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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荒漠遥途(1)

十五天前,我们离开京城,前往丹朱。

这一路国师美人是如何和封峥卿卿我我,夏庭秋又是如何沾花惹草,我已不再想重复了。反正大家还算顺利地抵达了丹朱城。

丹东在西边,远离富饶的北辽内地,出门就是戈壁。但就这么个荒凉之地,自古就是朝圣之地,地方不大,寺庙林立,路上来往的行人,一半是教民,一半是商人。

国师住的宫殿古朴庄严,却也十分舒适。我们小住了两日,装模作样地去圣殿里取了圣水。然后我和夏庭秋偷跑出去,满大街吃小吃,结果吃得拉肚子,封峥唉声叹气地帮我们抓药熬药。

等我们俩终于不拉了,国师便提议带我们去戈壁上玩。这附近似乎有一处景致,游人时常去那里的绿洲游玩住宿,早上起来看日出。

国师如此热情办招待,我们一边谦虚一边欢喜着同意了。于是国师带着我们,后面跟了几个仆从,第二天下午就出发了。

我们南方人都是头一次来到戈壁,觉得地貌奇特,怪石嶙峋,纷纷表示大开眼界。国师兴致挺高的,一直为我们做讲解。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地形十分熟悉,很多石头他都说得出故事来。

就这样走到下午,到了一处小绿洲。那里茵茵绿草地中一汪清透的泉水,芦苇几从,野花几片,十分别致可爱。

先来的仆从已经扎好了帐篷,摆好了瓜果,羊也架在火上烤着。

国师十分爽快地把大部分仆役都遣走了,只留了十来个侍卫和下人。那些人远远地把帐篷扎在沙地里,并不过来打搅我们。

然后,大家就吃饭喝酒,谈天说笑。夏庭秋还十分显摆地吟了几句什么“惊涛拍岸,落日长空”之类的丝毫不应景的酸诗。

记得那天傍晚的时候风就有点大了,到了晚上,我们就把火堆移到了矮树丛后面。可风越来越大,吹得人还挺冷的。封峥这个老妈子就提议今天早点散了,回帐篷休息吧。

等到我们要歇息的时候,出了个小问题。因为风太大,吹倒了一个火把,把一个帐篷点着了。很不巧的,那是分给我的帐篷。

封峥就说这没什么,让下人匀一个帐篷出来,他把自己的帐篷让给我,他去睡下人的帐篷去。

国师却反对,说没有让客人睡下人的帐篷的道理,转而提议让我和他睡一起。

诸位看官,你们要知道,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她”!我是女的,“她”也是个女的,睡一起也没什么,而且这又是个天赐的近“她”身搜宝的好机会。于是我立刻表示同意。

没想封峥突然跳出来表示反对,义正严词道:“郡主挤了您的帐篷,碍着国师您休息,实在不妥。”

去你的,你怎么不担心人家妨碍到我休息?

国师却很大方,“没关系的。我那帐篷很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封峥固执道:“在下几个是客。在咱们东齐,客人与主人同榻,是十分失礼的事。郡主大可睡在下的帐篷。在下一介武官,睡下人的帐篷也不碍事。”

他们两个就我到底睡哪个帐篷拉锯了起来。

我和夏庭秋站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庭秋问我:“你说你封哥哥这一出,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大概脑袋被驴踢了。”

“或者他才想睡国师的帐篷?”

“想睡的是你吧?”我斜睨他。

夏庭秋谦虚道:“我没妄想能做她的入幕之宾。”

就在这个场面僵持住的时候,那股邪风刮得越来越大了,火把接连倒了两支,轰地一声把封峥和夏庭秋的帐篷都点燃了。

我们都傻了眼。

我对夏庭秋说:“这回你终于可以妄想一下了。”

突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冲过来,对着国师急匆匆地说了一串话。他说的北辽语,我听不懂,夏庭秋却神色一变。

“怎么了?”

夏庭秋说:“起了风暴了。”

我说:“这风本来就够大了。”

夏庭秋鄙夷,“你知道什么叫大风?”

国师也是一脸严肃,转头和封峥说了几句。封峥怔了一下,转头叫我:“阿雨,你快上马!”

我反应有点慢,“我们要去哪儿?”

夏庭秋拽着我就跑,“姑奶奶,先逃命吧!”

