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夜,黎夕妤睡得分外香甜,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散着七彩的光晕。
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正身处何处。
“辛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突然,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终是令她恍然醒悟。
今日,于她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日。
就在今夜,她会带走长生草,踏上回归的路途,赶去最心爱的男子身边,将他唤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做梳洗后,便推门向屋外走去。
可当她瞧见屋外的景象时,竟不由得瞪大了眼,震惊极了。
“子阑,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出了与厉莘然同样的话语。
只见辛子阑正在院中忙活着,手中抓着几样工具,竟在院中搭起了灶台!
“小妤,你醒啦!”辛子阑转眸向她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黎夕妤惊讶极了,快步走至他身侧,又问,“子阑,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让你尝尝我的厨艺!”辛子阑挑眉,衣襟上沾染了灰尘,却显得兴高采烈。
“我知晓你的厨艺很了得,可实在不必如此麻烦,随便吃些什么都好。”黎夕妤摆了摆手,认为辛子阑全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麻烦不麻烦。”辛子阑说着,继续忙活了,“小妤,你先歇会儿,等着开饭便好。”
黎夕妤无奈极了,转眸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厉莘然。
厉莘然却不似她这般惊讶,甚至挽起衣袖,加入了辛子阑的阵队,与他一同搭建灶台。
黎夕妤只得站在一旁,四下里张望了几眼,便瞧见了一只木桶。
她向那木桶走去,垂眸一看,竟瞧见了三条大鲤鱼,正在水中游荡。
“子阑,你要烧鱼吃?”黎夕妤问。
“是啊,长生谷的鱼,可是有大补之功效。稍后炖个鱼汤喝,如何?”辛子阑提高了嗓音,回道。
黎夕妤的眸子在眼眶中转了转,其内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笑问,“子阑,我看这三条鲤鱼都还活生生的,你会杀鱼吗?”
“好说好说!”辛子阑回得轻快。
黎夕妤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在司空府时,辛子阑与一只鸡前后追赶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灶台搭造完毕,辛子阑拍打着衣襟上的灰尘,向厉莘然道谢,“多谢了!”
厉莘然摇了摇头,不语。
随后,辛子阑抓着一把菜刀,向那木桶走去。
见他如此模样,原本站在木桶旁的黎夕妤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会被波及。
辛子阑站在木桶边,挽起衣袖,伸手便探进水中。
他抓出一条鱼,那鱼便在他手中不停地扭动着身躯,奋力挣扎。
许是因着鱼身太滑,辛子阑紧紧抓着它,丝毫不敢松手。
随后,他举起菜刀,以刀背狠狠地锤在鱼头上,便将其一击打死。
依旧是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黎夕妤笑开了花,盈盈眉眼间满是光华。
厉莘然站在另一边,静默地望着二人,片刻后扯出一抹苦笑。
辛子阑很快便将三条鲤鱼都给锤死了,他随之剖开鱼腹,血腥气弥漫。
瞧着他的动作,黎夕妤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僵住。
曾几何时,她与他曾一同做过这样的事情,剖开一条又一条的鱼腹,茫然地寻找着鱼鳔。
她尚且记得,辛子阑当初抓着菜刀,恨不能将鱼碎尸万段。
木桶中的清水很快便被鲜血染红,有一串膜泡漂浮在水面上,透着几分血色。
忽而,辛子阑转眸看向她,眉目间闪过几分岁月的痕迹。
四目相对时,二人竟心照不宣地齐齐笑了。
走过小半生,然时过境迁,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黎夕妤透过辛子阑的眸子,仿佛看见了初见时的景象。
愿万物皆如初见,愿岁月流逝后,所留下的印记,都是美好的。
日上三竿时,由辛子阑一人所熬制而成的鲤鱼汤,终是出锅了。
三人围坐在石桌前,眼前各摆着一只瓷碗,正散着袅袅白烟,香气四溢。
“小妤,快尝尝看!”辛子阑有些迫不及待。
黎夕妤执起汤匙,舀了一匙鱼汤,凑至唇边轻吹了片刻后,便送进了口中。
她细细品味着,鱼汤刚入口时当真鲜美极了,那滋味确是比她从前吃过的都要美味。
可咽下肚时,她却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浅淡至极。
“如何如何?”辛子阑眨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黎夕妤笑着点头,“味道很好!”
