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清风卷帘海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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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心之归宿(1)

我和封峥的四弟商量过后,将封峥葬在了他的祖父身边,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有亲人相伴,不再寂寞。

新坟虽然整洁气派,可到底有点冷清。我将院子那株盆栽的海棠移到了封峥的坟边。

丧事办完,恰好是花开正好的时节。一树粉红娇妍的海棠在坟边静静开放,春雨里,风吹花落,景色颇有几分绮丽。

我用手指细细描绘着墓碑上封峥的名字,低声说:“封峥,我们两个总是错过,现在更是阴阳相隔,再也见不了了。这株海棠,就代替我在这里陪伴着你吧。你以前对我说,要我不要错过幸福。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回南海去。怎么道歉弥补都好,让二师兄原谅我的任性。你若在天有灵,请祝福我吧。”

我俯身磕头。

微风过,飘零的海棠花瓣落了我一头一脸。就仿佛还在北国边城的那个小院子里一样,我在花树下抬头微笑,封峥依旧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我。

我归心似箭。封峥的头七一过,我便起航回南海。

现在正是禁渔期,船只都闲置在港口,去南海的客船要到下个月才出港。好在赵凌家有私船,可以专程送我去离岛。

半年之后再度站在甲板上,感觉着脚下传来的摇晃,熟悉的情怀涌上心头。

白帆升了起来,船破浪而行。带着潮气的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海鸟欢鸣着掠过海面朝着远方飞去。

我堆积了一整个冬季的阴郁,也被温暖的海风吹散。

顺风顺流,我们从曲江到南海只用了七天的时间。逐渐可以看到零散的岛屿,来往渔船上,渔民都穿着我熟悉的当地服装。又走了一日多,离岛终于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船刚靠岸,我就迫不及待地手一撑,跳到了码头上。

“陆姑娘,”船长朝我挥手,“小的们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送了。姑娘您有空也常回来看看我们夫人。”

“一路辛苦啦。”我接过丢下来的包裹,摆了摆手,扭头就朝着夏家的方向跑去。

离岛的春天,美丽得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昔日结满瓜果的田里现在开满了花,田坎上,道路边,山坡上,也全绽放着成片的鲜花。这里姹紫嫣红,娇嫩妖娆,迎着暖风和日光。连空气里都飘着浓郁的芳香。

夏家的宅院被这片花海包围着,背后就是一片碧海蓝天。

“这不是……六姑娘?”守门的家丁认得我,见到我来了,惊讶得叫起来。

许久没听到过的称呼,真是倍感亲切。

我愉快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大家都还好吧?”

“都很好!”门卫兴奋道,“当家的带领咱们打赢了胜仗,皇帝赐了好多东西来啊!”

“就是啊!”另一个门卫也高声道,“这下咱们南海夏家可以和北海船王起名了!”

我听他们已经用更为亲切崇敬的称谓来称呼夏庭秋,心中大喜。可见剿匪一战,夏庭秋果真在夏家竖立了家主的威信。

“你们当家的还好吗?打仗的时候没有受伤吧?”

“当家的一切安好。打仗的时候,慧意姑娘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六姑娘你放心……”同伴突然推了一把,打断了这句话。

我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矮个子的那个门卫抓着后脑打哈哈,“六姑娘这次走亲戚,一去就这么久,当家的肯定也很想念你呀。小的这就去通报当家的,说六姑娘回来了。”

“不用麻烦了。”我兴冲冲往里走,“我自己去见他,也好给他一个……”

门卫伸出来的手打断了我的话。

“六姑娘……请您不要介意。不过海站才结束,宅子还在戒严中,小的不敢未通报就放人进屋。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不待我说话,门卫匆匆奔进了宅子里。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半晌反应过来,问另外一个门卫:“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大咧咧的家丁忽然抓耳挠腮,显得十分为难,“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当家的要成亲了。”

我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泼下,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什么?”

“六姑娘不知道?小的还以为这消息早就传遍四海了呢。毕竟以咱们当家的如今的威望,要娶夫人,那可是四方来贺啊。船王都亲自带着人来祝贺啦!我们的新夫人呀,就是――”

“够了!”一声严厉的叱喝响起。夏家总管宁伯带着人从门里迈了出来。

“家主三令五申不得张扬,你还在门口说个没完,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的知错了!”门卫吓得赶紧退到一旁。

宁伯转过身来,笑容和蔼地冲我拱手,“六姑娘可终于回来了。真是巧,正赶上了当家的喜事。快请进来吧,家主见了你肯定高兴。”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迈进了大门。

宅子里的人比往日要多出许多,很多陌生面孔。家丁正忙碌地搬着花草,装饰庭院。我看到到处都悬挂起了喜气洋洋的红绸布,厅堂的柱子和墙壁也全都粉刷一新。这个架势,摆明了是要举办婚礼。

我一路走下去,心里越来越慌。

沿途的家丁见了我,都一脸惊讶,好像我是从棺材里跳出来似的。

“宁伯,”我不安地问,“我师兄怎么突然要成亲?”

