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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荒漠遥途(3)

“失礼了……”封峥在我耳边低声说,却没放开我。他拽着缰绳,脚夹马腹,催马走起来。

马一走,我身子朝后靠。背后传来的温热的感觉,然后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我身子猛地一僵,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把揪住了心。

沙丘在我们的脚下延绵起伏着,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蓝天,我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沙海里走着,觉得时间似乎也无限延长了下去,此刻变得没有尽头。

我靠在封峥的怀里,听着他熟悉的心跳,睡着了,又醒过来。他的腰杆依旧挺直,为我支撑着小小一方平静安宁。

出了湿地,我们一直走到了傍晚都没再遇到海子,好在这边绿洲也多,便找了一个植被茂密一点的绿洲安营扎寨。

之后两天,我们路过了好几个绿洲,却没有一个有水。吃的食物是够,水却告急。我们只靠打来野鸭放血喝。

我还和封峥开玩笑:“茹毛饮血,咱们就差见兽皮衣裳了。”

封峥没说话,只拿袖子给我擦脸。

我知道我一脸血,不过是鸭子血,我也不介意。

“别擦了,回头找到了海子,好好洗一下就是了。”

男人们这么多天没梳洗,胡子都长出来了。平时一个个都是清俊贵公子,现在看着全像街边乞丐,还浑身发臭。

封峥问庆王:“还有多久才能找到水源?”

“看运气吧。”庆王含混地说着。他正蹲在地上,拿着几个鹅卵石丢来丢去,不知道是卜卦还是在玩。他那一身白衣是脏得最快的,现在看着就像快抹布。他头发几天没洗,他也懒得梳,就这么披着,现在也同拖把差不多了。

“好啦!”庆王丢了石头,站起来,“朝南走!”

“你确定?”我慢吞吞地爬上马。

庆王牛皮哄哄地说:“卦象上说了,朝南走才有一线生机。你要不肯也可以,留你在这里打野鸭子,也死不了。”

“谁说我不肯走了?”我嘟囔。

这次我们走了有一个多时辰,遇到了一条已经干涸了的河床。我们沿着河床向南走,只见这河床甚宽,两岸石壁高耸,河床里长有零星野草,却是一滴水都看不到。

庆王琢磨了一阵,说:“我估计这条河就是史书里记载的苏科亚玛河,土著语里的来自天上的水。据说六百多年前,隆朝的时候,这条河还存在。史书上写:‘河水清澈,鱼虾成群,两岸城镇繁茂,良田万顷。’”

“我记得这段。”夏庭秋说,“苏科亚玛河,东齐书里称为天水河。当年南北交通,多少货粮都是通过这条河运输的。河流经过的地方,也都是富足之地。”

“那今天怎么会成这么一副光景?”我问。

庆王说:“隆朝大兴七年的时候,北边黑山地震,两山合一。当初黑山雪岭上的雪水融化,就从那个山谷里流出来。山谷没了,山上的溪流改道,这河水就越来越少,后来就渐渐干涸了。这边本来干旱少雨,没了河,两岸也就渐渐荒了。于是,人也走了,城也废了。”

“怪是可惜的。”我感叹一声。

“不过……”庆王话头一转,两眼冒光。

“不过什么?”我问。

庆王不答,思绪显然已经飞到九天外,笑的也是越来越诡异。

“不过什么呀?”我只好回头来请教封峥。

封峥一脸“我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这时庆王忽然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大叫一声:“快跟上来!”然后一阵狼烟绝尘而去。

我哎呀大叫,对夏庭秋道:“你还说过他不会逃跑的!”

夏庭秋翻了个白眼。封峥也抽了一鞭子,催马跑了起来。

跑了没多久,我就渐渐发觉到不对。两岸是石壁越来越矮,然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黄沙碎石,丛丛杂草。那些石头看着眼熟,竟然有点像是断壁残垣。

庆王已经爬上了前面一个高高的沙丘,立在上面就不动了。我们追了过去。

等马爬到沙丘顶端,下面景象豁然开阔,我们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古城!

一座宏伟巨大的古城!

