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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碧海生波(4)

夏七叔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是大家的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前在外面云游,管不着你。现在你回来了,家里长辈自当为你操持婚事才对。”

夏庭秋的声音哭笑不得,“这道理我懂。可不能等到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回家说吗?”

“这事就在这里说最合理不过了!”夏七叔道,“这生意谈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在关键地方卡着。说来说去,还是联姻最方便。”

夏庭秋道:“你是要我嫁个堂妹给船王?”

“才不是。”

夏庭秋笑,“船王可没有妹妹嫁给我呢。”

“不是和船王联姻。”夏七叔说,“我们和林家,和于家联姻。”

我把怀里的西瓜抱紧了些。

夏庭秋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憋着笑的口吻道:“你是让我把林家的良玉和于家的慧意一同娶过来?你就不怕这两个姑娘进了门打架?”

我使劲咬着唇,这才把那声笑憋回了肚子里。

“当然不是。”夏七叔不悦道,“我是让你娶于慧意,然后将六姑娘嫁林锦宏。”

树上的蝉突然间放声鸣叫,院子里霎时又热闹了起来。

我轻轻放下西瓜,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

只听夏庭秋低着声音说:“我不同意。”

哦,他不同意。

“为什么?”夏七叔似乎很不高兴,“于家没有儿子,除了于慧意,就还只有一个妾生的没地位的三丫头。你娶了于慧意,就接手了于家的产业。再说这也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再说林家。他们家势仅次于我们夏家,林锦宏年少有为,品行端正,对六姑娘也有意思。你是六姑娘的义兄,她的婚事你主持,林锦宏以后就算是你妹夫了。这两门亲事,都是万里挑一的……”

“七叔!”夏庭秋声音急促,“您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把阿雨嫁给林锦宏的!”

夏七叔忙道:“不嫁六姑娘也行。族里适龄的女孩子也有不少,我看静华和若霜都不错。”

“那你可去问问她们的意思,再去找林家提亲。”夏庭秋道,“还有,我也不会娶慧意的。”

哦,他不会娶慧意。

我隐约松了口气。

夏七叔却气得跳脚,“有了于家相助,我们夏家完全可以和船王平起平坐,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处处受船王的气。”

夏庭秋语气平静,“势不如人,受点钳制是难免的。再说这事,利益分隔还是小的,关键是官府和海盗勾结,沆瀣一气。我们若要开辟航道,必然要和官府起冲突……”

“别把话岔开!”夏七叔道,“别以为家里老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老家伙们都不同意!”

夏庭秋一时没了声音。

我站得右腿发酸,赶紧换了一边身子靠着墙,用左腿支撑重量。就这时,我又听到了我的名字。

夏七叔语气软了几分,说:“六姑娘这人,模样、性子都不错,全家上下也都很喜欢她。可是,她到底来历不明。我们夏家怎么说也是堂堂南海之主,你是一家之主,又才刚刚上任,根基不稳,怎么能娶一个陌生的外人为妻呢?”

夏庭秋明显不悦,“她不是陌生外人!她是我师妹,我和她……认识四年了。”

他临时留了心眼,十四年改成了四年。他这是在保护我。

夏七叔不屑地哼了哼,“那你说,她到底姓甚名谁,家是哪里,父母亲人如何。你别瞎编糊弄我老头子。我这就派人去核实,不查个清楚不罢休!”

夏庭秋也有准备,从容道:“她是孤女,四年前被我师父收留。”

“一个孤女,怎么能嫁进我们夏家!”

我忍不住隔着墙冲夏老头比了一个中指。

想我换在四年前,可是堂堂魏王家的嫡出郡主,金枝玉叶,得天独厚,派头比公主都还大上一分,是连皇帝都差点嫁了的。你们夏家再有钱,也不过一户庶民,一百年前就是海盗。我又怎么配不上了?

嘀咕到这里,我也叹气。

说的也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爹掉了脑袋,魏王府也早被抄了个精光。我大难不死捡了一条命,安生过日子就好,还做什么白日梦?

胡思乱想间,屋里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我听到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赶紧闪躲到芭蕉树后面。

夏庭秋送着七叔出来。

夏七叔忽然问:“这里怎么放着两个西瓜?”

“哦……是我先前叫下人送来的。”夏庭秋道,“大概是见我们谈话,放下就走了。”

“这船王家的下人可真不会办事!”

夏七叔唠叨着走了。

我看夏庭秋笑了笑,弯腰拿起那两个小西瓜,转身朝着我藏身的地方喊:“你再不出来,就要变猴子了。”

我磨磨蹭蹭地钻了出来,讪笑,“呵呵,那个,路过,给你送两个西瓜。”

夏庭秋眉目放松,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大中午的,太阳正烈,院子里一片明晃晃。他一身牙白薄衫,站在这片白光之中,好看得简直就像落入凡间的神仙。

当然,如果他手上捧着的不是那两个绿皮西瓜就好了。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夏庭秋问,眼睛盯着我,似乎有几分期待。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没听到!”

夏庭秋有点吃惊,“没听到?”

“没!”我坚决地摇头,虽然心里也知道这个谎撒得假到没边。

夏庭秋脸上的缱绻笑意被一张无形的大手一把抹去了。眼帘低垂了下来,嘴微抿着。这是他不悦的时候特有的表情。

我心虚的低下头,内心斗争激烈。一个声音在大声地看着,快道歉啊,说你都听到了,说你很开心。还有一个声音则大喊别说啊,说了一切都要变了!

