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朝主屋的方向指了指,池鱼张张嘴,一时惊愕又茫然,喉咙里吐不出声音来。
郑嬷嬷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别害怕,主子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那……池鱼咽了咽唾沫,牙齿打颤地问:“师父……是人吗?”
她早该觉得不对劲的啊,当初在遗珠阁,那么大的火,师父到底是怎么不声不响把自己救出来的?火光之中,她分明看见了三丈长的白发和铺天盖地的红袍,一转眼,怎么就都没了?四大亲王和沈弃淮都是疑心很重的人,只不过见了他一面,怎么就纷纷认定他便是失散多年的三皇子?
朝中局势这么纷乱,沈故渊是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人的背景和偏好的?他又怎么能一算一个准,将沈弃淮一步步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浑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池鱼哆嗦着抓住了郑嬷嬷的衣裳,嘴唇发白地看着她。
叹息一声,郑嬷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嬷嬷也有苦衷,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全部的真相。你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傻子,他现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你得包容他,别离开他。”
别离开他?池鱼哭笑不得:“是他要我走的。”
嫁给沈知白,她自然就会离开他,这是沈故渊希望的,他压根没有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听嬷嬷的,别走。”郑嬷嬷认真地道:“走了会后悔的。”
抓着郑嬷嬷的衣袖,池鱼好半天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去:“嬷嬷,我还能问您个问题吗?”
“你说。”
“师父这般救我帮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郑嬷嬷苦恼地皱起眉头,左右看了看,低下身子来凑近她些,小声道:“世间诸事,有因就有果。你师父种下了欠你的因,就必须来尝这帮你的果。这是他欠你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愣愣地听着,池鱼想了想:“那这样说,师父应该是个好妖怪?”
“对……啊?”郑嬷嬷眨眨眼:“怎么就成妖怪啦?”
“他刚刚用的,不是妖术吗?”池鱼抿唇:“我看过神仙的戏,他们都说神仙是穿白衣裳的,穿花里胡哨衣裳的,一般都是妖。”
郑嬷嬷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两眼,背过身去,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怎么?”池鱼连忙跟着转过去:“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没有没有,是对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郑嬷嬷拍拍她的肩膀:“那你觉得你家师父是什么妖?”
认真地想了想,池鱼道:“他身上有梅花的香气,也许是梅花精,但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世人都说,只有狐狸精化为人形才会倾国倾城,所以……可能是个喜欢梅花的狐狸精。”
“哈哈哈——”郑嬷嬷捶着地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断断续续地道:“喜欢……喜欢梅花的狐狸精,这个身份很不错!”
池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嬷嬷,我现在很害怕又很慌张,您能不能别笑这么开心?”
“抱歉抱歉。”郑嬷嬷坐直身子,拿帕子抹了把脸,戏谑地看着她:“你师父是妖怪的话,你现在不是应该逃跑吗?”
“就算他是妖怪,也一定是不会害我的妖怪,我怕什么?”池鱼皱眉:“我只是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是啊。”郑嬷嬷笑道:“换成谁都不好接受,所以你今晚就跟嬷嬷睡吧?”
“好!”池鱼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嬷嬷!”
主屋里,捆好红绳的沈故渊松开了四周的结界,看看时辰,再看看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的院子,他眯了眯眼,掐指一算。
竟然在侧堂?
有点意外,沈故渊起身就去侧堂敲门:“宁池鱼。”
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池鱼一听这声音,吓得扯了被子就裹住自己,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道:“师……师父,我今晚想就在嬷嬷这儿睡。”
郑嬷嬷好笑地看她一眼,上前打开了门,朝沈故渊屈膝行礼:“主子,池鱼姑娘身子不舒坦,怕传染给您,所以今晚就跟老身睡了。”
疑惑地看她一眼,沈故渊又看了看里头床上的一团被子:“当真?”