坍塌过半但仍可看出当年雄伟的城墙,城里有高耸入云的佛塔,有绵密的民宅,木质的建筑早已经坍塌,但是石质的房屋却依旧屹立在风沙中,数百年不倒。

城边就是已经干涸的古河,风沙日继一日,年继一年地吹着,将整坐城覆盖在一层厚厚的沙土之下,为这座昔日想必绚丽繁华的古城染上了单调的黄灰色。

“下去看看吧。”庆王再度一马当先,跑下沙丘。

我们从坍塌了的城墙口走了进去。居民早在几百年前就迁徙而去,这座废城寂静空旷。道路铺满了沙子,近看才发现城里房屋大都坍塌严重,只留一个大致轮廓。

风从废墟上空呼啸而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恍惚之间似乎可以从中听到鬼混的嘶喊。

“王爷,”封峥道,“可知道这是哪座城的遗址?”

庆王摇了摇头,“当初河还在的时候,两岸繁华得很,到处都是商贸之城,这里想必也是其中一座。”

“这莫非就是你卦里说的一线生机?”我左张右望,“看不出来呀。这里有泉水,还是底下有宝藏?”

“没准有呢。”庆王笑道,“这里当年可是南北货集散之地,南方的丝绸珍珠,北方的鹿茸山参,还有西面的珠宝玩石,都要从这里经过。这里附近墓葬也多,墓主也都非富既贵,想必陪葬的明器也都价值连城。几百年来,不知道多少盗墓贼都想寻找这样的古城古墓,却迷失在了沙漠里。没想今天却被我们误打误撞给找到了。”

封峥突然一拉缰绳,正色道:“地上有蹄印!”

我看过去,果真,大路开阔之处的沙地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蹄印。今天风大,这蹄印肯定是才印上去的。这么多马匹,难道是有牧民?

“是黄羊群。”庆王露出狂喜之色,挥舞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跟着走!”

我们赶着马追着蹄印,一路从另一头出了古城。这群黄羊数量约莫二、三十只,蹄印就像一条救命的丝带,引着我们朝着南边奔去。

连着翻过几道沙梁后,一个规模不小的海子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站在沙丘上望下去,水面辽阔,晶莹碧蓝,湖中间中间散布着一垛垛孤岛,岛上水草繁密,可以看到黄羊吃草的身影。此时的湖水一丝波纹都没有,宛如一面明镜,天光云影在其中徘徊。

众人回过神来,高声欢呼。马儿也不用抽,朝着海子奔跑过去。

庆王说,这才是真正地道的沙漠海子,水域开阔,植被茂密,有兽鸟栖息。他还说,岸边有几出扎过营的痕迹,想必这里偶尔有人经过。如果运气好,碰到路过的牧民,就可以带着我们回东齐了。

我跳下马,首先冲到水边,好好洗了一把脸,再把脸埋进水里,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个痛快。

喝够了,直起身,畅快地呼了一口气,就听人妖王爷在那边一边照着水,一边哀叹:“可怜奴家这如花的美貌……”

我听他念了这一路,终于有了点抵抗能力,所以这下只是头皮紧了紧,身上也不怎么发麻了。

“阿雨,别顾着玩了,过来帮忙!”夏庭秋喊我,“我和封大人搭帐篷,你去放马吃草。”

我跳过去,笑嘻嘻地指着他们俩道:“我这个郡主做得真没尊严,这么一路都被人呼来喝去的。你一个庶民,封峥也不过五品,成天价地对我指手画脚。算来算去,还是王爷最尊重我了。”

夏庭秋嗤笑,“你要做郡主,也得有个郡主的样子啊。别磨蹭了,赶快去干活。”

我不服气,拉着人妖王爷和我一起去放马。庆王一副大爷派头,指手划脚,“怎么柴还没捡?怎么火还没烧?中午吃什么?”

我瞅着他冷笑,“不会自己动手?”

人妖王爷回头,一脸哀怨地望着我,“郡主妹妹,奴家这娇嫩的手,如何能沾染人间烟火。”

我正想作呕,忽然觉得脖子上痒痒。我抓了抓,伸手一看,只见几个小黑点从我指缝中迅速溜走。

“妈呀!”我跳了起来,把外衣脱了使劲抖,只见不少细小的黑点掉进沙子里。

“跳蚤?臭虫?”封峥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风餐露宿这么多天,也该长了。”

我以前虽然住山里,可还真没长过这玩意儿。一想到有虫子在我头发和衣服里爬,顿时觉得恶心得要死。

不过也不止我一个人倒霉。夏庭秋紧接着也叫了起来。人妖王爷和封峥也很快表示他们也一样。

我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洗澡?拿火烧?”

“没见识。”人妖王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我们齐声叫:“你要干吗?”

