稿吗?就不怕媒体查出真相弄巧成拙?”
“没关系,”沈世尧走过去,大概扫了通稿一眼,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没有人会去查,就算有,也只会查到你斯坦福传媒专业毕业,这个答案你满意与否?”
“当然满意,”陆路点头,又摇头,眸色渐深,“所以说沈先生,我更不懂了,以你的能力,大概就算被媒体拍个百八十次,也可以将新闻压下来……为什么?”
“那么你说,是为什么?”沈世尧正在系领带,听见她发问,饶有兴致地坐下,含笑打量她。
陆路虽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答案非常欠揍,但还是极力保持严肃:“自然不会是因为你看上我……所以只能是,你生气了。”
话音刚落,陆路已觉得可笑至极。如果孟澜知道她如今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只因眼前这个男人被她的行为激怒,非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断掉她的全部念想,她怕是会羞愤得真去再自杀一次。
“你确实很聪明……”沈世尧起身,整好西装,“但聪明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可能会换一份工作,但薪酬会更好,绝不会失业,这个解决方案你还满意吗?”
“当然满意,”陆路亦跟着起身,关掉电脑,“就算我不满意,也没有选择,不是吗?沈先生。”
沈世尧微怔,半晌,开口道:“除了工作外你可以提别的条件,只要合理,我都会尽量满足。不过现在,还得麻烦你配合我走一趟了。”
陆路自然记得这件事,所以她才早早换上了沈世尧让人送来的礼服。她太瘦,抹胸深V根本撑不住,没想到沈世尧一眼便看穿,选的刚好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无袖款。再配上世朝最经典的一款蓝宝石项链,倒把她白皙精致的脸孔衬得光彩照人。
“你的头发太短了。”沈世尧坐在沙发上,扫视她一眼,沉声道。
“因为好打理,也不用做造型。”陆路坦然地将头发拨了拨,“可以出发了吗?”
沈世尧今天应邀出席的酒会在海滨大道的一家酒店举办,待两人赶到,会场里已汇集了好些宾客,大都是平日里霸占财经和娱乐版面的熟面孔。
“沈先生,来之前您可没告诉我是这样的美差。”陆路环视四周,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