宁伯笑眯眯道:“男大当婚,天经地义的事嘛。家里长辈也催促了许久,家主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可也太突然了。”

“六姑娘回乡探亲也有小半年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许多事,你不清楚,也不奇怪。回头等见了家主,就由他来跟你解释吧。”

“那么,师兄他要娶――”

“阿雨?”

熟悉的嗓音。我猛地扭过头去,只见夏庭秋正站在画堂的台阶上,背着手,遥望着我。

清俊的容貌比起数个月前,明显多了几分成熟。战场磨练出来的稳重也全都刻画在了他的眉眼之中。可微微仰起的下巴,惊讶中带着冷淡的神情,却透露出来明显的冷漠。

我快要到嘴边的呼唤生生打住了。

“师兄……”

夏庭秋步履从容地走下台阶,脸上一片淡定之色。

“之前大嫂给我来信,说封峥已经去世了。我还以为你会回山里看师父呢。”

明显冷漠于往常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惦记着你,所以过来看看。然后再去看望师父。”

“也好。”夏庭秋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嘴角带着生疏的笑意,“我就要娶亲了。你喝了喜酒再走吧。”

我呆呆站着,已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他是,真的要成亲了?

“你怎么……什么时候的事?”

“吉日就在三日后,你也赶了个巧。”夏庭秋回头看了一眼,“对了,也让你见见你未来的二嫂。说起来,你们也很熟呢。慧意――”

我浑身一震。

于慧意从画堂里款款走了出来。她美艳依旧,比起当初分别时,还多了几分成熟娇媚。。

“呀!这不是六姐姐吗?我就说刚才怎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探亲回来啦!”

慧意还和往日一般,热情地扑了过来。我身子一僵,躲避不及,被她一把抱住。

“姐姐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庭秋哥同你说了我们的亲事了?这下可好了,你可以喝上我的喜酒啦!庭秋哥,你说是不是呀?”

“我也说她回来得凑巧呢。”夏庭秋温柔地对她笑,“你们姊妹俩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说,我不打搅你们了。我也有公事要办。”

“师兄……”我盯着夏庭秋,欲言又止。

夏庭秋垂着眼帘避开我的目光,转过身带着两个家臣扬长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的这个背影和当初在刀光剑影中离去的那个背影重合在一起,一下就将我带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六姐,”慧意挽着我的手,“别管庭秋哥了。海战才结束不久,新航路刚开通,他有好多事要忙。你快来看看我的喜服,今天刚送来的!”

红艳艳的新娘喜服刺痛了我的双眼。沉浸在喜悦里的慧意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失态,依旧拉着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夏庭秋一战成名,夏家名震四海,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和于家的联姻一直是家里长辈所期许的,这本亲事也让有些松散的南海势力再度紧密结合起来。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这是一桩再完美不过的婚事。

慧意毫不掩饰她的幸福:“虽然有家里长辈的意思,不过当庭秋哥亲口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时,我高兴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六姐姐,你能想象吗?”

我讷讷无言。

我还真的不能想象。

慧意也根本就不在意我的答复,“要知道庭秋哥去和皇帝密探回来,心情就十分不好,特别容易发火。想必是受了皇帝不少气吧,弄得打仗的时候也有些暴躁。好在海战胜利了,他又说要娶我。现在的庭秋哥,可温柔了。我从来没见他像现在……”

慧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而我的耳朵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我才听见里心在滴血。嘀嗒,嘀嗒,一滴一滴,渐渐汇成细流落下。

我以为我已经坚强到不会受伤了。却没想到会在最不设防的部位挨上了这么一刀,痛得浑身抽搐。

封峥,你要我抓住幸福,我便去抓了。可是我这人笨得很,动作又慢。这次,怕是又让它从指间溜走了。

怎么样沐浴更衣,怎么样用了晚饭,我都不大清楚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有多失态。

“六姐姐一路辛苦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慧意放下茶杯,“庭秋哥大概还在办公吧。明天良玉和锦宏哥也会过来。我们几个好好聚一回吧!”

不待我回应,慧意带着满足的笑容,轻快地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然离去。

我在她走了好久,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脑四肢渐渐活络。到这个时候,我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我兴致勃勃地跑回来,结果却是撞上人家要拜堂成亲。

尴尬不尴尬?

郁闷不郁闷?

我一刻都呆不下去,立刻进屋开始收拾行礼。

心里窝火得很。你夏庭秋爱娶谁娶谁,爱娶几个娶几个。我又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干吗留下来看你脸色?

可是收拾东西的手又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小事糊涂,这种大事,我还是知道不能意气用事。

心里不明白,就要问清楚。

我丢下手里的衣服,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宁伯恰好路过,被我拦住,“师兄在哪里?”

旁边的小厮一脸惊悚,宁伯到底姜是老的辣,从容不惊地朝东边指,“家主还在书房办公。”

我提着一口气,直冲冲地走到书房门前,哗地推开了门。

夏庭秋不知道正在偷吃什么东西,我破门而入,他受惊吓呛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我黑着脸把身后的门踢上,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夏庭秋一抹嘴跳起来,挺胸伸手道:“冷静,冷静!”