这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我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听到夏庭秋说:“没听到就算了。”

“啊?”我茫然抬起头。

夏庭秋略有点不耐烦,“我说,没听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西瓜我收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去玩吧。”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

我忙叫住他:“我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事?”夏庭秋回过身来,神色缓和了些。

我小声说:“那个……我想,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就想去一趟万佛岛,找间寺庙,给我爹娘他们好好做一场法事。”

“这也是应该的。”夏庭秋点了点头,“你带着海珠和铁虎去,多带些钱在身上。”

“好的。”我应下了,便转身离开。

“雨儿。”夏庭秋叫住我,声音轻柔,道,“早去早回。”

我迎着他温柔和煦的视线,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我便瞒着旁人,只带着海珠和家丁铁虎,启程去了万佛岛。

万佛岛因为常年都有众多朝圣的香客来往,所以街市十分繁华,旅社林立,大街上随处可见和尚尼姑在沿途化缘。

船王在万佛岛有一处院所,背山临海,环境幽静。山上就是岛上最大的广慈寺。每日清晨和暮时,都能听见从山里传来的钟鸣声。

法事自然是在广慈寺做的。夏家财大气粗,一大笔银子砸下来,住持闭门谢客,只招待我一人。

高高供上爹娘弟妹的牌位,我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

师父敲一下钟,小和尚念几句经。钟声伴随着外面传来的海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休。

我仰头望着面目慈善的佛像,胸臆间充满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惆怅。

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不禁也轻声跟着念: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法事做足了七天,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了了。

我欲动身返回天钦岛,却临时被告知明日就是岛上一月一回的香会,夜晚会十分热闹。我贪玩,便决定多留一日在回去。

香会那夜,长街上点起了灯,从山路上往下看,就像挂了一条宝石链子。而游人手里的灯火,则是夜间飞舞的萤火。

我挽着头发,穿着便衣和木屐,随着人流慢慢走着。

街边小摊上琳琅满目地摆着的各色香烛纸灯,精美别致,还有许多海螺贝壳做成的风铃和首饰。

夏庭秋给我的零用钱多,我自然用得也大方。

我去一家玉器店,选了两对玉镯,是送大嫂、三嫂的。给两个小侄女的礼物,则是两个小玉老虎。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羊脂玉小宝瓶,系上绳子,正适合挂在腰间,于是也买了下来。

店老板做成这么大一笔生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跟在我身后恭维不断,一口一个少夫人,说:“小人略学过几天相术,看得出姑娘您可是旺夫旺子、大富大贵之命!”

我也不和他分辨,只听着好笑,心想我才克死我全家,年纪老大了还嫁不掉,你怎么看出我的好命的。眼神这么不好,也不知道卖的玉品质是优是劣?

海珠说:“姑娘买了这么多手信,却没给自己买点。”

“买了呀。”我笑,“我花钱给自己买了个安心。”

外面恰好有舞狮的队伍经过,炮仗声响,小孩子们尖叫欢笑着追赶。突然一个小孩子跑到我跟前,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大街上人来人往,被踩着了可就糟了。

这娃娃黑皮肤,大眼睛,一看就是当地渔民的孩子,三、四岁大,也不怕生,被我抱着,咯咯直笑,十分可爱。

我问:“你爹娘呢?”

小姑娘摇摇头,扯了扯我的衣服,指着旁边的糖葫芦摊子,理直气壮地用方言道:“??,阿妮要吃糖葫芦。”

海珠噗哧笑起来,“谁家的孩子呀,可真会使唤人!”

我也觉得孩子实在可爱,便哄道:“乖,叫我一声娘,我就给你买糖葫芦。”

没想这孩子也真好哄,一听有吃的,立刻响亮地叫了一声:“娘!”

海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真是个馋猫。”我抱着孩子往小摊前走,突然感觉到一道犀利的视线直射我的后背。

我下意识转过身去。

大街上茫茫一片人海,两边的旅社茶楼的窗边人头攒动,游人正纷纷探头看着街上的舞狮。视线所及,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刚才那道异样的视线,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六姑娘,怎么了?”铁虎警觉地问。

“没事。”我笑着摇摇头,“大概是错觉吧。”

我给小姑娘买了糖葫芦,恰好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认得这孩子,叫来了那家哥哥,把孩子领回去了。

眼看天色不早,我拎着一盏漂亮的金鱼纸灯,打道回府。

走到路口的时候,一队车马招摇过市,将人群驱赶得四下奔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发觉不妙时,已经找不见海珠和铁虎的身影。

面对人群拥挤又陌生的街道,我也不禁慌了片刻。

忽然听到一个孩子在唤:“??,??!”

我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小女娃。她站在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冲我招手。

“又是你呀!”我笑着走过去,“别又走丢了。你哥哥呢?”

小孩子呆呆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石板路上,树影晃动。

身后有人!

我抽出匕首,反身刺出去。

可是来人身手远在我之上。他灵敏一闪,无声地掠到我身后,一掌拍落了我手里的匕首。一块湿帕子随即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心想着要屏气,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天晕地眩。

长街上的灯暗了下去,天上的月亮也暗了下去。民房,花树,都迅速被淹没在黑暗中。

我软软倒下,被人接在臂弯里。

昏迷之前,我感觉到那人正轻柔地摸着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