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跑!”
聂季怎么也想不到她见了自己竟然是这等反应,愈发怒不可遏,快步追过去。
墨珑等人面面相觑,只听见客栈后院传来砰砰梆梆的打斗声,紧接着是重物的轰然倒塌声,兔子伙计灰头土脸从后厨飞快窜出,还有两只系着围裙的兔子紧随其后……
几处房梁木楔之间发出格格摩擦声,墨珑急唤道:“快走!这儿要塌了!”他一手揽过东里长,一手端了泡着小肉球的汤盘,跃出店外。夏侯风也护着莫姬跃出来。他们堪堪逃出去,整个客栈轰然塌下,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
墨珑皱眉,烟尘中可见两个人影交错腾挪,拆了客栈也没停手。与客栈相邻的几家人家全都跑了出来,惊恐地看着这天降横祸。
“我的天啊!”夏侯风啧啧道,“这两人得多大仇!”
说话间,客栈右侧的蜜饯铺子塌了半边墙面,碎瓦砾落在原本干干净净的数十种蜜饯上,糖渍海棠、金丝蜜枣、甘草金桔等等皆落满尘土。店家是一窝子竹鼠精,大大小小立在街对面,吓得毛全炸开,呆愣愣地看着这飞来横祸,嘴扁得快要哭出来。
断墙破瓦中,灵犀与聂季以拳脚相对,你来我往,招招沉重,拳拳到肉,砰砰有声。昔日在东海,聂季常陪灵犀练手,因两人气力都大,这般交手是家常便饭,却是看得旁人心惊肉跳。
“你还闹,乖乖跟我回去!”聂季边打边道。
“我不回去!”灵犀倔得很,“回去又把我关起来。”
“你现下不回去,等大公主收拾了玄股国,转头就亲自出马来逮你。”
“我才不怕她!”
灵犀嚷回去,却因心虚而略嫌气势不足。
聂季苦劝道:“和她斗,你占不了好处的。你还是乖乖随我回去,先行认罚,说不定大公主还能消点气。”
墨珑靠在一旁,听他二人言语往来,又见聂季拳脚虽猛,却是处处谨慎,显是不愿伤着灵犀。他原本以为灵犀偷出龙牙刃,聂季作为追捕之人,定是对她疾言厉色,可没想到眼中情景却是大相径庭。他心中暗忖:聂季口中的大公主自然应该是执掌东海水府的龙公主清樾,只是不知灵犀与她究竟是何关系。
与墨珑一般想法是东里长,歪着脖子,仍是想不出灵犀在东海究竟是何身份。
这厢,灵犀倔得很,仍是不肯束手就擒:“我还有事,不能回去!”
说了半日,见她油盐不进,聂季也恼了,纵身跃至断壁最高处,喝道:“你当真不回去?”
“不回去!”灵犀斩钉截铁。
聂季从怀中抽出一捆细绳,迎风抖开,那细绳宛若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游走:“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灵犀仰首,迎着残阳,看见他手中的绳索,勃然大怒:“你竟敢对我用揽月索!”
聂季冷哼道:“我被你关在大蚌里整整两日,你说我敢不敢?!”
把人关在大蚌里头!想不到她还能做出这事来。墨珑听得好笑,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在旁看戏。
“我不是故……”灵犀顿了顿,自知理亏,“好吧,就算我是故意的,可……谁让你不肯让我出去。”说话间,揽月索已朝她左足奔来,她侧身向右侧闪避,左足迅捷朝揽月索端踢去。
揽月索被她踢开,软绵绵兜了个圈,复旋回来,不折不挠。聂季恼道:“是我不让你出去么?是大公主的命令,谁敢违背。”
灵犀怒道:“反正我不回去!”说着便挥出数掌,皆击打在断壁上,数十块碎砖朝聂季激射而去,趁着他躲闪之际,她转身欲逃。
聂季身子陡然拔高,躲过碎砖,复轻飘而下,看见灵犀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还跑?你且等着回去跪明塔!”当下右手使揽月索,居高临下,左手急抓,五道白光状若利爪,疾拿向灵犀肩头。其实他的神通远在灵犀之上,只是碍于灵犀身份,一直相让于她。但眼下见她这般不知好歹,他也不再留情面,懒得与她废话,只想速战速决,将她捆回东海水府方是正事。
揽月索宛若灵蛇般绕上灵犀的腰间,她挣了挣,没挣开,反手握住索身,用力一拽。她气力颇大,一拽之下,聂季站立不稳,顺势而下,飞腿疾踢,凌厉无比。
“和一个小姑娘这么打架,忒不厚道。”夏侯风看不上聂季,啧啧撇嘴。
莫姬望着聂季,她看得出灵犀与聂季熟识,倒不担心灵犀,只是心里惦记着那颗千年鲛珠。若是灵犀当真被擒了去,她再拿不到鲛珠。但聂季此人不可小觑,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究竟该不该相助灵犀?她自是纠结万分。
“揽月索是什么玩意儿?”墨珑低首问东里长,眼看那索自绕上灵犀之后,竟尔陡然间长了数尺,缠缠绕绕,将她越缠越紧。
东里长低声道:“三千年前,东海海沟出恶龙,翻江倒海,噬月吞日,被斩于剐龙台,揽月索便是它的龙筋所化。”
“很厉害?”