“当真!”一团被子大声地答。
撇撇嘴,沈故渊拂袖就走。爱睡哪儿睡哪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门关上,郑嬷嬷上床同池鱼挤在一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别怕了。”
“我不是怕……”池鱼伸出个脑袋来,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有点不适应,妖怪之类的……我活了十几年,从未遇见过。”
废话,普通人都没遇见过!郑嬷嬷笑得眯眼:“没什么可怕的,他和人没太大区别,只是有些能力非常人能及。”
“那……他会不会突然显出原形?”池鱼瞪着眼问。
郑嬷嬷摇头:“他原本就长这样。”
“早说啊。”大大地松了口气,池鱼放下了被子,身子瞬间不抖了:“不会突然变成一只狐狸就行,那就没什么好惊慌的了。”
“你这姑娘……”郑嬷嬷笑着摇头:“想法怎么奇奇怪怪的?世人都畏惧妖怪吃人,你倒只畏惧妖怪现原形。”
“妖怪吃人有什么好怕的。”池鱼耸肩:“这世间会吃人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原形肯定比吃人可怕多了。”
这么一听,还挺有道理的?郑嬷嬷噎了一下,吹灭了灯,低声道:“先睡一觉吧,你也吓得不轻。”
池鱼点头,安抚好自己,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早,沈故渊起身,就看见池鱼在往外搬东西。
“你做什么?”身子僵硬,他只能侧头看着她,问这么一句。
“师父醒了?”池鱼一脸严肃地跑过来,认真地道:“先前幼帝赐的一些入冬用的东西,有些东西不太合适,我给搬出去,换新的进来。”
什么佛像啊、雕佛香炉啊、雕观音的屏风啊、统统都被她扔了出去!开玩笑,伤着师父怎么办?
沈故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正想说她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结果就见这人走到自己床边来,伸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师父缺阳气吧?所以总这么冷。”池鱼一本正经地道:“没关系,以后徒儿还是给您暖床!”
动了动手,勉强把她的手挥开,沈故渊黑着脸道:“你大早上的发什么疯?”
池鱼眨眨眼,低头反思了一下。师父还不知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她这行为,在他眼里的确是反常了些。
冷静下来,池鱼笑眯眯地道:“您先起身吧,外头一大群人还等着您。”
一大群人?沈故渊皱眉,蹭了蹭她手心里的温度,缓了一会儿,翻身起床。
今儿的仁善王府一大早就热闹得很,外头挤满了穿着朝服的官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池鱼一打开门,那些人便跟上朝似的鱼贯而入,冲到沈故渊面前就行礼:“王爷,天下大乱啊王爷!”
“这是怎么了?”沈故渊皱眉:“这个时辰,各位不是该在上早朝吗?”
“幼帝昨晚发了高热,今日早朝没来。”太师朝他拱手:“但朝中出了大事,悲悯王爷坐视不理,臣等只能前来王府叨扰。”
池鱼和苏铭搬了凳子来给他们坐,整个主院里就跟上朝似的,坐满了官员。
“王爷。”赵饮马严肃地道:“大将军季亚栋已经回朝,然而驻军京城十里之外,不愿上交兵权!”
沈故渊挑了挑眉。
“这哪里像话?”孝亲王脸色铁青:“自古兵权归皇室,将军出征有功,应当卸甲交权,享受功勋才是。季大将军此举,已经有造反的嫌疑!”
“悲悯王爷怎么说?”沈故渊问。
忠亲王皱眉道:“弃淮说季大将军征战两年,刚回京就要他上交兵权,未免令功臣寒心,所以觉得此事应该之后再议。可是,自古以来就没有驻兵离京城十里而不交兵权的情况,这要是有个反心,咱们可怎么办?”
眼下皇室凋零,大权旁落,本就岌岌可危,就算沈故渊力挽狂澜,拯救回些许局面,那也经不起谁造个反。
“季亚栋是沈弃淮的故交。”池鱼在旁边低声道:“那也是个小时候受了不少委屈的人,一遇见沈弃淮就相逢恨晚。两人性格有些相似,行事都果决狠辣,不讲道义。”
沈弃淮单一个人还不足以让人畏惧,可加上一个手握重兵的季亚栋,那就不免令人胆颤了。
众多重臣脸上都挂着担忧的神色,他们是站在皇室这边的人,可现在的皇室,摇摇欲坠啊!