风沙已经有点迷人眼了。

我们跳上了马,国师也上了马车,冲我们喊了一声:“朝南走,进到峡谷里就没事了。”

这大半夜的,谁分得清东南西北啊?我们只好抽着马跟在他的马车后面跑。没想风沙越来越大,吹得人都快要从马背上飞起来了。我根本张不开眼,更顾不上控马,只能紧抱着马脖子,由着它瞎跑了。

接下来的情景实在太乱了,我又被风沙吹得头晕脑证,记得不大清了。只知道这和上次在草原里走丢差不多。上次是在追兵中狂奔,这次是在风沙里狂奔。所以我一边奔着一边担心,怕和封峥他们又跑散了。迷失在草原里,和迷失在沙漠里,可有着天壤之别啊。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在轰隆的风沙中听到了别的马蹄声。对方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大声问:“是谁?”

我忙说:“是我!封峥,是我!”我真觉得我从未见他如此亲切可爱过,一颗悬着的心也立刻松了下来。

封峥带着我又跑了一炷香的时候,马儿终于跑进了一个峡谷了。

风立刻就小了很多,但是风声依旧震耳欲聋。封峥打着手势,让我跟着他往峡谷里走。

这峡谷不大,我们找了一处凹下去的地方避风。我担心夏庭秋他们,好在过了没多久,夏庭秋和国师也赶过来了。

国师和夏庭秋顶着风走到我们这里。那个侍卫慢了几步,就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峡谷顶上突然掉落一堆沙石,将他瞬间埋住了。

我胆子再大,亲眼见到别人被活埋,还是吓得惊叫一声。

封峥和夏庭秋不约而同将我拉过去。封峥力道大,把我拽过去抱住了。

“别看。”他在我耳边说。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感觉到他搂着我的腰的胳膊坚实有力,心里除了恐惧,还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耳边风沙声轰鸣如雷,感觉整个天地都要崩溃了,而抱着我的这个怀抱却依旧坚实牢固。

沙石还在不断往下落,漫天尘土中我只听到石头坠落的咚咚声。

我们四个人挤做一堆。忽然我感觉到有人在我手背上轻敲了两下。

那是夏庭秋给敲的暗号,表示他成功了。

我又是无语又是佩服。这逃命的当口,他居然还有心从国师身上偷国宝。就不怕人家国师当他是登徒子,回头对他下咒。

这阵风暴又刮了一个多时辰,腿都站麻了,风才稍微转小了点。

国师说:“隔壁里的这种沙暴,常常一刮就是数天的。这里没水也没吃的,我们熬不了这么久。现在趁风小了点,赶路回城吧。”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靠国师给我们领路。那被埋着的侍卫已经救不得了,国师遗憾地念了几句经,登上了马车。

封峥把自己的马也套在了马车上,跳上车把式的位子上,转头叫我:“阿雨,你也上来。”

我摇头,“我骑马方便些。”

封峥也不勉强。待我们都上了马,国师指路,封峥驾车,我们在后面紧紧跟着。

虽然说回城,可是我们几个是万万不能回去的。夏庭秋已经把宝贝偷到手了,国师迟早会发现。回了城,那不是自投罗网。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们走了小半个时辰,风又转大。大家只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起来。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开头的那幕了。

天亮了,大家没走散,却是迷路了。然后国师突然又不是国师了,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一想到之前封峥和她(不,是他――或者还是她?总之是这么一个变态)眉来眼去了半个月,我就泛胃酸。

我呸呸几声,把嘴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指着那个人妖,问:“你到底是谁?国师呢?”

人妖笑嘻嘻,忽然又转了女声,道:“国师就是奴家我呀。”

我被雷电击得差点站不稳。

这时封峥上前一步,一脸见怪不怪道:“还要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妖嘴角轻挑,面带一丝惊讶,笑得颠倒众生,用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只听封峥干巴巴地说:“阁下第一次请在下饮酒那次,在下就认出来了。”

人妖一怔,似有不甘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封公子果真睿智过人。”

“阁下过奖。”

我冷到牙齿根都发疼,好不容易开口道:“封,封峥,你早就知道了?”