听她说罢,辛子阑与厉莘然也纷纷执起汤匙,品尝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味道果真好极了!”厉莘然由衷地夸赞。
辛子阑转而扬眉,还是那副骄傲至极的神色。
随后,三人又纷纷抓起筷子,品尝着鲜美的鱼肉。
许是环境的缘故,长生谷的鲤鱼与黎夕妤从前所吃过的颇有些不同,她细细品尝着,不时点头称赞。
她一边吃肉,一边喝汤,可不知为何,这鱼汤下肚时,竟愈发地苦涩了。
她不由转眸,看了看辛子阑,又望了眼厉莘然,却见这二人正专注于美食,皆是一派享受的神色,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不由心生惊奇,却也不愿打扰了这二人的好兴致,便埋头继续吃着。
“兴许只是自己碗中的这条鱼有些苦涩……”她如此想。
“小妤,你一定要多吃些,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为你做这些了……”辛子阑正吃着,突然转眸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
黎夕妤心头一颤,见辛子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骤然心生悲痛。
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目光,便立即埋下头去,大口喝着鱼汤。
她也顾不得那苦涩的味道,只是想要以某种方式来回避此时悲凉的氛围。
也不知怎的,脑中闪过昨夜发生的事,她想起那些光虫,想起那轻柔又不带任何侵犯意味的一吻。
“待夕阳落下后,我会带你们去见谷主。你们不必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做就好。取得长生草后,你们可立即离开。”辛子阑的话语中透着一丝颤意,被黎夕妤清楚地听见。
她的心又是一滞,他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透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这顿饭,本以欢喜为开端,可最终却以悲凉而收场。
日暮来得很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夕阳便落下了。
黎夕妤与厉莘然跟随在辛子阑身后,一路向长生谷的最中心走去。
越是深入其中,药草的气息便越是浓郁。
黎夕妤凝望着辛子阑的背影,只觉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暗。
她的心中突然涌出莫大的不安来,双手紧紧攥在一处,掌心渐有汗汽溢出。
而这股不安,越是向前深入,便越是浓烈。
就在她突然停下脚步,不愿继续前行时,他们竟已然站在了一处宫殿前!
“小妤,踏入这浮华宫,便能见到谷主了。”辛子阑回首,沉声道。
黎夕妤的心“咯噔”一颤,眉头紧蹙,道,“子阑,我不想进去了!”
辛子阑微微一怔,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想搭救司空堇宥的性命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神色又是一变,她暗自长叹,“我们进去吧。”
她话音刚落,浮华宫的殿门竟蓦然开了,发出冗长又刺耳的声响。
殿门敞开后,黎夕妤一眼望去,便瞧见了正前方高坐在位的白发老者。
而正巧此时,那老者也正望着她。
霎时间,黎夕妤的心高高悬起,紧张极了。
辛子阑随之抬脚迈入殿中,黎夕妤与厉莘然便紧随其后,向前走去。
殿中共有四人,分别是那白发老者,与老者身侧的两名男子,以及默立在一旁的红衣女子,方茹。
毫无疑问,那正襟危坐的白发老者,必定是长生谷的谷主了!