“此事,我与几位皇兄单独商议吧。”沈故渊道:“各位大人先回家等等,不必太慌张。”
沈弃淮想要的,无非是无上的权力,不让季亚栋交兵权,也是为了自己手里多些筹码,完全可以理解。只是,理解归理解,却是不能纵容的。
池鱼送走了一大群官员,正准备回去,就听得府门口有人喊了一声:“池鱼姑娘。”
微微一愣,池鱼回头,那人屈膝朝她行礼,恭敬地道:“我家主子在隔壁街的茶楼上,请姑娘一叙。”
悲悯王府的下人。
池鱼眯眼,想了想,跟门房说了一声,提着裙子便跨出了门。
茶香袅袅,沈弃淮坐在高高的茶楼上,看着远处仁善王府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轻笑不语。
“王爷。”池鱼站在他旁边,笑了笑:“新婚燕尔,不陪着王妃,怎么找我来说话了?”
放下茶盏,沈弃淮朝她一笑:“你何必打趣本王,你该知道本王并不好过。”
“哦?”池鱼皮笑肉不笑地坐下来:“娶了丞相家的千金,掌握着朝廷大权,这样的悲悯王爷却说自己不好过,岂不是荒唐?”
“池鱼。”沈弃淮抿唇,像以前无数次下令一样,开口道:“我想要这天下最大的权力。”
天下最大的权力?池鱼皱眉,冷笑道:“非沈氏皇族,也肖想龙位不成?”
轻轻敲了敲桌面,沈弃淮笑道:“并不是非龙位不可,但……我想进皇陵。”
皇陵是只有历代皇帝才能进去的地方,想进皇陵,还说不是肖想龙位?池鱼翻了个白眼。
“本王舍不得伤害你,所以想提前提醒你一句。”沈弃淮深深地看着她道:“年终祭奠,你就别去了。”
“你想干什么?”池鱼眯眼:“年终祭奠在宗庙祠堂,有我父王母妃的灵位,我为什么不去?”
“宗庙祠堂的地底下,有一条暗道直通皇陵。”沈弃淮眼里光芒微闪:“这是本王最近才发现的事情。”
暗道?池鱼皱眉:“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是我心爱的人,我有什么动作,自然都不会瞒你。”沈弃淮道:“就像以前,我做什么事,都留你在身边,没有让你回避。”
所以她今日才有本事这般报复他!
池鱼沉默。
“本王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想让你避开一场灾难。”沈弃淮道:“宗庙到时候会起乱子,你不在是最好。”
“还有……新婚之夜,本王并未碰余幼微。”
这句话听得池鱼失笑出声:“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啊?王爷,余幼微这个人,不是在遗珠阁走水的时候,就是您的了吗?”
微微一愣,沈弃淮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始料未及:“你……”
“我当时就在院子外头啊。”池鱼笑了笑:“所以您说的话,池鱼都记着呢。”
本王就是喜欢你,你说什么都没用。宁池鱼一死,本王立马迎你过门。
脸上有点发白,沈弃淮皱眉:“你怎么会?”
“想不到吧?”池鱼低笑:“我也想不到呢,在我面前冷漠沉稳的男人,抱着别的女人的时候,说的话竟然那般动听,听得我都要心动了,更何况是余幼微。”
很是难堪,沈弃淮站了起来。
池鱼跟着他站起来,戏谑地道:“您这段日子也是辛苦了,又是来找我说苦衷,又是来跟我扯以前的事情打同情牌,为的无非就是通过我迷惑沈故渊,让他听到我从您这儿听来的消息,混淆他的判断。”
眨眨眼,她笑得灿烂:“然而不好意思哦,您说的话、给的消息,我以前没有转达给我师父,以后也不会。您这虚情假意的面孔我看够了,没兴趣了,所以到此为止吧!”
潇洒转身,池鱼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然而,几个护卫站在楼梯口,瞬间堵死了她的退路。
背后的沈弃淮阴测测地道:“我到底还是低估你了,宁池鱼。”
“过奖过奖。”池鱼站在原地,回头看他:“王爷现在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然呢?留这个祸患在世上,继续与他为难吗?沈弃淮冷笑,伸手就要挥。
“您不妨先看看楼下。”池鱼耸肩:“再决定要不要杀我。”
手一顿,沈弃淮皱眉就往茶楼下头扫了一眼。
仁善王府的人来了,将整个茶楼团团围住,只要宁池鱼死在上头,他便跑不掉。
咬咬牙,沈弃淮恼怒地看向池鱼:“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把你这豹子当猫养了?”
