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这句话让我非常的不开心。
不,她坐下来开始擦桌子的时候我就很不开心。
我心想,你他妈有多干净?我这儿坐了这么久了,我用得着擦吗?我坐的地方很脏吗?但是迫在眉梢的事情是我需要回答她,因为她已经递过来一张纸巾给我。我看了看纸巾说:
“额置哒一瓷朗明,你擦好!”
我从来没说过普通话,我说完这话,后排男生哄堂大笑,我看她脸一下绯红,她拿着纸巾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欺负女生是多么有乐趣的一件事情啊。但是她没明白,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给她怎么说,因为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普通话从来没有普及过的地方说我无比蹩脚的普通话。
倒是李守银给我解了围,他伸过他斑秃的脑袋对她说:
“他说,他的桌子很干净,你直管擦自己的就行。”
海结转过头看着李守银问:“你会说普通话?”
李守银哪儿受过这等待遇,在他漫长的学校生涯里,往往都是被女生漠视的哪一类男生,他见眼前这样的美女跟他主动搭话,一下子自信心爆棚,赶忙搭住话茬就吹开了:
“我刚从四川成都回来……”
我看到海结听到四川两个字的时候怔了一下,好像有点儿错愕,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李守银本想着人家姑娘会问他去四川干什么,但是人家对他去四川表现出毫无问的兴致,但我觉着她是装的,装的没有兴致,我一时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于是李守银又接着往下说了,用他从四川学回来的蹩脚普通话:
“我上了半个月大学又回来了,并不是那个学校不好,学校挺好的,但是我选的专业我不太喜欢,所以我回来温习,明年争取选个好专业。”
“哦,那挺好的。”海结几乎是敷衍的回复。
但是李守银同学似乎意识到全班只有他能说普通话,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干脆把椅子挪了一下方向,一副准备跟人家姑娘促膝长谈的样子。
“我上了一趟大学最大的收获就是,大学这个东西啊,怎么说呢,就是什么人都有,感觉乱糟糟的,没有规矩,很多学生都信马由缰的……那边的女生也很开放,穿得极少,不过都很漂亮,你要是去那边的话,算不得极品美女,但也算是美女。”
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我感到很尴尬,真想马上离开这个傻缺,感觉他给我丢脸。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从来没这么健谈过啊,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大学吗?大学还真是培养奇葩的地方,他去了才不到一个月就这样奇葩,不敢想想那些一直读到毕业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想太可怕了。
“嗯,谢谢。”海结客气的回复他。
我周围真是坐了一圈奇葩,左边是蛋哥和鸡窝头金正伟,右边是这个准大学生“李****”和一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四眼宅男。我前排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回头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但看背影一个壮实的很,一个很有高度的样子。我后面是黑板,上面是去年高考时画的高考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8天。都还没来得急擦,还写着一些小字儿,差不多都是那种雄心万里、破釜沉舟、决战高考、奋战到底的信誓旦旦的鬼话。我听说这个教室一直是补习班的教室,我现在想的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去年就在这个班补习写下信誓旦旦的鬼话没考上,今年又要重新信誓旦旦一回的人?
