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股海边,东海众兵将遵从清樾之命,将海水尽数退回。清樾又命聂伯等人前往玄股城谈赔偿事宜。
“虽然灵均是被昼晦所操控,但他毕竟是东海太子,此事我们东海负全责。”清樾吩咐聂伯,“但一码归一码,玄股城内依然有人贩卖鱼翅、鱼皮制品,包括买卖鲛人,你也必须逼迫玄股国拿出相应的措施。”
“微臣明白。”聂伯仍为失手杀了灵均之事而耿耿于怀,“大公主,我……”
“去吧,其他的事情莫再多想。”
聂伯领命而去。
随即,定涛将军拖着个渔网来找清樾:“大公主,这个玩意儿怎么办?”
清樾看渔网中,躺着一只圆滚滚的小兽,身上长着闪闪发光的鳞片,小尾巴一个劲儿地甩来甩去:“这是……”
聂季忙道:“大公主,这就是灵犀那头水麒麟,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它突然就长大了,还帮了我们好些忙儿呢。”
“既是如此,就放了它吧。”
渔网解开,小肉球打了个滚,站起身来,使劲甩了甩水,立时撒开蹄子朝灵犀奔去。
灵犀正在为追踪墨珑的踪迹而犯愁,海水所漫过的地方,足迹不清,很难追踪,而且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海腥味,掩盖了其他气味。想要找到墨珑,甚是困难。
在东海众兵将合力之下,海水退去,雪兰河从泥泞中捡到金铃,叹了口气。若金铃还在墨珑身上,他还可以藉由金铃上残余的灵力追踪到墨珑,可现下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小肉球奔到灵犀身旁,热络地直往她身上蹭,灵犀乍然见它,吓了一跳,听到聂季的解释之后,才明白过来,又惊又喜,伸手去摸了摸它。
雪兰河看见小肉球,先是一怔,他知晓这头水麒麟颇有灵性,还知晓从东海水府把丹药带出来,继而想起那日在玄股城街道上,小肉球毫不费劲就能找到墨珑。眼下已别无他法,不如试试,这般一想,他立时蹲下身,柔声对小肉球道:“你能不能找到墨珑?”
闻言,小肉球身上鳞片扎起,脑袋左右摆了摆,立时撒开蹄子,朝北面奔去,正是方才白曦所指的方向——雪兰河大喜,忙朝灵犀道:“快,跟上它!它能找到墨珑!”
灵犀闻言大喜,连忙追上。雪兰河紧随其后,夏侯风背上东里长,还有白曦,尽数追着小肉球而去。聂季犹豫片刻,先向清樾禀报了一声,然后显出蛟龙之身,在空中追上他们。
众人追出甚远,发觉小肉球所引之路并非常用的大道,而是已经废弃数千年的古道,蜿蜒曲折,一路向北。
渐至荒野无人处,莽莽雪原之中,蹄印甚是清晰。最前头的灵犀看见路上除了小肉球的蹄印之外,还有一行马蹄印记,想来便是墨珑应是骑马而行。
雪兰河半蹲下身,细察马蹄印,见蹄印颇深,且蹄印之间相隔甚远,想来这匹马一直处于狂奔之中,却不知昼晦究竟有何用意,只能一路继续追下去。聂季见雪兰河还甚是虚弱,还有白曦也一副跑得快吐血的模样,便将他二人,还有东里长一并甩到自己背上,从空中腾挪往北。
其后,清樾亦很快追上他们。她无法阻拦灵犀,但知晓昼晦极其危险,生怕灵犀出意外。
如此,一直追到新月初上,星辰漫天,雪兰河伏在蛟龙背上,看着天际寒星,意识到昼晦始终没有改变过方向,一直在往北走,而顺着这个方向,正是天镜山庄。
昼晦要去的地方是天镜山庄?