“现在发现也不晚。”池鱼笑着朝他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福礼:“顺便,王爷大婚,我还没来得及祝贺呢。王妃和您很相配,祝您二位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余幼微丢脸的事情没少干,做事也常常不带脑子,她却说她与自己相配?沈弃淮脸色发青,看着她转身往下走,眼沉如夜。
京城的暗涌被季亚栋兵权的问题翻到了明面上来,沈弃淮一党从各个方面挤兑保皇党的官员,沈故渊也没闲着,与沈知白赵饮马一起,就着秋收之案,将几个高位的人统统挑下马。朝野气氛紧张,宫中渐渐地就不设早朝了,沈弃淮的人每日早上去悲悯王府议事,其余人则都去仁善王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孝亲王叹息:“幼帝年幼,无法亲政,本王早就料到了早朝有废掉的一天。”
“废掉也好。”忠亲王道:“本来朝中还有不少摇摆不定的人,与其在朝堂上天天听沈弃淮吹嘘,不如在家里呆着观望,倒戈还慢些。”
说是这么说,几个亲王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马上就是年终祭奠了。”沈故渊半点不着急地道:“到时候,各位可得早点来。”
池鱼一听这话,心里不免有点慌,等他们都散场了,拉着沈故渊小声道:“师父,您打算做什么?”
沈故渊道:“我要做的,一直都是把沈弃淮拉下马的事情,不是吗?”
他看不明白这些老头子一个个的为什么担忧不已,擒贼先擒王,只要沈弃淮失了势,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池鱼咽了口唾沫:“沈弃淮不好对付,您……打算用别的什么法子吗?”
比如妖术什么的!
瞥她一眼,沈故渊伸手直戳她的脑门:“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对付他,定然是堂堂正正。”
池鱼捂着脑门,眼里担忧不减。
“我问你啊,沈弃淮最看重的是什么?”沈故渊抱着胳膊睨着她。
池鱼想也不想就答:“权力。”
“那要报复他的话,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拿走,他是不是会特别难受?”
“会!”池鱼点头:“他会生不如死!”
“那咱们的目的是不是就达到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池鱼眨眨眼,突然很感动地道:“师父,您做这些,原来只是想帮我报仇?”
“不。”沈故渊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想看他难受。”
脸一垮,池鱼撇撇嘴,小声嘀咕两句:“妖怪就是没人性。”
“你说什么?”沈故渊挑眉。
“没什么没什么。”连忙摆手,池鱼道:“那我就去准备东西了,我也有好多东西要烧给父王母妃。”
说完,提着裙子就跑了个没影。
沈故渊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转身就去踹开了郑嬷嬷的房门。
“主子。”郑嬷嬷叹息:“老身说过多少遍了,您可以敲门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没理会她的话,他径直问。
郑嬷嬷低头认真地缝着裙子,不咸不淡地道:“老身能说什么?池鱼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归好好的,但最近看他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而且每晚非得来给他暖床,赶都赶不走,完全没了之前的芥蒂。
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主子您多想了。”郑嬷嬷笑道:“您啊,还是好好操心那些麻烦事吧,老身只管缝衣裳,别的都不管。”
“但愿你说到做到。”沈故渊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年终祭祀的日子来了,池鱼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准备的东西,道:“这么多,怎么搬得过去?”
沈故渊站在她身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纸叠的金银元宝,堆成了两座大山。把整个主院都占满了。
“你带这么多去干什么?”他皱眉:“宫中又不是没有纸钱。”
“那不一样。”池鱼撇嘴:“我小时候说过,长大了要赚银子孝敬我父王母妃的,现在有银子他们也花不了,自然要多叠些元宝。”
说完,又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袖:“师父,替我想想办法带过去吧?”
沈故渊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办法?让苏铭去找几辆牛车。”
“可以吗?”池鱼眼睛亮了亮:“师父没有要运的东西吗?”
