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走出了司空府。
黎夕妤换了一身男装,满头青丝高高竖起,颇有几分英气。有了厉绮迎的前车之鉴,她不忘戴上一斗笠,自斗笠边沿垂落而下的黑纱将她的面容掩盖。
二人坐在马车之中,车内的氛围稍显凝重。
“闻人公子,”突然,黎夕妤开口,打破了车中的宁静,“不知能否自城东而过?”
“自是可以。”闻人贞爽快地答应了,语气仍是不咸不淡。
透过黑纱,黎夕妤能够瞧见他的面容,淡然到令她心惊。
可就是如此淡然的一个人,却出声安抚她慌乱的心绪,“姑娘莫要担忧,倘若你那丫头当真流落街头,便一定可以找到。”
黎夕妤淡淡点头,而后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着。
因着她伤势未愈,车夫不敢将马车赶得太快,她也因而能够仔仔细细地张望寻找。
司空府位于城北,而她要先去城东,这偌大的荣阳城,司桃究竟会在何处?
“姑娘,恕在下唐突,你为何一定要去城东?”闻人贞出声问着,似是有些不解。
黎夕妤放下车帘,转而回眸看他,也不做隐瞒,“不瞒公子,先前在司空府,我听见有婢女正在议论此事……她们说,司桃流落至城东。”
“哦?竟有此事?”闻人贞眸光一暗,显然是在心下思索什么。
黎夕妤自然无心理会他的神色,正欲伸手再去掀车帘,耳畔突又响起他的声音。
他说,“倘若真的在城东,那……”
他的话语并未说完,可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倒是令黎夕妤听了个真真切切。
而她的一颗心,也不由高高悬起。
荣阳城为穷奇国都城,其繁荣程度可见一斑。
可城东与城西,却偏生是最为落魄的两处。
城西荒山林立,鲜有人家。
至于城东……却是乞丐横行,恶霸肆意之处……
倘若司桃当真沦落至城东,那……她会被糟践成什么样?
黎夕妤不敢再去想,她奋力甩了甩头,深深呼吸着。
就在这时,马车许是行至一处街头,车外一片嘈杂,喧嚷不休。
“给我滚,你这个要饭的……”
“他日若再让我看见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突然,一阵喧哗咒骂声直直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连忙掀开车帘,一眼望去,但见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的女子正遭人驱赶。那女子手中紧紧抓着个白花花的包子,却被那卖包子的商贩一把推倒在地!
“没有银子就赶紧滚,别妨碍本大爷做生意……”
那商贩似是恨极了,竟抬腿在那女子身上狠狠踢了几脚。
周遭尽是些看热闹的人群,纷纷伸手对那女子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嘲讽与愚弄。
见此情形,黎夕妤大骇。
小桃!
她的一颗心猛然下沉,连忙大声呼叫,“停车!停车!”
还未待车身停稳,她便焦急地跳下了车,闻人贞方才伸出的手指,竟只能触碰到她的衣襟。
她不顾隐隐作痛的伤势,双眉紧锁,向着那卖包子的小摊跑去。
闻人贞在这时追了上来,似是知晓她心底焦灼,没有半点阻拦,与她一同向前。
“真是,也不知哪里来的臭要饭的,大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那商贩又抬脚在女子身上踩了几下,力道很重,全然不留情面。
黎夕妤见状,只觉心底有怒火升腾,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还未待她跑近,那女子赫然抬眸,拨开那凌乱的发丝,匆忙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中。
女子吃得很急,全然不理会商贩的殴打,仿佛察觉不到半点疼痛,脸上甚至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黎夕妤的脚步在这时顿住,她望着那张陌生至极的面孔,缓缓后退。
她不免有些失落,那人,不是司桃。
但转念一想,也幸好,她不是司桃。
见她突然停住,闻人贞心下了然,出声安抚,“莫急,此处距离城东不远,我们这便上车,继续寻人。”
他说罢,黎夕妤却赫然摆首,坚定出声,“不!”
她说着“不”,却迈开步子,走了起来,“坐在马车上,视线受阻。我要走过去!”