难道他知晓君上此时已与凡人无异?雪兰河骤然担心起来,连忙从袖中掏出金铃,想要速速联系雪五。
与澜南在一起的数千年,昼晦对天镜山庄早已熟稔像自己的手指一样,设在镜湖边上结界,他捏诀念咒,很快毫发无损地穿过结界,轻车熟路地进入谷中。
上次墨珑来时,谷中杏花盛开,绿草茵茵,一片生机盎然世外桃源的景象。而今日再入谷中,他不由怔了怔,杏花早已谢了,草木凋零,天际一轮寒冰,叫人一望之下,不免心生冷寂之意。
栖息在树上的银喉长尾小山雀最先看见墨珑,连忙飞过来,落在他的肩头喜道:“你回来了!”
墨珑微微一笑,展目四顾,此时的谷里不仅萧条了许多,连之前负责警戒的苍鹰似乎也少了好些。看来澜南上仙离世这场变故,对于天镜山庄影响甚大。
早有人去禀报了雪心亭,雪心亭一怔,心下亦满是疑惑,匆匆出来见墨珑:“你怎得来了?是雪九让你来的?”
他既然这样问,昼晦便顺水推舟道:“算是吧。”
雪九不用金铃,而特地让墨珑跑一趟,想来是大事,雪心亭忙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灵均死了。”昼晦说的也算是实话。
“死了?”雪心亭一凛,“怎么死的?”
“自戕。”
目光所及,昼晦看见了从前的芥园已经被封,目光黯了黯。
雪心亭奇道:“自戕?怎得会发生……”
昼晦不耐烦再与他纠缠,遂打断他道:“我想去拜祭澜南……上仙。”
雪心亭怔了怔,说起来,君上虽然命天降大雪,将澜南离世的讣闻昭告山海大陆,但谷中长年与外界隔绝,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拜祭,故而事先也并没有设下灵堂。
“她在哪儿?”昼晦追问道。
“她……”雪心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指澜南上仙,“澜南上仙已用冰棺收殓,仍在雪峰之中。”
昼晦听罢,转身大步朝老风口去。雪心亭连忙喊住他:“君上还在那里,恐怕不太方便。”
“我对玄飓没兴趣。”昼晦冷冷道,拨开雪心亭,仍往老风口去。
总觉得这只小狐狸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雪心亭正待再次追上他,袖中的金铃却响了。
金铃摇动,波光中现出雪兰河的模样,甚是心焦朝他道:“一直以来藏在灵均身上的人是幽冥三皇子昼晦,眼下他就在墨珑身上,很可能往谷里去了。”
“他在墨珑身上?!”雪心亭闻言一惊。
“对!”雪兰河皱眉道,“我们一直在追踪足迹,他一路向北,我猜想他有可能是要去谷中。”
雪心亭沉默一瞬,道:“他已经来了。”
雪兰河大惊。
自从澜南病重以来,玄飓身体也每况愈下,老风口的寒气对他来说便有些经受不住,故而便撤了雪蛤,让它自行在雪峰中游荡。何况此时澜南已然离世,也再没有必要将雪峰隔开。
昼晦穿过已然无风的老风口,来到雪峰之中。他知晓澜南在雪峰的所住之处,就在半山腰的一处天然洞穴。
他刚想上去,忽然身后扑来一股劲风,迅速一闪,只见雪心亭与唐石双双朝自己袭来。
雪心亭与唐石虽然这段日子两人为了救回玄飓,修为与灵力皆耗损甚巨,但因墨珑本身大部分灵力都被血咒封印,昼晦使这具身子也极不灵便,要同时应对雪心亭和唐石依然甚是艰难。短短数招,搅得积雪噗噗而落,腾起阵阵雪雾,昼晦左支右拙,一直在想应对法子。
雪心亭与唐石因为不愿伤及墨珑,故而也没有下重手,只是想先将人拿住再说。
墨珑无作为,甚至没有想要阻拦昼晦。一来他想知晓昼晦来此地究竟有何用意,更重要的是,之前昼晦所说的那些话他确实也在考虑之中。青丘往事,始终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把尖刃,他一直渴望着,有一日能将这把尖刃拔出来,将刀口对准那些背叛、欺压、陷害他的人。他不是灵均,灵均会被昼晦牵着鼻子走,而他只要找到昼晦的弱点,就可以将昼晦变成自己可以利用的工具。
三人尚在交手之中,忽从雪峰上传来极低沉的声音:“雪九,难道不知在此间打斗是大不敬么?”
