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第五,事实上这是我的姓,一个少得能在全中国掰指头数得出人数的复姓。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我的朋友、同学、老师、都叫我第五,因为在他们看来,我那四个字的名字叫全了着实浪费时间,索性直接拿我的姓当名字使。
当然,我也乐意别人这么叫我,这样同样也能省我的时间,我不必在每次认识新同学、新朋友的时候一遍遍的解释这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姓,以及这个“不靠谱”姓的来由。
可是事实上,这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那时上学,从小学到初中,再升高中,直至大学,都是全校的“名”人。一方面这是我沾名字的光,另一方面也是沾这个名字的光。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家人之外,我没见过第二个姓第五的人,连姓第六的也没见过。但这还不足以让我成为学校的“名”人,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每次考试结束老师发试卷的时候:
“第五,全班第一。”这发的是语文试卷。
“第五,倒数第一。”这发的是数学试卷。
于是乎,每次考试结束走在校园里,耳畔都会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就是那个,那个语文第一,数学倒数第一看起来很二的第五。”
以前我总是在想,到底是我的名字克我,还是我克我的名字,总之,我和我的名字在我自己身上从来没有和谐共存过。
我的家乡在祖国的大西北,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省份。对,就是有一首歌里唱的那个地方“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宁夏。但是我一点都没觉着这个地方夏天有多宁静,相反嘈嘈杂杂的,但是天蓝极了,繁星点点也不假。我之所以说“异域风情”,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宁夏是一个少数民族聚集的省份。
我记得在我们中学,当时我们班五十五位同学,汉族同学只有一个。每次上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如果叫这位汉族同学的话,会是这样叫的:
“那个‘少数民族’同学请你起来回答问题”。
这听起来很有趣,但是习惯了,其实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是我们那些可亲可敬的老师们却乐此不疲的使用这个梗。说实话,一点儿创新意识都没有。
我们这里的山真是大得出奇,连绵几百公里的那种,水缺的不至于撒泡尿还得想着灌溉庄家,但也不多,讽刺的是我们这个小县城居然还叫海原,我长这么大在这里不仅没见过海,连像样一点儿的河都没怎么见过。
但是,我们当地政府,或者说县委宣传部和搞地方志的那帮人倒是没闲着,他们竭力想让我们这个地方名符其实一点,多少能跟海沾点儿边也好啊。于是他们钻井、引流、开河…想弄出点儿水来以此改变干涸贫瘠的土地。后来他们终于搞出了成果,说我们这个地方早在元朝的时候水草丰美,如果再把历史往前推个几百年,兴许这里还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呢。也不知道这对农民伯伯种植有没有帮助,不得而知,可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至少我以前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时下,我不得不说,这跟我太有关系了。
我大学毕业七年了,在北京漂了五年,最终一事无成落魄的回到了家乡这片被太阳晒的很热的热土。当时我怀着一腔热忱,抱着怀才不遇的自负心理千里迢迢跑去北京,想在帝都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结果是住了五年地下室,压根儿就没怎么见着蓝天。第六年的时候,我终于成功摆脱了地下室生活,终于能见到久违蓝天了,才发现:其实在北京住地下室,还是“地上室”都一样,都没有什么蓝天。
我去北京的梦想是想成为一名导演,我要拍电影!当时可牛逼了,揣着一千块钱坐在火车上感觉打败张艺谋的神话指日可待。最后呢,张艺谋依旧被人在神话,而我被人看成了一个笑话。
最后,电影没拍成,连电影票都买不起。
再后来,因为拗不过家人,在北漂第六年的时候回家报考了公务员,经过两次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很被动的如愿以偿的加入了公务员行列,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后备贪腐大军中的一员。之所以说是后备,是因为就我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不具备贪腐的条件,因为此时此刻我在银川参加着一个冗长毫无意义的由自治区水利厅组织的一个关于夏季给水抗旱保庄稼什么的无聊会议。
我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台上的领导信誓旦旦的拿着秘书写好的稿子读得唾沫横飞,我只能拿着笔一遍一遍的在笔记本上画圈,圈圈越涂越黑,纸都被我戳破了,这也算是力透纸背吧,在我涂的两个黑圈圈下写着两个字:电影!
可笑,我把自己都逗笑了。
我望着前排一个秃得跟我的膝盖一样光滑的后脑勺发呆,可能是这个“后脑勺”意识到有人用炽热的目光看着他,于是转过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笔记本上的大黑圈圈。
后脑勺名字叫——李守银!是我以前的高中同窗。听听,李守银,我每次写工作汇报,用搜狗输入他的名字的时候显示的都是:李****!看看,输入法都那么恨他。
“第五,好好听,记笔记,这么重要的会,领导讲的多好,干什么呢你!”李守银用极为拙劣的普通话义正言辞的跟我说道。他的普通话充满了乡土味儿,给我感觉总是带着一股子牛粪味,很是接地气儿的那种,但他为官做人做领导一点儿都不接地气儿。他长得却也很接地气,整张脸像极了裸露、干涸、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水利局副局长!
这次水利厅的会他带我来,说是让我长长见识,见见世面。我心里想,你那时在班里连个屁都不敢放,扣扣索索的,脖子老是缩在衣领里,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脖子似的,我用我擅长的文学修辞手法讽刺揶揄他的时候,他还得去翻回字典。哼哼,长见识!见世面!好歹老子是帝都混过的人。屁大点儿官儿,一个副科级,中国官僚体制里最末端最末端的小喽喽,你要是在帝都,地下室你也住不起!
但是今夕不同往日,如今在人家眼里,我才是个给人提鞋的小喽喽。
这会儿他正挤着一对绿豆眼使劲儿看我,我意识到自己想跑偏了,赶忙低眉顺眼的,讪讪地笑着回复:
“好,好,局长,我记,不好意思。”
李守银以一种极高的姿态撇了我一眼,充满了优越感的那种,才缓缓不屑的转头继续听比他更有优越感的领导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