站定在殿中后,却见辛子阑蓦然下跪,恭恭敬敬地向谷主行礼,“我已将这二人带来,还请谷主吩咐。”
黎夕妤与厉莘然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也对那高高在上的老者行了一礼。
“你们是为求长生草而来?”谷主开了口,低沉的嗓音难掩沧桑,透着威严。
黎夕妤有些忌惮谷主的目光,便硬着头皮,回了声,“是。”
“那你可知,长生谷的任何一株草药,都是无比珍贵的!想要带走药材,定要有所付出才行!”谷主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更何况,你们此番要寻的,还是长生草!”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再度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蓦然迎上谷主的目光,道,“我二人并不知晓这长生谷的规矩,还请谷主明言!”
谷主听后,眸色似是暗了几分,他瞥了辛子阑一眼,“看来他并未告知与你……”
黎夕妤也随之望向辛子阑,却仅能瞧见他的背影。
虽跪在地上,可那副身躯,依旧挺得笔直。
“长生草之所以珍贵,便是因着它的稀有!每隔百年,谷中仅有三株长生草能够得以成形。如今,三株神草仅剩下最后一株,只是不知你们有没有本事将它带走!”谷主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足以震慑殿中的每一人。
而黎夕妤听后,却蓦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她自然知晓这长生草是极为珍稀的灵药,可她却不曾想到,它竟珍贵至此!
一时间,心底愈发慌乱,莫大的不安与惶恐袭遍周身,她隐约有所预感:此番想要取得长生草,必然不是易事。
“如今,本谷主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否还要去求神草?”谷主的嗓音中突然含了几分凌厉之意,似是在警告她什么。
黎夕妤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她转眸看向身侧的厉莘然,但见他神色复杂,眉头轻蹙。
她又看向跪在前方的辛子阑,望着他的背影,最终缓缓闭上了眼。
脑中有无数身影飞速闪过,分别是司桃,荆子安,司空文仕,文彦,史华容,甚至还有闻人兄妹。
而最终定格的,是那身着一袭青衫,正站在花海中回首望向她的男子。
她轻轻握起双拳,而后睁开眼,目光格外坚定。
她不远万里出海寻药,为的只是救他的性命。
事到如今,她又怎能因着些许磨难便轻易放弃?
故,她轻轻勾起唇角,话语无比坚定,道,“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亦或龙潭虎穴,我也势必要闯上一闯!”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带着长生草回去!
“好,很好。”谷主大掌一挥,而后看向辛子阑,沉沉地吩咐,“既然如此,辛子阑,你可以带着他们去往长生宫了!”
辛子阑闻言,再度向谷主揖了一礼,“多谢谷主成全!”
说罢,他迅速起身,却看向了始终默立在一旁的方茹。
方茹的神色有些怪异,她的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作罢。
方茹随之抬脚,自高台一侧绕过,向宫殿深处走去。
辛子阑向黎夕妤与厉莘然二人使了个眼色后,便迈开步子,跟随在方茹身后。
二人见状,未有半点犹豫,立即跟随。
高台后有扇门,方茹将门推开,便立在了门前,不再前行。
黎夕妤看向她,却见她的眼眸一片红润,眼眶中竟盈满了泪水。
“辛子阑,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方茹颤抖着开口,“你……保重!”
辛子阑站在方茹面前,静默地凝视她片刻,便郑重其事地拱手,行了一礼。
虽然他不曾开口道出哪怕半句言语,可方茹却一眼便看懂了他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向他重重点头。
见此,辛子阑竟似是松了口气般,随后迅速抬脚,迈出了那道门槛。
黎夕妤强忍下心底的慌乱与茫然,跟上了辛子阑的步伐。
迈出浮华宫后,眼前是一道长长的石桥,而在石桥的尽头处,有一座更加恢弘的宫殿。
浓郁的药香灌入鼻中,黎夕妤垂眸向下望去,只见月色下,大片的奇珍异草正安然生长着,不时有几只光虫飞过,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安详。
原来,在这石桥下,便是长生谷的药田。
黎夕妤心生震撼,不由放慢了脚步。
而这时,前方响起辛子阑的声音,只听他问,“小妤,司空堇宥赠你的那把匕首,可有带在身上?”