人妖王爷轻蔑地扫了我们一眼,“洗澡呗。再把衣服放在太阳下好好晒上一个时辰,虫子晒死了就没事了。”

现在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太阳下犹如烤炉。我们奔波数日,汗水混着沙子凝结在身上,已是非常不舒服了。人妖王爷的这个提议,的确充满了诱惑力。

那三个大老爷们可以随便脱光光,我只得跑远一点找地方洗澡。

临走前我们约好过两个时辰后在这株胡杨树下见。我还不忘叮嘱一句:“不许偷看!”

封峥喝道:“胡闹!”

人妖王爷不屑,“你这点姿色,还不及我府里的烧火丫头。”

夏庭秋根本就当没听见。

我满意,扬长而去。

绕过大半个湖,我寻了一处芦苇茂密的地方,将衣服全部脱了下来,一件件平摊在沙地上,然后跳进了水里。

被清凉的湖水包裹住的那个瞬间,我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地感叹,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湖水清澈,有鱼在我脚边游来游去。不远处的小岛上,野鸭子在树阴下打盹,黄羊则在岸边悠闲地吃着草。

我把身上的汗渍和泥沙搓了下来,然后把脏得打结的头发慢慢梳理顺畅。岸上的衣服被太阳晒了一阵,也渐渐有了动静。只见那黑色小虫受不了热,一个接一个从衣服缝隙里爬了出来,掉到沙地上。沙子温度更高。它们纷纷鼓胀起来,不再动弹。

我再把衣服洗干净了,重新晒在地上。

时间还早,我游了一阵,潜下水里。睁开眼,只见无数条肥鱼从我眼前悠闲地游过。

我摸了摸肚子,心生一计。

我回岸拿了裤子,把裤脚打了个结,然后重新潜回水里。

鱼实在是太多了,我一边游着一边拿裤子网,一下就捞了十几条。

我把裤腰捆好,丢在浅水里泡着,朝着湖心小岛游过去。

沙漠里的野鸭子没怎么见过人,也不知道害怕。见到人来了,傻乎乎地站着。我游过去抓着一个,脖子一拧,那鸭子叫都不叫一声就呜呼了。

我见这么容易,顿时大乐,如法炮制,一连捉了七、八只鸭子,顺便还摸了十几个野鸭蛋,一并带回去丢回岸上。

这么一弄,不免上了瘾。我回头看着那群吃着草的黄羊,蠢蠢欲动。

我一个人可搞不定那么大的黄羊,不过好在有壮丁可用。

我穿好衣服,披着头发噔噔跑了回去。

树下堆着柴火,放着行李,却不见一个人。

还没回来吗?

我沿着水走,绕过了一丛一人多高的灌木,忽然听到水声,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及腰深的水里,正在梳头发。

那人挑高劲瘦,皮肤白皙,肌肉紧实,因为是背对着我,我一时没认出来是谁,便随口叫道:“王爷?”

那人转身过来,长眉秀目,清俊非常,居然是我二师兄夏庭秋。

眼见的毕竟是成熟男子的身体,越是熟人反而越有点尴尬。我的脸哄地一下烧了起来,急忙转过身去。夏庭秋也啊呀叫了一声,蹲到水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得跑别人后面干吗?”

我没好气,“你自己耳朵不好,怎么能怪我没出声音?”

夏庭秋长长的头发浸在水里,四下飘散开,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倒更像一个水鬼。

“好了,看你一下,又没什么损失。”我抓了抓头,“其他人呢?”

“那人妖王爷嫌这边水浅游着没意思,就到西边水深的地方去了。封大人跟了过去……我说,你没觉得他们俩这一路来,真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吗?”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心情散布闲话,我也算服了他了。

我说:“我看那边有黄羊,想捉一只来今天烤着吃。你过来帮我一把。”

夏庭秋一听有吃的,兴冲冲站起来。不过他走了几步就不肯再走了,红着脸对我说:“你,你先去树后面等我。”

我笑嘻嘻地跑开了,就听夏庭秋在那里嘀咕:“笑什么笑……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

夏庭秋穿好了衣服,扭扭捏捏想个小媳妇一样,被我拉着去捉黄羊。

“那么多,怎么捉?”夏庭秋爬在草堆里问我。

“你去那边,把羊往水中间的岛上赶。我自然有办法。”我脱了外衣要往水里钻。

夏庭秋一把拉住我,板着脸道:“你别下水了,我来,你去赶羊。”

我想,自己一个女孩子,一身湿漉漉的跑来跑去确实不像话,便让他去了。

夏庭秋下了水,游到小岛边的草丛里潜伏着。得了他的安好,挥舞着树枝朝羊群奔过去。

受惊的羊群纷纷朝着湖中的小岛跳过来,还有不少羊跳进水里。

夏庭秋潜下水,捉着羊腿,把那只羊拽进了水里。没多久,他就乐滋滋地拖着肚皮鼓胀的羊上了岸,把羊丢到我面前,豪气万丈道:“去,剥了皮烤着下酒。”

我一脸狗腿样腻上去,赶紧把外衣给他披上,高呼道:“二师兄威武!”