第二个晚自习下了后走了一批人,教室里一下子显得开阔了很多。我看很多男生跟看动物园猴子似的回头看海结,我就更不开心了,有什么好看的,丢男人范儿。我不想受她连累,被别人眼光扫来扫去,于是走出去到厕所抽烟。厕所里抽烟的人比“正经工作”的人多,都在那儿吞云吐雾,我叼着烟,这才发现没带火。我左边站着几个穿校服的小奶油,我一看他们就是初中刚上来的高一小朋友,但是他们抽烟的样子却显得很老成,叽叽喳喳的聊班里哪个女生好看,幼稚!我顿时就打消了跟他们借火的想法。
我的右边一哥们儿叼着烟对着尿池撒尿,完了还抖一抖,我分明看到他的尿液都溅到了手上,但他潇洒的甩了甩手,很熟练的在校服裤子上擦了擦,继而又用那只他握过****的手拿起烟猛的吸了一口,我看他只穿着校服裤子,不穿校服上衣,我猜一定是高二的,算了,我还是找别人借吧。
我正对面站着几个很**的男生,抽烟的姿势像黑社会老大。他们只穿着校服上衣,隐约可见衣服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怀疑这是高三的。我本想上去借个火,但他们中有一个人很凌厉的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就打消这个想法了,他们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至于吗?在厕所抽烟还这么拽,这也让我意识到我已经不是高三学生了。我叼着烟徘徊,不知道管谁借火,借火这东西的确是个技术活儿,搞不好别人不借你,还瞪你一眼就太有失尊严了,你知道的,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很拽的样子。我正打算不抽回去得了,走到厕所门口,看到两位大哥靠在厕所门口,一边一个抽得很销魂,凌乱的头发,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还有皱了吧唧的衣服,以及一双又脏又大的运动鞋,不用想他们就是“高四”学生。我叼着烟走过去还没开口说借火,其中一个瘦高个儿就把打火机递了过来。
“谢谢哈。”
他没有理我,继续忧郁的抽着烟,我把打火机还给他,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们仨就站在门口抽着烟,无比忧郁的抽着烟。进进出出的学生都看我们一眼,他俩一点儿都没搭理,我突然觉着他俩好深沉。他俩抽的快,抽完了,一个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一个则把烟屁股弹出去很远,弹到了对面的墙上,顿时火星四飞。瘦高个看了我一眼,看我有没有抽完。
“走吧!”胖子对瘦高个说。
“等会儿!”瘦子看着我说。
我赶忙掐了烟说:
“走吧,我也抽完了。”
我们仨走了出去,他俩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他俩一句话都没说,我不知道他俩是哪个班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高四。我们仨上了“补习楼”,我跟在后面,看他俩会走到哪个教室,但是他们径直走进了我们教室。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我们班的,我居然没认出来,毕竟我今天才入学,这是可以理解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就凭他俩忧郁的气质,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我这样猜想。
我站在门口看他俩会坐到哪里,他们俩一直走到我的座位前,然后坐了进去。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俩是坐我前排的两位大神,我走过去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但是他们俩根本就没看我,一个在看书,一个趴在桌上发呆,我只好默默地坐到座位上。海结在看一本很厚的书,我不知道是什么书,我顿时感觉闲得不知道干什么,我那几本教科书我再也不想翻开了,我太熟悉了,每一页都熟悉,比我熟悉自己的身体还熟悉,当然除了数学,数学书还崭新完整的像我没破处前的身体。但我又没别的书可看,于是就趴在桌上发呆。我想我的那些昔日的同学,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干什么?肯定还没有从刚上大学的兴奋中稳定下来!买阿伊莎又在干什么?会不会在想我呢?我也想到了马晓琴,她去了新疆,不知道好不好呢?一想到她我就有种负罪感……我越想越烦躁,扭头想找蛋哥聊会儿,这才发现桌子已经空了,这傻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那个鸡窝头金正伟依旧趴在桌上睡觉。我再扭头看李守银,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他从大学回来后傻缺兮兮的,跟他聊天也能打发下时间,但是他也走了。
等到第三个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了一大半,寥寥无几。
我看着李守银的方向发呆,海结抬起头看我。她以为我是在看她,我也不想解释,于是把头扭了回来。
“你看我干什么?”她问我。
我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首先我要解释我没看她,其次还要用普通话,太糟心了。但是她一副等着我要解释的的样子,我只能小声的用方言说:
“我没有看你,我在看那边。”
可能是我声音太小,或者说方言的缘故,她居然没听清楚。
“我说,我没有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我很不高兴的用方言说。
她表情疑惑,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只好低头继续看书去了。我干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于是不上这破晚自习了,走出校门,在大街上逛了一圈,更无聊,更空虚。我又去网吧上了会儿网,想跟老同学聊聊,但是发现他们都在传大学军训的照片,都在发大学的感慨,都在晒幸福,一时我又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坐了一小会儿,抽了几根烟,走出网吧已经十二点了。我回到家,我妈已经睡了,我爸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谁知道呢?反正他不在这样挺好的,于是我趟在沙发上继续茫然,茫着茫着就睡过去了。我梦见我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大阿訇,在清真寺里给好几千穆斯林信众宣讲,讲如何开好挖掘机,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我示范如何开,但一不小心挖掘机翻了,我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我也就醒了。
甜蜜的梦醒得真早!
第二天上学,我站到学校大门口,我真的有一种想死的冲动,我们班主任骑着一辆破的比他还羸弱的自行车看到了我,冲我喊了一句:
“你站门口发什么呆呢?早自习都结束了!”
他连车都没下,骑着车无比自信华丽的走了进去,我无比烦躁颓废的耷拉着脑袋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