他未能回眸,身形挺得笔直,径自向前方走着。
黎夕妤加快了步伐,紧随在他身后,却下意识伸手探进袖中,摸到了“羽晖”。
“始终带在身上!”黎夕妤重重回道。
“好。”辛子阑依旧不曾转身,却沉着嗓音,又道,“你们听着,前方的那座宫殿,名为‘长生宫’。长生宫中设有五大宫门,分别为‘宫’门、‘商’门、‘角’门、‘徵’门、‘羽’门。而这五宫中,各有一位宫主守护,我们唯有一一闯过,方能抵达五宫之首的‘宫’门。那最后一株长生草,便安置在‘宫’门内。”
听着辛子阑的嘱咐,黎夕妤脚下步伐突然变得凌乱,颤声问道,“怎样才能闯过这五大宫门?”
辛子阑继续向前走着,眼看这道石桥就快要走到尽头,黎夕妤竟心生怯意。
厉莘然走在她的身后,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道,“别怕。”
黎夕妤咬了咬牙,重重点头,鼓足了勇气,继续前行。
终于,这道石桥走到了尽头。
月色下,“长生宫”三字正透着皎洁的光亮,显得神圣又静谧。
“长生宫”位于高处,三人穿过石桥后,站定在层层石阶下,各怀心思。
辛子阑突然转身面对着黎夕妤,目光深邃至极,开口道,“想要闯过五宫,就必须杀了每一位宫主!”
这迟来的回答,传进黎夕妤耳中,蔓延至心底。
她心头一滞,紧张地问,“他们……很难应付吗?”
辛子阑未曾回话,却突然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心纹络分明,宽厚有力。
黎夕妤有些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小妤,”辛子阑唤了她一声,竟透着无边无尽的苍凉,“我也只能陪你走这最后一程了。”
黎夕妤的身子蓦然一颤,他的嗓音传进心底,竟像是……在与她诀别。
她终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
随后,他紧紧地握着她,掌心一片温热,带给她温暖与力量。
辛子阑抬脚,跨上了第一级石阶。
黎夕妤走在他身侧,随他一同向上攀爬。
厉莘然则走在二人身后,目光中透着窥破一切的苍凉。
辛子阑紧紧地握着黎夕妤,力道之大,甚至令她觉得有些疼痛。
而每向上爬一级,他的眉眼都更深了一分,以至于后来,他的手臂竟在轻轻地颤抖着。
他仿佛……是在害怕?
可能够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难不成,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五宫宫主,当真是世间顶级的高手,哪怕是他辛子阑,也无法与之抗衡?
正如石桥终会有尽头,这通往长生宫的石阶,也渐渐到了终点。
就在他们即将迈过最后几阶时,辛子阑突然开了口,“小妤,答应我,稍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害怕,好吗?”
“……好。我不害怕。”
“还有,取得长生草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我想要看见你的笑容,哪怕不是为了我,也请你笑下去,好不好?”
辛子阑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将她握得更紧了,如何也不肯松开半分。
身边的女子,是他这一生唯一魂牵梦绕,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可惜他太愚钝,待发觉了自己的心思后,一切都已晚了。
黎夕妤的心再也不能平定,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更加强烈的慌乱与惧怕遍袭全身。
可辛子阑看向她,却分明是光华满目,那一双眉眼,在这一刻竟能令天地皆失色。
“小妤,答应我。”他近乎是恳求的语气。
黎夕妤心痛难忍,颤抖着道,“……好,我答应你。”
听见她的回答后,辛子阑立即迈过了最后一级石阶,站在了长生宫的宫门前。
下一刻,一阵冗长的声音响起,划破寂夜,有些刺耳。
长生宫宫门大开,其内竟是一片光亮。
辛子阑紧握的手不曾松开半分,兀自抬脚,向前走去。
三人接连跨进了门槛,终于站定在宫殿中。
可随着他们的进入,那道宫门,也悄无声息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