“没有。”沈故渊抬步便走。
沈氏毕竟与他没有真正的血缘,他对祭祀不上心,池鱼觉得很正常,高高兴兴地让郑嬷嬷帮忙,先把这些自己叠的元宝运进宫再说。
今日整个京城里的气氛都有些诡异,天亮了街上也没什么人。沈故渊看着,就见各家的马车都在往皇室宗庙的方向走,一路上护卫极多。
“真是谨慎啊。”池鱼小声感叹:“守卫比往年都森严。”
沈故渊一语不发,眼神深邃,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池鱼犹豫了一下,道:“师父当心些,今日沈弃淮必定有动作。”
“我知道。”沈故渊道:“你保护好你自个儿就行。”
池鱼点头,她就算帮不上忙,也绝对不会拖后腿,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祠堂在皇宫背后的罗藏山脚下,祭祀开始,沈氏皇族嫡亲会进主祠堂,其余皇室子弟会在几个分堂旁边先焚烧祭品,等待仪式吉时。
然而,吉时还没到,一声怒喝就从主祠堂里传了出来。
“这不是荒谬吗?年终祭典他都不来?”孝亲王怒不可遏:“季亚栋是要造反了是吗?”
沈弃淮站在他旁边,平静地道:“王爷息怒,何必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这么大火气?季大将军今日卧病在床,来不了也怪不得他。”
“好个卧病在床!”孝亲王冷笑:“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
今日他们是想借着祭典收回季大将军手里兵权的,赵饮马也已经带了人在各处守着,一切都准备妥当,季亚栋竟然不来。
这不是摆明了不会交兵权吗?刚回京的时候不交,还可以搪塞说是刚刚回京,来不及。那现在呢?七八天过去了,手握兵权驻扎京城之外,安的是什么心?!
“皇叔此言差矣。”沈弃淮淡淡地道:“本王和季大将军为国效力,打的只会是对陛下好的算盘,倒是王爷您,一直把我们当外人往外推,怎能不让我们寒心?”
这话里有退让也有威胁,孝亲王听得脸色铁青,捏了拳头看着他。
沈弃淮挥手让人关上了主祠堂的门,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大亲王以及旁边的幼帝和沈故渊,道:“时至今日,明人也不必说暗话。本王自认为国效力不少,虽不至死而后已,但也算鞠躬尽瘁。各位何以这样对本王?”
三司使入狱、宣晓磊定罪,他手里的大权被他们一点点给扯了回去。不就是沈故渊回来了吗?至于这般落井下石?
“我们怎么对你了?”孝亲王面沉如水:“你当着沈氏列祖列宗的面说清楚,你一个外姓之人,镇南王给了你沈氏姓,让你继承他的封地和王位,你不知感恩,反还要来怨吗?”
“让我继承他的封地和王位……”沈弃淮嗤之以鼻:“您当真觉得,以镇南王的性子,会让我一个外人继承王位?”
孝亲王顿了顿。
当年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镇南王爷薨逝,王妃殉情,府中世子也下落不明,按照镇南王遗书,王位给了沈弃淮。本也不该那般草率,但当时正好是幼帝登基,手忙脚乱的时候,无暇顾及那么多,就暂时那么定了。
谁知道后来的沈弃淮实在出众,帮了他们不少的忙,故而这王位,他们也就默认给他,还重新给了封号,希望他慈悲为怀,怜悯苍生。
“当年的事情没有再提的必要,咱们来说说眼下吧。”沈弃淮冷笑:“我为朝效力多年,你们凭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要剥夺我的权力?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沈氏血脉?”
的确是因为这个,皇族的血脉比什么都重要,夺回他手里的权力无可厚非。
孝亲王缓和了神色:“弃淮,我们也没有要置你于死地的意思,只是让你休息一下,不必再那么累。”
“那与要我死有什么区别呢?”沈弃淮失笑,指着上头的牌位道:“让你们沈家列祖列宗看看,你们这般过河拆桥,嘴脸有多无耻!”
“无耻的是你吧。”沈故渊抱着幼帝,慢悠悠地开口:“权力本就是沈氏皇族的,你想来拿,心甘情愿地付出精力和辛苦,又不是沈家各位求你的。如今你狼子野心,危害社稷,沈家要收回权力,有什么不对?”
