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大骇,慌乱间却忘记了该如何控马,她想要俯身趴在马背上,却发觉自己的身子竟僵硬到无法动弹。
这个司空堇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该不会……要在这荒野之中,将她杀了?
思及此,黎夕妤的一颗心越跳越快,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箭矢,她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头!
近了……近了!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却觉一道凌厉的风声自耳畔而过,似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发丝去向了后方。
她立即睁眼,但见不远处的司空堇宥勾唇,他竟……笑了!
黎夕妤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连忙眨了眨眼,再望去时,他已然纵马转身,去射下一箭了。
“吁……”
她连忙拉扯着缰绳,唤停了陌央。
她回眸,但见一支箭羽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而被它直直穿过的,竟是一只血流不止的野兔!
黎夕妤不由咽了咽口水,慌乱的一颗心渐渐平静。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有架马车疾疾奔来,车身华贵,有些眼熟,却令黎夕妤心头一沉。
片刻后,但见一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跳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向她跑来。
这个厉绮迎,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黎夕妤,你给我下来!”厉绮迎很快便冲了过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马背上的黎夕妤,俨然一个十足的泼妇。
黎夕妤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厉绮迎,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她可不傻,以厉绮迎此刻的恼怒程度来看,她若是下了马,就必然免不了要挨打。
见她稳如泰山地坐着,厉绮迎更加恼火了,一遍遍地怒吼着,“你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
黎夕妤仍是不作理会,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身下恼羞成怒的郡主。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厉绮迎,究竟能拿她怎样!
“黎夕妤,你别怪我!”突然,厉绮迎咬牙切齿地低吼着,竟猛地拔下发间一只长簪,而后狠狠地刺进陌央的前腿!
“嘶……嘶……”
陌央吃痛,一声又一声地哀鸣嘶叫,随后赫然立起两只前蹄,发疯般地踢着前方。
厉绮迎的手掌本是紧紧攥着簪子,此番陌央赫然癫狂,她也遭受波及,被撞倒在地。
这一出变故发生得太快,这一刻的黎夕妤不知要如何控制陌央,只能紧紧抓着缰绳,不令自己坠落。
可随后,陌央猛地转身,两只前蹄竟对准了跌倒在地的厉绮迎,作势便要踏下。
此番,黎夕妤大骇,她用力地拉扯着缰绳,却无法阻止已勃然大怒的陌央。
可陌央这一脚若是踏了下去,厉绮迎即便不死,也会重伤。到时皇家怪罪下来,非但她与陌央会没命,就连整个司空府,亦会遭受牵连。
思及此,黎夕妤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拉扯着缰绳,企图能够减缓它双腿下落的速度,从而替厉绮迎争得一分半刻。
可是没用,她饿了一整天,哪里还有多少力气!
黎夕妤眼看着马蹄渐渐坠落,而厉绮迎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一颗心险些要从喉头跳出!
就在这时,突有一人坐在了身后,他的双手环绕过她的腰肢,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向后拉扯!
“嘶……”
陌央又是一阵长鸣,前蹄却陡然间高高抬起,整个身子成了直立状。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身子正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她的双眼望着天空,脊背却紧紧贴上了身后之人的胸膛。
这一刻,兰香扑鼻。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慌乱且急促,那并非是不安,而是……悸动。
她便这样与他隔衣相贴,感受着他的气息,良久良久……
陌央终归于平寂,它站定在草地上,独自忍受着彻骨的疼痛。
见它终于镇定,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却转而瞧见它的前腿上,一根精致的银簪直直插着。有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它光滑洁白的毛,流进草中,渗入泥土……
“堇……堇宥哥哥……”
厉绮迎被吓得六神无主,全身酸软无力,被司空堇宥扶起后,便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黎夕妤也随之下了马,可她无心理会厉绮迎,而是走近陌央的前腿,企图替它拔下那银簪。
这一刻,她瞧见陌央的眼眶中,竟凝了一层雾气。
“陌央,是我对不住你。”她低声开口,轻抚它的毛发,动作轻柔,面上尽是歉意。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匹马儿,也极有可能会是唯一的一匹。可她却在得到它的第一日,便令它受了伤。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握着那银簪,一点点用力。
“嘶……”
随着她力气的加重,陌央不由低声哀鸣,那阵阵声响缭绕在她耳畔,令她的心……颤了又颤。
她咬了咬牙,双眉一横,奋力一拔,终是将那银簪拔了出来。
可随着银簪的拔出,一道鲜血蓦然喷出,喷在她的脸上,衣上……
“嘶……”
陌央仍在哀鸣,却并未发怒,更没有将黎夕妤甩开。
黎夕妤一手抓着银簪,一手执起衣角,随之猛地一划,便扯下一条衣料。
她转而替陌央包扎伤口,小心翼翼,却又止不住地颤抖。
待她将一切做完,终才缓缓回身,望向厉绮迎。
她的眼眶,竟一片通红。
“你……你,你看什么看!”厉绮迎双眉一蹙,虽是恶狠狠地出声,却明显没了从前的气势。
反倒是黎夕妤,她面上尤有血迹,一身阴冷,望着厉绮迎的眼底满是愤然,终是沉声开了口,“不知郡主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黎夕妤自是看不见厉绮迎的异样,可此时正扶着她的司空堇宥,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身躯……在颤抖!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郡主,她在害怕!
