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海天一色。这是我对大海的第一印象。
南方很温暖,海风湿润,吹在脸上,让人觉得十分惬意。空气里总有淡淡的鱼腥味,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清爽。
海滩如一条黄色丝带,绵延曲折,小小的螃蟹忙着推土筑巢,人一走近,又全部缩进了沙子里。
我觉得新奇极了,大呼小叫地让夏庭秋看。
“真是没见过世面。”夏庭秋当然见怪不怪了,“等到了岛上,还有大螃蟹呢。小时候半个时辰就可以捉一筐,清蒸着很好吃。”
我又指着天上,“呀!那是什么鸟?”
“是海鸥。”
“啊那是什么?那个绿色的!”
“是海带菜。”
“什么鱼怎么那么大?”
“是银箭鱼……”
“好大的虾子!”
“那是龙虾!”
“还有那个……”
“没有还有了!”夏庭秋一把拽着我丢到船上,“再磨蹭就丢你在渔村算了!”
下人掩面偷笑。
我在甲板甲板上跳脚,“那你至少弄个龙虾来给我玩!”
夏庭秋头冒青筋,“叶叔?”
“二少爷,”一个灰衣中年大叔一闪而至,“下人买了龙虾,准备了中午吃的。”
“捡一个大的出来,给这丫头玩。”夏庭秋冲我呲牙怪笑,“你慢慢玩,我让你玩个够。”
我的玩心一时占据了上风,没有多动脑子,于是再度上当。
等我甩着夹着指头死活不放的龙虾杀到夏庭秋的房间时,他正啃着螃蟹腿,一看到我,噗地一下喷了一桌子螃蟹渣子。
他捶桌子大笑,我气得一脚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夏庭秋轻松稳住了身子,站起来擦了擦嘴,再看看我的手指头,又哈哈大笑。
“差不多就行了!”我大怒,“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办法其实很简单,动手掰开龙虾的钳子就可以了。
夏庭秋那把只惹祸的龙虾从窗户上丢回了海里,拉过我的手,一边看一边吹气,“肿啦,破了点皮,去找叶叔拿点药擦吧。”
“小伤而已。”我很快忘了疼,又跑去后舱厨房看海鱼去了。
夏庭秋背着手笑盈盈地跟在我身后,一边教我辨认那些鱼。海鱼模样奇怪,有长有扁,有花又白,我都从未见过,稀奇得很,抓着他问个不停。
那掌厨的老师傅笑着对夏庭秋说:“少爷,六姑娘性格好生活泼呀。咱们夏府静了好多年,你们这一回来,终于又可以热闹起来了。”
夏庭秋温和一笑,眼里倒映着万里碧波。
南海离岛,并不只是一座岛屿而已。
方圆数千海里,散布着大大小小近百座岛屿,宛如神仙撒了一把翡翠珠子落在这片无垠的蓝色琉璃之上。
有的岛只是光秃岩石,有的则是海水下的暗礁,也有的岛屿植被茂密,住有人家。最大的岛才名离岛,方圆百里有余,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林木茂盛,物产丰富,是一块海上的鱼米之乡。
夏家扎根离岛已经有百年历史,根基庞大。来往于内陆与南洋的商船,都得在这里的港湾停靠休息。夏家多年来一直从事南北贸易,有庞大船队,可谓南海的一方霸主了。
我们船还未靠岸,就可望见马头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不少人。
“那是二老爷和亲戚们,宁伯也带了家仆来迎接您。”
“早说了不必搞得这么隆重的。”
“是大少爷吩咐的。”叶叔语调低落了下来,“他搬进佛堂前嘱咐过我们,务必隆重迎接你的。”
夏庭秋嘴角弯了一下,“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么隆重,我若将来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岂不是更加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许了?”
船慢慢靠岸,甲板放了下来。我跟在夏庭秋的身后下了船。
岸上,一个年过半百的大伯面色激动地前先一步迎了上来,握住夏庭秋的手。
“庭秋,你可回来了!”