听见这话,雪九与唐石立时都停了手,面露为难之色。虽看不见人,雪九仍恭恭敬敬朝声音之处拱手道:“事出意外,请君上恕罪。”
“他是何人?”那声音问道。
“他是幽冥三皇子昼晦,此前藏在灵均体内就是他,还有澜南上仙……”雪心亭急急禀道,“如今他利用这头小狐狸,闯入谷中。”
话音刚落,半山腰一块落满积雪的大石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高大魁梧,黑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声音较之前更为低沉:“还等什么,杀了他!”
雪心亭一愣,尚来不及回答,昼晦已朗声笑道:“玄飓,杀我不过是桩小事。但你就永远不会知晓,这数千年来,澜南疏远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澜南上仙一直疏远玄飓?墨珑心中不免诧异。雪心亭和唐石对视一眼,皆面色凝重。
而雪峰之上,玄飓静默片刻,才冷冷道:“你将她折磨至此,倒还敢来说这等话。”
“非也,非也!若你这个当哥哥能让她信得过,她又怎么会瞒着你呢。”昼晦笑得若无其事,“你就不曾想想,为何数千年来,澜南都不曾告诉你我的存在?”
上头的玄飓沉默了良久,终究是过不了这个心坎,问道:“你是如何威胁她的?”
“你又错了,我从不曾威胁过她。”说这话时,昼晦的语气甚是柔软,“你当真想知晓?那好,先让我见她一面,我就告诉你。”
“你要见她?”玄飓语气骤然低沉。
“说起来,我与她朝夕相处数千年,如今她离世而去,我来看她一眼,也在情理之中吧。”昼晦说着,抬脚便迈上被积雪掩盖的石阶,石阶是顺着山势凿刻而出,十分险峻。
雪心亭和唐石欲上前阻拦,被昼晦冷冷一瞥。“你家君上都没发话,你们两只雀儿瞎咋呼什么。”
“君上?!”雪心亭急急望向玄飓。
玄飓不语,静静看着昼晦一步步往上走,直至走到自己的面前。雪心亭与唐石不放心,也跟了上来。
对于玄飓,昼晦并不陌生,但墨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神秘的玄飓上仙。比起澜南的老态龙钟,玄飓的样貌要年轻得多,看上去与雪五、雪九等人差不多,眉宇不怒而威,似不苟言笑之人,只是异常的憔悴。墨珑想起雪兰河说过,为了救回澜南,玄飓修为尽失,此时已与凡人无异。
已是毫无修为,他竟然还敢让昼晦上雪峰来,相隔咫尺,毫无惧色,这份胆识倒也是令人钦佩。
昼晦与玄飓相对而立。
玄飓冷冷道:“我还记得上一次见你,是幽冥左路大军兵败之时,你至少还有人样。想不到这么多年后再见,你已经可怜到只能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
不受他言语讽刺相讥,昼晦冷笑道:“当年西王母驾下三青鸟何等威风,如今也只剩了你一人孤苦伶仃。澜南死在这儿,羽阙呢?这么多年,你还没找到羽阙的下落?是找不到还是压根不想找?”
闻言,墨珑在心中不由暗叹,恐怕三青鸟之间也有些故事,羽阙上仙失踪多年,传说他已离世,只是始终也没人找实证,难道此事与玄飓上仙有关?若当真如此,昼晦说起话来,真是句句戳玄飓的肺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