许是先前陌央的癫狂令她惧怕,亦或许……是此刻黎夕妤身上散发出的冷戾,令她惊惧。
“我,我……”厉绮迎支支吾吾了许久,“谁说本郡主是来找你的!我……我,我是来找堇宥哥哥的!”
厉绮迎说着,竟一把抱住了司空堇宥的手臂,似是唯有这样,她才能寻回点点滴滴的勇气。
黎夕妤仍是冷冷地望着厉绮迎,却见司空堇宥蓦然蹙眉,他似是想要收回手臂,却发觉厉绮迎抱得实在太紧,便只得作罢。
“不知郡主,找我有何事?”司空堇宥终是开了口,冷冷地发问。
“我……”厉绮迎再度怔住,她回想了许久,终是想到什么,连忙问,“堇宥哥哥,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司空堇宥趁厉绮迎回想之际,连忙抽回了手臂。
厉绮迎一时间有些失落,她兀自垂首,沉声又问,“可为何……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
“两日后。”他道,“郡主,两日后,你会满意的。”
他目光冰冷,转而望了望天色,又道,“眼下天色已晚,郡主是否该回了。”
厉绮迎今日似是真的受了惊,她淡淡点了点头,便在司空堇宥的搀扶下,一路踉跄地回到马车前。
而黎夕妤,她始终默立在原处,以衣袖擦拭着面上的血渍,一身的冷戾久久未能褪去。
很快,马车飞驰而去,司空堇宥折身而返,向她走来。
落日余晖撒在他的身上,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黎夕妤瞧见,他蓦然俯身,竟将先前她掉落的斗笠拾了起来。
他很快走近,将斗笠扣在她的头顶,沉声吩咐着,“上马。”
黎夕妤却并未上马,而是牵过陌央的缰绳,固执地站在原地。
此程,她是绝无可能再纵马而回。
“上马!”他又道,面上闪过几分不耐,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可黎夕妤却闻所未闻,她牵着缰绳,抬脚便要向草场外走去。
却突然,手中缰绳被人一把扯过,肩头也蓦地一紧,是司空堇宥抓着她,要扔她上马。
“司空堇宥,我不……”她倔强地吼着,心底全部的愤恨都凝在了这吼声之中。
可她未能将一句完整的话吼完便生生怔住,只因她发现,此时此刻,她竟坐在……竺商君的背上!
“闭嘴!”男子在身下愤然低呵,面色阴沉,看似十分恼火。
黎夕妤愣愣地望着他,就在她以为他即将一跃而上坐在身后时,他竟一手牵着陌央,一手牵着竺商君,抬脚向外走。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心,陡然一颤。
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竟逼得她鼻头酸涩,泪水盈了满眶。
此生,他是第一个……为她牵马的人。
她坐在马背上,俯首望着他宽阔笔直的背脊,只觉天地皆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可实际上,也确实天色大暗,夜将近。
司空堇宥在前方牵马,待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散去后,他们终才走出这辽阔的草场。
黎夕妤的心,也随之慢慢平静。
可随后,阵阵疼痛涌遍全身,她能够感觉到,心口的伤,似是又发作了。
这一刻,她的脑中回响起大夫的话语,“切不可大喜大悲……”
黎夕妤忍着痛,缓缓俯身,趴在马背上。
夜色降临,冷风呼啸而来,月亮不知被哪片云掩盖,天地间一片朦胧昏暗。
她透过黑纱,渐渐瞧不清司空堇宥的身影,便掀起黑纱,直直地望着他。
她不知为何一定要看着那身影,只知如此,她才会觉心安。
“小心!”却突然,司空堇宥一声低呵,嗓音划破了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