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下来了,填报志愿很快也就来了。
本来冷清的学校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本来亲密无间的同学关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给平时都是互相调侃,讽刺,甚至毫无恶意的谩骂充斥着我的耳朵,但时下很多人却客气的像领导会晤,说一些毫无营养的寒暄话。但是在众多的寒暄当中,我还是听到了一句很有意义的话,我听一个同学说道:
“李守银啊,了不起啊,你将来牛逼了,一定不能忘了老同学啊!”
我就看李守银继续用它之前从没有挖掘展现出来的自信打圆场。从那时起,我的心凉了半截,这句话让我感觉有些恶心,突然感觉我们同学开始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这条路通向一个别样的天地。也许是我放大了这句话,或者说我太纯洁,太敏感,对,我真是个纯洁的人。
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我这个成绩估计连个志愿表都没有。但是我还是要来,我不来就显得我特别怂包,我还没有输,至少不能输在气节上。果然,老师告诉我高职、大专的志愿表还不能填,本科优先。我真想走出学校,随便在学校门口找一个那种给钱就能去的学校算了,这个时候,学校门口摆满了各种私立高职院校的报名点,一些同学兴致勃勃的询问,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想的,毫无节操,我就没问,径直回了家。我打算没人的时候偷偷儿的问。
因为我都想好了,我要去蓝翔。因为那个时候电视上也是各种招生广告,蓝翔的广告词我比较喜欢,很押韵:挖掘机学校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听听多好。我这人就是这样,不管喜欢东西还是喜欢人,就冲一点就喜欢,同样也冲一点不喜欢就打死也不喜欢。我真是个实在人!
对,我已经想好了,我就要去学开挖掘机,我们县那会儿正疯狂的搞工程建设,全县被拆得挖的满目疮痍,搞不好我毕业的快,这股建设风还没过去,我还能为建设家乡出一份力呢。为了做到胸有成竹,我甚至跑到工地问了几位开挖掘机的大哥,他们委婉的告诉我如果挖掘机不是自己的,一个月能赚5000块。我不知道这个钱在所有职业收入里排行是怎样的,我又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因此我四面打听了一下其他行业的收入,我打听的第一个职业是我们县县长的收入,他一个月居然才4000块多点儿,我们班主任才2000多。我开心级了,看来这个社会还是我们工人阶级厉害啊。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幼稚的愚蠢。
我兴高采烈的回到家,把这个自以为无比牛逼的想法告诉了我父亲,我以为他会对我竖大拇指称赞,夸我懂事,夸我高瞻远瞩。还没等我说完,我父亲用它弹钢琴搞艺术创作竹节似的手就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毫无征兆,出手太快了,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跟他理论,基于全县、全省、甚至全国的经济发展情况分析开挖掘机是多么有前途的一个职业。他还没听完,举手又要打我,我闪开了。人不可能在同样的巴掌前被扇两次。
我这个绝佳的人生蓝图,就这样胎死腹中了,胎死腹中?不,这个伟大的梦想根本都没来得及受精。因为我父亲无法接受一个搞艺术的他有一个开挖掘机的儿子,明显的职业歧视!那怎么办呢?
“复读、补习!”我父亲大声对我说。
“我不复读,太丢人了,全校人都认识我!”
“你再说一遍!”他一副又要打我的架势。
我一下子跳到门口瞪眼看着他,我们爷儿俩就这么对峙着。我那时想,我打死也不复读,我们同学都上大学了,去了很多我没去过的大城市,我太丢人了。在我当时看来,文凭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我这么优秀走到哪里都有人抢,而且我可以自己创业,再不行我还能当个作家,我写作文一直是班里的范文,我自信透顶了。
“你不补习,你信不信我打死你!”父亲怒斥道。
这真的是他的原话,在我成长的道路上,这句话就像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利剑。感觉活着真不容易,每天与死亡抗衡。
我感觉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我应该为自己的人生掌舵。我灵光一闪,又有了一个绝佳的创意。我不能跟他抗衡,这件事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爸,要不我去清真寺里念经吧!”