以为他想要,东里长低低道:“死了这条心吧,揽月索除了龙族的人,旁人用不了,压根不听使唤。”
墨珑微微一笑:“我不过随口问问。”
两人正自闲聊,灵犀这厢被捆得喘不上气,偏偏她性格倔强之极,不肯就此服软,尚与聂季拳来脚往。骤然间,她发觉气接不上,手脚脱力,聂季尚未察觉,一脚踢在她左肩,灵犀整个人横飞出去,接连撞破五、六间屋子,重重摔在地上,碎砖瓦哗哗哗砸她身上。
莫姬倒吸一口冷气,反手拉住热血上涌就要冲出去的夏侯风,轻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夏侯风也知晓自己抵不过聂季,转头看向墨珑,急道:“珑哥,咱们就干看着?”
眼见灵犀被重摔,墨珑瞳仁微缩,眼看聂季已经冲过去,遂沉声道:“不急,再看看。”
没料到灵犀会突然脱力,聂季自己吃了一惊,慌忙跃过去,扒开瓦砾。刚把她的脸扒拉出来,就看见一双杏目瞪得滚圆,气得能喷出火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聂季连声赔不是,“真不是故意的,你平日也没这么娇弱呀,我怎么知道……”
“赶紧把这索给我解开!”灵犀恼道,“捆得我气都接不上,怎么打架。”
聂季将她扶起,还不忘替她拍拍身上的灰,可就是没解开揽月索。
“快解开呀!”灵犀催促道。
聂季颇踌躇,不放心地看着她:“解开可以,但你不许跑,乖乖随我回东海。”
灵犀倔得很,当即摇头道:“不行,我还有事未了。”
“你!”聂季拿她无法,捻诀念咒,捆在灵犀身上的揽月索顿时松开,却绕上她的手腕。
揽月索两端,一端绕在灵犀左腕,另一端绕在聂季右腕。
灵犀发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又扯又拽,揽月索牢牢系在腕上,分毫不动。
“跟我回东海。”聂季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软语气,“算我求求你行不行,乖乖和我回东海。你知不知道你这趟偷跑出来,闯了多大祸,水府里头,从婢女到侍卫,再到二十八侍读,连掌膳司事都被罚了个遍,最惨的是当值的左右丞中,直接被关进霆狱。”
听了这话,灵犀面露愧色:“与他们又不相干,她怎得不讲道理。”
“所以呀,你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灵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这般不讲道理,肯定是气得不轻。我现下回去,正撞她气头上,还不知要怎么罚我呢。”
“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让你去跪明塔。”聂季没好气地看她,“就是罚,你也得认!这次正碰上对玄股国用兵,大公主脱不开身,从上到下,在她面前连喘气都不敢!你也是,她对你那么好,你就只会给她添乱。”
灵犀气恼道:“对我再好有何用,天天关着我。”
“唉……”聂季欲言又止,“大公主有她的苦衷。你先跟我回去,有事再慢慢商量。”
“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了。”
聂季拿她无法,只得攥着揽月索就走。灵犀被索所制,不得已跟在他身后,经过墨珑等人时,朝他们急打眼色,示意他们快帮自己脱困。可惜的是,墨珑神情淡漠,对她的目光无动于衷;东里长低垂着头在地上数蚂蚁,夏侯风和莫姬自知不是聂季的对手,有心无力。
待聂季已行出三、四丈远,墨珑才突然长叹口气,略提高嗓音,与东里长道:“这东海的人是霸道啊,毁了人家镇子,连句交代都没有。看来咱们以后再遇上东海的人得绕着走才行。”
这话音灵犀听见了,当然也清清楚楚地传到聂季耳中,他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盯住墨珑。后者耸肩,示意他看向被毁的屋舍,还有惊慌失措远远躲开的兔子精竹鼠精等等居民。
聂季楞了楞,说是毁了镇子自然有些夸大,但确是有七、八间屋舍或塌或残。陆上的房子委实跟豆腐块一般,他暗自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旁边灵犀把钱囊递过来。
“你快去给人家赔礼。”她理直气壮地催促他,“把东海的脸面都丢尽了,回头我就向姐姐告你的状。”
聂季不服气:“为何是我?你也有份。”
“你不抓我,能打起来吗!”
“若你乖乖跟我回去,能打起来吗?”
“你先动手的!”
“你先逃的!”
“……”
眼看着两人又吵起来,旁人皆无语问苍天,生怕他俩一个不对付又打起来。好在聂季自持已制住灵犀,也不怕她再跑了,口舌之争便让了她一步。当下拉着她,挨家挨户赔礼道歉,再赔银两。
住在此间都是素食精怪,天性机灵,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窜出五里地去,故而虽塌了几间房,但并未伤及人命。加上聂季出手阔绰,所赔偿金额远远高于屋舍损失,众精怪十分满意,连之前最为悲悲切切的竹鼠一家也欢喜起来,称颂东海之人有礼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