“你哪里看出我不冷静了?”我眉毛竖起来。

夏庭秋把包零食的油纸揉成一团,朝身后一扔,对我笑起来,“师妹有什么事吗?”

我单刀直入,问:“这门亲事,你是认真的?”

夏庭秋撇了撇嘴,嬉皮笑脸的表情隐去。他垂下目光,“两家联姻,势在必得。”

我又恨又怒,心痛如刀绞,“我以为我们一直心意相通的。”

“可你心里始终有封峥。”

“他都已经死了!”我叫起来。

“那又如何?”夏庭秋漠然地望着我,“活人更是争不过死人。他活着我还能和他一争高下,现在他死了,就在你心里成了永恒。你心里永远有一座他的墓,又给我留了什么立足之地吗?”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我气结,拍案道,“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你不要在那里想当然尔地自说自话,还以为自己多了解我。”

“那你什么心意?”夏庭秋轻蔑地问。

我收回了手,挺直腰杆,直视他的双眼,“我喜欢你,师兄。我是喜欢过封峥。但这四年来,我心里只有你。”

夏庭秋一言不发地回望着我,眼里映着跳耀的烛光。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是没有心的人。你怎么对我,我都清清楚楚。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就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我怕是真的要躺在萧政给我建的那坟里了……”

“报恩的感情,我不要!”夏庭秋生硬地说。

“不是报恩!”我气得跳脚,“什么样的感情,我分得很清楚。我不聪明,但也不是白痴!思念一个人的心情,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我对你是报着什么样的感情。不论你信还是不信!”

夏庭秋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里迷乱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

“雨儿,你这话说晚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在我心口挖了一个碗口大的伤。

我颤抖着,轻声问:“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喜帖已发,亲友都陆续到达,消息更是早就传遍了江湖。我是一家之主,不能失信于人。”

“你满口说的都是这场婚事。而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我的心意!”我上前一步,拽住了夏庭秋的衣襟,“我以前一直自信满满的,因为我相信你也喜欢我的。可是现在呢?你说啊!”

夏庭秋抬眼漠然地看着我,“雨儿,你就是太自信了。”

我的手一松,夏庭秋往后退了半步。

“你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对你的关心照顾,理所当然地挥霍着我的感情。你应该知道,再多的感情,也有用尽的一天。”

我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师兄……”

“我已经厌倦了。”夏庭秋侧身望向窗外,“总是看着背影,总是等着你回头。陆棠雨,你这个人,没心没肺,反复无常。一下吊我在天上,一下又把我抛在地里。我受够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我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张着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我到底有十多年的交情,这些话我本不想和你说的。只是你实在是需要有人帮你点通。”夏庭秋低头叹了一声,“后天我就要大婚了。你是我同门师妹,我希望能喝到你敬的酒。我知道你想走,可以等到婚礼后吗?”

“你……”我苦笑起来,目光逐渐模糊,“你比我残忍多了。”

我猛地转身,夺门而出。

海岛的夜晚,漫天繁星,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花香。

我盲目地走到后花园里,站住了,低头垂泪。

夜风见凉。

浑身的温度,都像留在了刚才的书房里。

耳朵里听到哗啦啦的碎裂声,摔金裂玉一般。

胸口的伤口撕扯得好痛。

我一跺脚,从侧门出了夏府,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海边的夜市。卖烧烤的酒铺还开着门,我走进去一屁股坐下,叫来一坛当地人自己酿的果酒,大口喝起来。

别说借酒消愁太俗气,可它管用。这果酒喝着甜,却醉人。几碗下肚,我就觉得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封峥……”我抱着酒坛呢喃,“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啊,找到了!”

一张熟悉的面孔冒了出来。

“迦夜……王爷?”

迦夜一身宽松的长袍,姿态潇洒一如当年北梁国师打扮。俊美的脸上带着令人怀念的狂放倨傲的神情,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原来跑到这里来喝酒了呀,让我好找!”迦夜在我旁边坐下,张口又叫了两坛酒。

“好久不见,王爷还是这么精神呀。”我打了个嗝,笑呵呵道。

目光无意间落在领口处露出来的地方,吃了一惊。那里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怎么搞的?”

“打仗的时候刀剑无眼,受点伤不可避免。”迦夜满不在乎,“晚饭的时候听说你回来了,想问问夏庭秋,他脸色却难看得好像仇敌上门似的。看你这身白衣素服的,封峥是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封峥上了夏庭秋的身。姓夏的现在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真和当年的封峥如出一辙。”

“请您不要拿亡者开玩笑好不好!”我叫了起来,“封峥的头七才过,你说这话未免太欠考虑了。”

迦夜冷哼一声,咕咚几口灌下一碗酒。

“果真,还是说不得封峥的半点坏话。既然如此,你回来做什么?继续守着他的坟多好?”

我真的有点动怒了,别过脸去不理他。

“生气了?”迦夜呵呵笑道,“今天姓夏的给你冷脸,你就借酒消愁。我说了你的封峥几句闲话,你又火冒三丈。我说,心里那么大一点地方,你怎么装得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