封峥看着我,露出一点愧疚的神色来,显然是承认了。

拜托,你早知道了,那你这些日子还和这人妖眉来眼去的,你诚心恶心人吗?想到我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人妖吃了半个月的醋,我更是郁卒得很。

我转头看夏庭秋,这厮居然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到我狠瞪他,夏庭秋急忙叫道:“我是才知道的。我刚才从他怀里摸东西,摸到他的胸是平的。”

我说:“原来你摸了男人的胸。”

夏庭秋恍然觉悟,顿时脸色发青,打了一个冷颤。

人妖却不介意被人轻薄了,反盈盈笑着,问道:“夏公子,你当真以为我没察觉?你又确信偷到的可是真东西?”

“不是吗?”夏庭秋立刻把那东西掏了出来看。

我看过去。只见一块青绢里包着一方小巧的金色小印,正和当初我爹给我看的仿制品一模一样。阳光照射在那小印上,小印折射出璀璨谣言的光芒来。

真好看。我衷心地想。不过再好看,也就是个印而已。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是相信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可以拯救国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封峥低沉着声音,问道:“国师大人,想必这次迷路,正是出自你的策划吧?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妖又细着嗓子作女声,扭捏道:“封郎,你昨日还和奴家温情款款,今日就这么凶神恶煞。奴家好生害怕。”

饶是封峥这样严肃镇定的人,脸也一下转绿了。

我拉过封峥来,“这奴家不是国师吧?国师再怎么端庄得体,不是个二疯子啊。”

人妖笑得贱兮兮的,“郡主,你一直和奴家姐妹相称,今日也这样作践奴家。真让奴家好伤心呀!”

我被他一口一个奴家雷得浑身发麻,败下阵来,只好对脸皮最厚的夏庭秋说:“你上吧。”

夏庭秋不负众望,上前就一句:“不知该称呼阁下国师大人,还是庆王殿下?”

人妖微微顿了一下,收去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眯起了丹凤眼,盯着夏庭秋。

“夏公子到底见多识广。”他已用回自己本来的男声,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有种惑人心智的力量。

夏庭秋也正色道:“不敢当。在下只偶然听说,北辽国师的父亲并不是北辽人,而来自北海世家。国师还有一位孪生兄长,受封庆王,但常年居住在北海。阁下能假扮国师骗过北辽帝和满朝官员,容貌又有八成相似,必是国师至亲之人。这样看下来,阁下极有可能正是国师的兄长,庆王殿下了。”

人妖轻笑了两声,把搭在胸前的头发往后一撩,仰头道:“没错,老子就是庆王。”

我大概是太吃惊了,以至于在这个时候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话:“怎么不叫自己奴家了?”

众人转过头来,默默看我。风卷着沙子呼啦啦地吹过。

我偏过头去,“当我没说。”

这种时候,也只有封峥这样的老古板,还客客气气地问那人妖:“这从头至尾的事,在下糊涂,还请殿下解释一下。”

这庆王虽然脑子有问题,人却挺爽快的。他丝毫不拿乔,痛快道:“也不是多复杂的事。你们想偷宝,我想找个法子彻底离开北辽。这便一拍而和了。”

我说:“您可没同我们商量啊。”商量了鬼才同意跟着你跑到这沙漠里来找死!

人妖一转向我,就立刻换上一张猥琐的表情,“哎呀,郡主妹妹,商量了,都知道了,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这下连夏庭秋都哀叫:“可是我们不要惊喜。庆王殿下,这里是沙漠!”

“沙漠有什么不好的?”人妖满不在乎,往南一指,“走下去,穿过沙漠就到你们东齐了。还有比这更方便的事吗?”

封峥嘴角抽了抽,脸依旧是绿的,“殿下既然知道我们是为偷宝而来,为何还要帮助我们?”

“我虽被封了个王爷,但又不是北辽人。你们偷他们北辽的国宝,关我什么事?”人妖一脸傲气,又对夏庭秋说,“放心,你偷到的那个是真东西。我特意揣在怀里让你偷的。”

夏庭秋将宝印抛了抛,掂量了一下斤两似的,然后对人妖王爷点了点头,“谢王爷赐宝。”

“又不是他家的宝贝,他赐得当然爽快了。”我把那个宝印拿过来收好了。这玩意儿现在才是我的命根子,有了它,我才可以向我爹交差了。

封峥关心正事,继续问:“殿下助我们得宝,在下感激不尽。可是殿下为何要将我们引来这沙漠里?”