沈弃淮一愣,回头看向他,冷笑:“我危害社稷、狼子野心?你问问在座的各位,谁没有野心?”
“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静亲王皱眉:“我等有何野心?”
嘲讽一笑,沈弃淮道:“你们没人想进皇陵看看吗?”
在场的人,除了沈故渊,都是一愣。
沈故渊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啊,你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还不知道吧?”沈弃淮笑了笑:“沈家皇室有个天大的秘密。”
“沈弃淮!”孝亲王怒了:“你休要胡言!”
看着他们这慌张的表情,沈弃淮眼里流出些快意:“他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人皇兄的人可不厚道啊,一边利用人家来跟我争,一边瞒着人家,怪不得咱们三王爷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原来压根不知道。”
“知道什么?”沈故渊挑眉。
“沈氏太祖,曾为其爱妃求九转还魂丹,然求而不得,反倒是得了不死药。可惜他一心求死,于是那不死药也随他一起下葬。”沈弃淮舔了舔嘴唇:“也就是说,现在的皇陵里,有不死之药,常人吃下,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一直是凡人追求的东西,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想延续自己享受的时日,就会求不死药。
这可比皇位还诱人。
沈故渊微微皱眉,看了旁边的四大亲王一眼,他们眼里的欲望没有沈弃淮这么浓,可要说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
“然后呢?”回头看着沈弃淮,他问:“有这么一种药又怎么了?”
“你不想要?”沈弃淮挑眉。
“不需要。”沈故渊耸肩:“再说,既然是太祖陪葬之物,你们难不成还去撬开太祖的棺材?”
“万万不可!”孝亲王皱眉:“只要本王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轻哼一声,沈弃淮道:“怕是只是不想那药落在旁人手里吧?王爷也并不是没派人探查过皇陵。”
孝亲王眉毛倒竖:“你胡说什么!”
无畏地摊手,沈弃淮道:“本王反正是看透了,有你在,外人在这朝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与其等着被你们一点点削权,王爷不如来做个选择。”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四大亲王心里都有气,孝亲王权衡片刻,问他:“什么选择?”
“第一条路,季亚栋不交兵权,你们若要为难,他大军可以进京。”沈弃淮眼皮一翻,看向台子中央的先祖灵位:“第二条路,让我进皇陵,一天的时间就够。”
“你做梦!”孝亲王气得发抖:“你这是造反!造反!”
“来人啊!”静亲王大喊一声:“捉拿叛贼!”
赵饮马就带人在外头守着,一听见声音就冲了进来,将沈弃淮团团围住。
沈弃淮身边一个亲兵也没有,却半点不紧张,笑道:“赵统领也是好本事,这么快就让禁军都听您的了。只可惜,禁军虽然精锐多,但毕竟人数少。”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一顿,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四周一阵地动山摇。
“喝!”铠甲齐整的士兵从远处而来,将还在巡逻的禁军团团围住。虽没有刀剑相向,却逼迫得他们不敢妄动。
孝亲王脸色变了,看向沈弃淮。
沈弃淮拍了拍衣袖,从容不迫地道:“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吧。”
阴沉沉的天,突然就开始下小雪了,落在人的衣裳上,是丁点大的晶莹的六角形。
沈故渊皱了皱眉,很是不悦地抱紧了幼帝。
幼帝担忧地小声道:“皇叔,您也紧张吗?”
“不。”沈故渊摇头:“我只是冷。”
幼帝张大了小嘴,又扭头看向孝亲王那边。
剑拔弩张,气氛紧绷,仿佛随时有个火星子,这里都能立马炸开。
“你这是谋逆!”孝亲王抖着身子咬牙切齿地道:“你会被天下人唾骂!”
“我可没说我要谋逆。”沈弃淮笑了笑:“只是在问皇叔要皇陵的位置罢了。皇叔要是不给,咱们可以一直在这里耗着。”
“你休想!”孝亲王道:“本王死也不会告诉你!”