“二叔。”夏庭秋恭恭敬敬道,“晚辈不孝,劳您和各位叔伯操劳了。”
“哪里的话?”夏二叔道,“你回来就好。最近局势动荡,你能回来主持大局,安定民心,乡亲们都感激在心呢。”
“大哥呢?”
“长杰他已经剃度,住在佛堂,就等你回来,把交接的事办了,他就回内陆去定波寺了。”
“正事要紧,那我先去见大哥吧。”
夏庭秋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和家人匆匆走了。
一个六旬左右的秃头老爷子走到我跟前,略微打量了我一下,抬手道:“可是六姑娘?老夫姓宁,是夏府邸管事。姑娘唤我宁伯就好。”
我和宁伯见过礼,老爷子延我上马车,“二少爷怕是要忙一阵子去了,六姑娘旅途劳顿,请随我先回夏府,好生歇息一下吧。”
夏家虽然是财富滔天,可宅子却修得十分素雅。白墙乌瓦,青砖木廊,房屋都只有一层,依着小山坡,绵延一大片。院子里用大盆种了许多我没见过的花草。海岛植被茂密,花树都一人多高,开着碗口大的或鲜红或洁白的花朵,十分美艳动人。
宁伯将我安置在一间僻静的小院子里,见我只身一人,又给我调拨了两个丫鬟来伺候。
“三少爷在家书里吩咐过,说六姑娘您身子不大好,屋子要通风。这院子虽然大不,却离花园和海滩都近,又安静,出门又方便。这两个丫鬟您只管使唤,用不顺手,再换就是。”
我道了谢,亲自送他出门。
那两个丫鬟待都是当地女孩子,皮肤暗黑,小个子大眼睛,待人十分热情。我吃饭她们给我夹菜,我洗澡她们给我搓背。我也有四年多没有享受过这样被人伺候的日子了,不免有点感慨。
南方天黑得晚,用过了晚饭,天色还很亮。我站在院子里都可以听到轻微的海潮声,丫鬟同我说,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老鹰岩那边海浪声传过来了。我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气,决定去看一看。
从夏宅侧门出去,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海滩。潮水已经把沙滩淹没了,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岩石。
丫鬟海珠指着远处给我看。海岛上有山,高约十多丈,一边是种了芭蕉的大坡,一边是悬崖绝壁耸立在海中,山顶有一座灯塔。海浪冲击着悬崖礁石,浪花击碎成白沫,发出如雷一般的轰鸣声。
“那里就是老鹰岩,姑娘别看那里怪险峻的,等到退潮了,沙滩露出来,满地鹅卵石和贝壳,可好玩了。”
遥远的海面,一轮火红的落日挂在天面,将天际的海天都染成了紫红色。海面上正有许多船扬帆归来,有渔船,也有大商船,不少船上挂着朱红色、绣有一朵金黄色芭蕉花的旗帜――那是夏家的标志。
“姑娘尝尝咱们这里的芭蕉吧。”丫鬟红珊从旁边的芭蕉田里摘了一串芭蕉给我。
这里的芭蕉甜而不腻,我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正和丫鬟们说着当地的瓜果,就见一个少女朝我们跑过来。
那女孩子穿着当地的服饰,牙白镶暖黄边的小褂,撒花细褶裙,腰身窈窕。跑近了,我看她大概十七、八岁,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柳眉凤目,十分俏丽动人。
那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热情道:“您可是庭秋哥带回来的小姐姐?”
“庭秋哥?”我愣了一下,“夏庭秋是吗?我是他小师妹。”
“我猜就是!”少女扑过来拉起我的手,“可把姐姐盼来了!这下更热闹了!”