黎夕妤将全部的心绪都掩在了黑纱下,可心底究竟有多慌乱,唯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边向东走,一边四处张望,不放过视线所及任何一角。
闻人贞走在她身侧,车夫便牵着马车走在他们身后,三个人六只眼睛,皆仔仔细细地寻找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走过的路,行人越来越少。
城东居住的皆是平民百姓,房屋简陋,深巷交错纵横,很是清冷。
巷子边,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围坐在地,衣衫褴褛,凌乱不堪。
黎夕妤不敢放过任何线索,连忙盯着他们打量,半晌后才发现他们皆是男子。
许是被盯得有些恼火,一面貌肮脏的乞丐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呵斥着,“看什么看?不给钱就滚!”
听着这般凶狠霸道的语气,黎夕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地将斗笠又向下压了几分。
心中却腹诽:如今这世道,乞丐都如此嚣张跋扈了?
“抱歉,在下想向各位打听一个人。”就在这时,闻人贞突然开了口,竟屈身拱手,礼数周全,“不知近日,可有一位妙龄女子流落街头?”
听着他的问话,那站起的乞丐甚是不屑。
“呸!”但见他朝地上吐着口水,“流落街头的姑娘可不少,你们朝里走,前方有座破院,兴许能找见你们要找的人。”
阵阵恶臭扑鼻而来,黎夕妤下意识蹙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多谢。”闻人贞再度拱手,轻声道谢。
三人一马一车便循着那乞丐所指的方向,继续向里走。
到得巷子尽头后右拐,当真有座破败不堪的院落。
黎夕妤没有片刻迟疑,抬脚便入。
这是一座怎样的破院,院中搭着几间草屋,却连门都没有,如此这般的屋子,当真能够遮风避雨吗?
屋内,有人围坐在一团,有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睡着,有人则以敌视的目光望着他们。
黎夕妤见状,深吸一口气,而后张口便唤,“小桃!”
“小桃……小桃……”
她一遍遍地唤着,声音虽不大,却足以令院中所有人听见。
她相信,倘若司桃在这里,就一定能够听见她的呼唤。
可她唤了许久,仍旧不见有人应答,却惹得草屋中的乞丐们颇为不悦。
“司桃兴许不在这里,我们再去别处找找。”闻人贞适时开口,终止了黎夕妤的呼唤。
可她不甘,她望着昏暗的草屋,见仍有人在睡着,竟赫然抬脚,向屋内走去。
还未踏入草屋,便有浓浓的恶臭铺天盖地地袭来,灌入她的鼻中。
一时间,她只觉巨浪在肺腑翻腾,令她几欲作呕。
可既然已经来了,她便不能放过这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屏息,紧咬牙关,进了草屋。
她一个一个地观察,一个一个地找寻,但凡有女子,她甚至会凑上前去仔细打量。
闻人贞不晓得司桃的样貌,便只能陪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黎夕妤的脚步却越发慌乱,不是,不是。
这个不是!
那个也不是!
通通都不是!
她将这破院从里到外寻了个遍,通通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的小桃,究竟在哪里?
“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听着闻人贞淡然的话语,黎夕妤在心下长叹,只得转身,向院外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吼声自草屋传来,而前方的道路,也被人堵住。
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转身看向那开口之人。那是一落拓男子,因着衣发太过凌乱,瞧不出年纪。
男子眼底尽是狠意,他走出草屋,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越走越近,浑身上下散布着阴狠的戾气,连带着的是那股浓浓的腥臭味。
那气味令人作呕,黎夕妤蹙眉,不由向后退了退。
突然,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身前,闻人贞的身形虽不及司空堇宥高大,却也同样笔直。
“闯了老子的地盘,惊了老子的好梦,想就这么离开?”那人走到闻人贞身前,面目狰狞,凌厉的话语中透着阴狠。
随着他的音起音落,周遭的乞丐纷纷走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唇角不自主地扯了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群乞丐是想……谋财害命?
“呵,一场误会。”闻人贞开口,自袖中掏出一物,仍是一派淡然,“若是惊扰了诸位,便以此致歉,你看可好?”
黎夕妤看不见他的神色,便侧身去看他手中之物,却见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元宝赫然而现!
乞丐们看见那金元宝后,纷纷瞪大了眼眸,眼中溢出光亮,那神态若说是“垂涎三尺”,却是半点也不为过。
那人见状,下意识伸手,就要去取闻人贞手中的金元宝。
却在这时,闻人贞收回手臂,冷眼扫视周身。
黎夕妤瞧见,他淡漠的目光中,竟凝了几分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