我们俩拖着羊,抗着野鸭子和鸭蛋,大摇大摆地摆驾回府。

封峥已经回来了,正在生火,见我们满载而归,惊讶笑道:“哪里弄来的?”

“我和二师兄一起弄到的。”我得意洋洋。

“这下不愁饿肚子了。”封峥为了表扬,丢了两个野果子给我们,“这是我从对岸摘来的,味道还不错。”

我和夏庭秋啃着苹果蹲在胡杨树下纳凉。忽然见水里哗啦一阵响动,一个人从水里钻了出来。

那男人身材高大修长,黑色软绸亵衣打湿了水贴在身上,一身紧实的肌肉看得清清楚楚。饶是我这样见惯了男人赤膊的,看到这副光景,也不禁脸上发烫。

不过我也只慌了片刻,就听夏庭秋用一种掐着脖子的声音说:“居然是庆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黑衣男人撩起了湿漉漉的长发,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刚吃下去的果子哽在喉咙里,让我差点呛着。

庆王一步步走上岸来,一双丹凤眼笑得弯弯的,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对于我和夏庭秋这两个看客,他也丝毫不扭捏羞涩,反而一脸得意,大大方方地开始解衣带。

我终于忍不住提问:“王爷,您一天之内,要脱几次衣服才舒服啊?”

夏庭秋噗地一声把野果渣子喷了出来。

饱餐一顿后,天色也暗了。劳累了数日,大家都特别累,于是吃饱后都纷纷躺在火边昏昏欲睡。

我听着草丛里一阵阵的虫鸣,看着夜幕里的星海,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草原里。这么一想,不免有点挂念音信全无的莫桑。

我翻身坐起来,轻推了一下封峥,说:“我们失踪也好好几日了,不知道随行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封峥躺着没动,头枕着手,望着天,轻声说:“想必搜找了几日,找不到我们,也只好回去了。”

“那回去后,就说我们死了?”

“大概会说我们在沙漠里失踪了。”

“那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闷闷不乐地躺了回去,“你倒好,皇帝和你关系好,肯定会赠你一堆身后殊荣。我要没了,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没了。我爹有晚晴,我娘有我弟弟,也都不会为我伤心多久的。”

“你别这样想。”封峥眼神温柔地望着我,“你若没了,我想,很多人都会伤心的。”

这个话题实在有点不大吉利,我转了方向,问:“也不知道莫桑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吧。”庆王冷不丁插口。原来他也没睡着。

我问:“之前听说他和他大哥打起来了,现在呢?”

庆王依旧闭着眼睛,说:“北辽皇帝派兵去支援他啦。你其实完全不用为他担心。莫桑这人,因为母亲是南人,打小吃了不少苦,看着老实又淳厚,其实是不动声色中有着一份心狠手辣,心计多端。阿穆罕勇猛有余,机智不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看这莫桑,是做定了这个草原王了。不过他肯定是要娶北辽帝的宁安公主为王妃的。所以,小王劝郡主您也就不要把他那一千头牛,两千头羊当真啦。”

我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大叫:“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这事?”

庆王见怪不怪地瞟了我一眼,“小王我假扮国师一年有余,跻身一国核心之中,这点消息,知道也不难。”

“是啊,我都知道。”夏庭秋也在那头冒了一句。

我抓狂,“怎么你也知道?”

夏庭秋鄙夷又高傲地扫了我一眼,“人多嘴杂,连使馆里扫地的阿婆都知道。”

我郁闷地抱住膝盖缩在火边,“我才没多想呢。不过是关心他罢了。他从阿穆罕手里放了我和封峥。”

“卖人情嘛,谁不会呀?”庆王冷哼一声,“我还以身涉险,带你们横穿沙漠呢?”

我呲牙,“王爷,您忘了当初是谁带着我们去隔壁里看日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