我疑惑,“你是……”
海珠忙道:“这位是于家二小姐。”
少女笑道:“我叫于慧意。咱们是姻亲,我大姐嫁的是夏大少爷。大姐虽然走得早,不过两家还是经常来往。我们于家就在东面的山关岛上,过来也不过一日船程。我听说秋哥哥要带个小姐姐回来,早几日就跑来等着啦。”
我听她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长串,顾不上整理,忙笑道:“于姑娘太客气了。”
于慧意摇了摇我的手,一派天真娇憨,“姐姐才客气呢!您叫我慧意就行了。大家是亲戚,本来就该多走动才是。啊,对了,良玉,你快过来!”
远处一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姑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她和于慧意年纪相仿,个子高挑,鹅蛋脸,长眉杏眼,皮肤微黑,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我表姐林良玉,一同过来玩的。”慧意又介绍我,“这是秋哥哥带回来的六姐姐。”
林良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又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慧意笑,“我表姐性子内向,六姐别介意。”
良玉似乎没听我们说话,自顾转头望着日落时分的海面。
“姐姐刚来,我带你在这附近走走吧。”慧意主动挽着我的手,“离岛挺大的,若是明天得了空,咱们骑上马,好好把这岛转一转。”
我拗不过她的热情,被她拉走了。慧意是个话篓子,这一路就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离岛民俗、风景物产,又听她把海岛上几个大户人家的关系顺了一遍。
林良玉依旧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跟在我们身后。慧意有时说到兴头上,会转头和她说几句。她应一声,并不多话。
我走了一大圈,出了一身汗,回去后又冲了个澡。
海珠同我说:“婢子刚去看过了,二少爷还和家伯们在祠堂里议事。姑娘先歇息了吧。”
我打了一个呵欠,看了看窗外天边的银钩,听着沙沙的潮水声,很快就沉入梦想。
次日天刚亮,我就醒过来了。一时还有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上里。突然一只海鸟飞来停在窗户上,冲我呱呱叫,我这才回过神来。
红珊端着脸盆进屋来,挥走了鸟儿,笑着对我说:“姑娘起得好早。外面退潮了,孩子们都去捉鱼捡贝壳,姑娘要去看看不?”
我一听,立刻来劲,跳下床,披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早晨清凉湿润的风吹拂着我的头发,空气里有股陌生的花香。潮水褪去后露出来的大片的沙滩上,孩子们正提着竹篓捉搁浅的小鱼。
海鸟振翅盘旋,发出兴奋的叫声,偶尔落在地上,叼起孩子们漏下的鱼。半个巴掌大的灰壳螃蟹在忙着筑巢,人一走近,它们眨眼钻进沙子里去了。
我赤着脚踩着湿软的沙子,慢慢地走着。海面很平静,极远的地方停着几艘渔船。昨日海潮汹涌的老鹰岩,现在果真十分平静。悬崖下露出一大片石滩,孩子们翻开石头,寻找着藏在下面的螃蟹。
我听到几声狗叫,转头望去,只见夏庭秋一身翩翩白衣,手里还牵着一头大黄狗,远远朝我走来。
我踩在海水里,笑着看他走近。
夏庭秋也是一脸爽朗的笑意,一改之前数日的阴郁。
“天气真好呀。”我高声道。
“海岛只有两种天气,要不刮风下雨,要不晴空碧日。”夏庭秋站定了,把鞋脱了下来,丢给那只大黄狗,“阿牛,叼好了!”
大狗听话地叼着鞋子,使劲摇尾巴。夏庭秋卷起裤脚,踩到水中来。
海浪冲刷着我们的脚,阳光照耀在夏庭秋精神奕奕的脸上,让我看着都觉得有点晃眼了。
“看你眼睛下面还发黑呢,昨晚一宿没睡吧?”
夏庭秋伸展手臂,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充沛道:“没关系,事情解决了大半了。”
“还顺利吗?”我问。
“目前都很顺利。”
“你家叔伯没有趁此机会捞一笔,或是不服你,想要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