人妖懒洋洋地笑着,说:“我想离开北辽,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留尸比不留尸要省却许多麻烦。我在这沙漠里生死不明,过不了多久,别的神官继任国师,也是断不会想着把我这个前任找回去的。北辽帝那笨蛋伤心归伤心,皇后会管束着他,也不会叫人深入寻找。”

我插口道:“死不留尸的办法很多,干吗要进沙漠来?我们全无准备,没有食物没有水。这同自杀有什么分别?”

人妖王爷淡淡一笑,眼波流转,竟有几分媚色。他虽抹去了化妆,可容貌依旧俊美至极,分明的轮廓还给他增添了几分霸道狂狷之色。

“郡主,老子既然敢进这个沙漠,自然就有把握走出去。所以说,现在你们要活着回东齐,只有听老子我的指挥了。”

趁着人妖王爷对镜梳头(呕……)的空档,我把封峥和夏庭秋拉到一旁,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夏庭秋从容淡定,轻弹去衣服上的沙粒,慢条斯理道:“他已经设计我们在前,我们对他也不可尽信了。只是现在大家都在沙漠里迷路,犹如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贸然拆伙,不是明智之举。”

我毛躁地拍着头发里的沙子,嘀咕道:“什么拆伙?什么时候同那人妖王爷成一伙了?”

封峥则是一脸苦大仇深。他眉头深锁地望着辽阔无垠的沙漠,目光深邃,“我们不识路,又毫无准备。庆王却是有备而来,比我们占有优势。”

我冷笑,“非亲非故的干吗要帮我们?万一他把我们骗到沙漠里扔了,我们也只有等着变人干的份。”

“这也好办。”夏庭秋嘴角一歪,“把他捆起来,跟着我们一起走好了。他想要活命,就得把我们送出沙漠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一个声音飘过来。

我们仨都惊悚回头。只见那人妖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后面,先前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封峥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我明白他的在想什么。我们这三人之中,数他武艺最为高强。连他也没察觉人妖王爷近身,可见那人妖武功还在他之上。说什么把人家捆起来,现在不过是天方夜谭了。

人妖王爷看着我,笑嘻嘻道:“啊呀,郡主妹妹莫担心,你愁上眉头,更上奴家心头。奴家就是为了你,拼了这条命,也要送三位出这沙漠的。”

我忍着肉麻,笑了笑,道:“也不知道是眼神不好,还是爱好不同。我从东齐到北辽,突然母猪变天仙了,路上随便遇到一个阿猫阿狗,都对我爱慕不已。王爷你虽然不男不女的,可你这份心意很真诚。我很感激你哦。”

人妖王爷笑道:“郡主明白小王的心意就好。”

他抬头望了望天,收了嬉皮笑脸,对封峥说:“现在日头还不烈,赶路正好。我那马车上有准备好的水和食物,车棚也可以拆下来做帐篷。只是食物本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份量有限,这几日要辛苦诸位饿肚子了。”

封峥斟酌片刻,抱拳道:“那就有劳王爷领路了。”

庆王点了点头,目光朝我一扫,“郡主,上马吧。我们启程了。”

他那一头披散的长发,现在大半束了起来,用丝条扎着,一张脸更显得棱角分明。风吹来,头发飞舞得张扬。

我曾梦见的那个神仙哥哥虽然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可是人家气质优雅,举止从容得体。再看看这个庆王,三分像王公,倒有七分像土匪似的。

男人们把马车剥成了一个空架子,能用的,能带走的,都放在最壮实的一匹马上。我是唯一一个女的,只好由我骑那匹马了。

人妖王爷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我走第二,夏庭秋走第三,封峥垫后,四个人排成一字型。马的脚掌小,容易陷在沙子里,所以我们行走的速度有点慢。

人妖王爷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似乎还在轻哼着什么。一天一夜都没休息,又被太阳一晒,我昏昏沉沉的,慢慢伏在了马背上。北辽马匹的鬃毛浓密柔软,蹭在脸上很舒服。我在这阵阵晃动中,慢慢合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忽然朝前倾过去,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我们翻过一个高高的沙丘,正往下走。

我的马的缰绳被走在前面的庆王拽着,我的身上还盖了东西,一看,是夏庭秋的外衣。夏庭秋自己倒是伏在马背上,睡得正香。

“醒了?”庆王回头看我,“你还挺能睡的,都睡了快三个时辰了。”

我伸手要揉眼睛。庆王忽然喊:“别,手上全是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