我爸气疯了,低头四处找东西要打我,看来看去也没找到顺手的东西。只见他俯身要把床头掰下来的节奏,我一看大势不好,赶忙拉开门撒腿跑了。
我在路上想,念经有什么不好的。可能你们不知道,在我们宁夏,我们这个偏远的回族小县城,很多学生是要接受两套教育体系的。一个是跟你们差不多的学校教育,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本民族的清真寺教育体系,就是去清真寺里念经,学阿拉伯语,读《古兰经》。很多人都是寒暑假去清真寺里学习的,等开学了再到学校学习。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根本就没进过学校,他们从小就去清真寺里念经,一直念啊念,念成功了就能成为阿訇。
这么说吧,为了方便你们理解,阿訇就相当于道观里的道长,佛庙里的长老之类的,是人格、智慧、学识的代名词。说简单点,阿訇的主要工作就是带领信众做礼拜,给信众讲《古兰经》等经典,讲宗教故事,劝人向善等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次我去北京的牛街清真寺礼拜,那里的阿訇讲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民族团结、社会和谐之类的东西,我倒是不反对他讲什么民族团结、但极度反感他说的什么新时代宗教观之类的的,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好,跟听政治课没什么两样。
阿訇是一个地方的宗教领袖,意见领袖,不过后来他们的宗教领袖地位慢慢的削弱了,县里面有一个宗教局,宗教局的领导才是宗教领袖,受我党的正确领导。现在的阿訇,他们每个人都得持证上岗,一个白须飘飘世外高人似的睿智老阿訇持证上岗,脖子上挂着一个牌牌,我总感觉很滑稽。他们说是为了确保政治立场没什么问题,要经过受审查才可以。切,立场?我就没什么立场,有了立场就没了是非。
那时,我觉着我要好好念经的话,一定能成为一个大阿訇。可以在数百信众前演讲,我自信我比那些阿訇厉害,他们顶多念过《古兰经》,我还念过《四书五经》呢,我受过两套教育体系的浸润和荼毒,更能够融会贯通。但是这个绝佳的人生蓝图,又被我父亲扼杀了。我就想不通了,我的很多堂哥、堂弟、亲戚都在清真寺里念经,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我爸是穆斯林,他的想法总跟其他回民没在一条线上,我觉着他受汉民族传统文化思想太深了,他经常看一些先秦诸子百家的东西,不像我,我还偶尔翻翻《古兰经》呢。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走回到学校门口了。
学校门口依旧有很多人,我看到我们班马兰花同学拿着志愿表跟其他人谈笑风生。马兰花是我们班很漂亮的一个姑娘,她眼睛很大,睫毛特别长,充满了少数民族的异域风情。但是我不喜欢她的名字,特别土。我们这里很多学生的名字都特别土。哦,需要说明一下,姓马的回民很多,我们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十个回民九个马,还有一个姓哈。(比如李咏的老婆,哈文)我是个异类,鬼才知道我为什么姓第五。马兰花看我朝她看,无比欢快的走过来问我考到哪儿了?我觉着她能这么问我,就是对我的讽刺,很明显的讽刺。
“蓝翔技校!”
我一点儿都不想搭理她,我就不喜欢那种长得好看,又不知道谦逊的女生,叽叽喳喳的,以为全天底下就她最好看,好看顶个屁用。等到我在北京住地下室混电影圈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胸大无脑的女演员,我才发现:妈的,好看真的是一种生产力!
“你真会开玩笑,你怎么会去蓝翔技校呢?”她说。
“蓝翔技校怎么了?考上好大学出来没工作的一大堆一大堆的,你知道什么!”
“嗯,也是,反正我看好你,第五,你将来一定很优秀。”
这话还挺受用,我谦逊的笑了笑。
“哎,你知道马晓琴考到哪里了吗?”她笑眯眯地问我,一副颇有玄机的样子。
我真不想理她了,问这种白痴的问题,马晓琴考到哪儿了,关我什么事。她这么试探性的问我,不就想知道我和马晓琴关系怎么样了嘛。
马晓琴是我高中时候第一个女朋友,但是我跟她在快要高考的时候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她太不开放了。都高中毕业了,我只牵过手,偶尔抱一下。有一次我提出要亲嘴,她不同意,她说太脏了。我一下子就不开心了,好了两年连嘴都不让亲一下,郁闷!居然说亲嘴脏,她真不懂爱情。
几天后,可能是她觉着过意不去,觉着大家都快毕业了,索性就豁出去了。离高考还有三周的时候,我晚上送她回家,她同意我轻轻亲一下,但是我没忍住,来了一个深吻,最后连舌头也伸进去了。她吓坏了,推开我,还给了我一个耳光,说我恶心!说要跟我分手!我当时脾气大,不懂的女生是要哄的,连哄带骗的保不齐还有意外收获。
“分就分,小屁孩!”
我说完话,扭头就走了。之后我见了她不搭理她,我看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哀怨,想要跟我和好的样子,但是我就得志更猖狂了,一直没理她,不信治不了你。就这样一直到高考结束我都没跟她说话,后来我是想着跟她说话和好的的,不料中间又发生了一点小事情,加之我又没考上大学,心绪不佳,不想联系那些考上大学的人,于是我们真的分道扬镳了,从此再也没有说过话,后来我知道她去了新疆的一个大学,再后来我听她在朋友前问起过我,再后来就真的石沉大海了,我们这个小城那么小我都没有再碰到过她。
想来真是遗憾,我们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