“那就请各位在这里住上几日好了。”沈弃淮笑了笑:“外头的文武百官受惊了,本王还得去安抚,赵统领,让个路吧。”
赵饮马横刀在前,半步不退。
“非得要本王杀鸡儆猴吗?”沈弃淮挑眉:“静亲王最疼爱的儿子还在外头呢,要不就从他开始?”
静亲王白了脸色,捏着手没吭声,眼睛却是忍不住往外看。
知白和池鱼应该都在旁边的祠堂,要是被抓到……
“静王爷不必担心。”沈故渊道:“他们一早就有准备,不会落在人手里的。”
微微一愣,静亲王连忙走到他身边问:“当真吗?”
“当真。”沈故渊白着嘴唇道:“池鱼机灵,可不是普通女子,她想带着小侯爷跑,没人能抓到她。”
在听见动静的一瞬间,池鱼就知道不好了,拉起小侯爷就隐匿在了慌乱的人群里,一路往祠堂后山而去。她答应过沈故渊要保护好自己,那顺便也就把小侯爷一起带走,以免他迷路。
“出什么事情了?”沈知白一脸茫然:“怎么会那么多士兵?”
“您先跟我走。”池鱼拉着他飞檐走壁,跑到没人的树林里才喘了口气,小声嘀咕:“沈弃淮还真没骗我。”
沈弃淮?沈知白沉了脸色:“遭了,我父王还在主祠堂里!”
“你别回去!”池鱼连忙拉住他:“有我师父在,你父王保证不会有事!”
“可他派这么多人来,必定是有反心!”沈知白皱眉:“祠堂里的人很危险!”
“咱们先保住自己,别被人抓去当了把柄才是要事。”池鱼道:“回宫去搬救兵吧。”
想想也是,沈知白咬了咬牙,抓起她的手就走:“去找护城军统领,他们离这里最近!”
池鱼点头,跟着他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主祠堂里,两方对峙,沈弃淮不着急,孝亲王等人自然更是愿意拖延时间。但,一个时辰之后,一声巨响从罗藏山某处传了过来。
孝亲王“刷”地起身就要往外走,然而刚出主祠堂,就被赵饮马拦住。
“王爷。”赵饮马皱眉道:“再往外都是季大将军的人,您别离开这里为好。”
“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咱们中计了!”孝亲王焦急不已:“罗藏山……他们拖住了我们,在罗藏山找皇陵!你快让人传消息过去,护城军立马赶去罗藏山拦住他们!”
赵饮马一惊,立马传令下去。
沈故渊皱眉道:“皇兄别激动,罗藏山这么大,他们乱炸而已,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找到皇陵?”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孝亲王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咱们今日命都丢在这里也没关系,不能让他们找到皇陵!”
就为了个不死药?沈故渊不悦地道:“长生不死未必是好事,您也这么执着?”
“非也!”孝亲王跺脚:“不死药是太祖陪葬,我死也不能让他们冒犯太祖在天之灵!”
心口一动,沈弃淮有点意外。
还以为孝亲王也是想要不死药,结果……竟然对太祖崇敬至此?
“皇叔要派人去拦可就快点儿。”沈弃淮笑了笑:“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孝亲王狠狠瞪他一眼,怒道:“本王今日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一定会揭穿你这狼子野心的真面目,让那些效忠于你的人都看看清楚,你是何等的贪婪无耻!”
“那皇叔就加把劲。”沈弃淮有恃无恐:“本王的人,您要是能说得动,那就算本王输了。”
沈弃淮的人脉,有一大半都是镇南王留下来的,那些人被镇南王培养得只认主子不认皇帝,所以现在对沈弃淮也是忠心不二。
孝亲王气得直瞪眼。
“时辰是不是差不多了?”沈故渊丝毫不在意沈弃淮的话,问了旁边的司命一句。
司命点头:“吉时将至,祭祀大典该开始了。”
“那正好。”沈故渊道:“外头的人让开点,还有个人要进来,等他来了,咱们就可以开始祭祖了。”
这声音平静得,仿佛现在不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是大家一家人其乐融融。
赵饮马愣神地挥手让人退开些,外围季大将军的人一头雾水,正左右看着呢,突然就见人群里有个穿着士兵衣裳的人,朝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