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那两匹黑马扬起蹄子踢翻了抓着它们的士兵,越过人群冲了进来。
莫桑不用我丢就跳上了马,他还想把我拉上马,却被封峥抢了先。
封峥拉我上马,将我搂紧,然后一夹马腹,冲出了包围。
我们三个一突围,身后的箭就如骤雨一般急射而来,支支夺命。封峥猛地伏低身子将我压在马背上,两支利剑从我们头顶划过。
不用莫桑多说,我们鞭策着马朝湖边奔去。
半炷香的功夫,我们到了湖边。莫桑跳下马,从一人高的芦苇荡里拉出一艘小船来。我和封峥上了船,莫桑却站在岸边。
封峥问:“二王子不上来?”
莫桑摇头,“船只能坐两个人。”
我忙问:“你怎么办?”
“你们逃走了,阿穆罕没了‘误杀’我的理由,他不会伤我的。”
追兵的火光翻过了山坡,已经清晰可见。
“你们快走吧。”莫桑把手一指,“一直朝西北划,看到城镇再上岸。有城的地方就不是我们部落的势力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封峥冲莫桑重重点了点头,“王子的救命之恩,我封峥铭记在心。”
莫桑收了狂放之色,一本正经道:“还望封兄和郡主回去后,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自然不会!”我慎重道。
封峥划桨,船很快离岸而去。
莫桑背着手站在岸边,身形修长挺拔,发丝在清风里飞扬,身后闪动的火光衬得他眸子更加湛蓝。
我想起他这两日来虽然言行粗鲁,实际上却对我多有照顾,心里不免发热。
我站起来,扬声道:“喂!我叫陆棠雨!海棠的棠,下雨的雨。”
莫桑侧耳听了,蕴含着内力的声音飘过水面传过来:“陆姑娘,待我做了这草原王,就带着牛羊到东齐向你求亲去!”
好端端的怎么又来这套?我暗骂:“不正经!”
封峥瞟了我一眼,“不正经你还笑得一脸灿烂的。”
我张口要狡辩,他忽然把船桨一丢,将我压住。我脸腾地红了,却见数支利剑嗖嗖射了过来,几支钉在船上,其余的都落进了水里。
我被封峥压在身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一僵。我试着伸手朝他后背摸过去,他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
我急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我没事!”封峥低声说,“我里面穿了锁甲。你好生趴着,不要乱动。”
我还想问,可封峥已经起身,大力划起浆来。
我知道此刻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就该老实呆着不给他添麻烦。我看封峥划船动作流畅有力,也不大像受伤,只有强制让自己放心下来。
岸那边,莫桑的身影已经被一片火光包围住。
不少士兵骑着马要追,可是我们的船已经划到深水处,他们的马不肯过来。
封峥把船越划越远,我们渐渐被水包围,岸上的火光也逐渐微弱,最后看不到了。此刻天已经有点蒙蒙亮,月亮犹如一块白玉挂在天边,东边云彩也染上了粉红。
我静静忍了又忍,直到耳朵里只听得到水声和封峥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了。
“好像……好像他们没追过来。”我坐了起来。
黎明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封峥苍白如纸的脸。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封峥!”
封峥被我一扯,身子晃了晃,松开了船桨。我急忙扶住他的肩,让他身子软软倒在我怀里。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他背后插着两支箭羽!
我脑子里仿佛有一个雷轰隆隆地炸开,手脚冰凉,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封峥!”我大吼大叫,“你不是说穿了锁甲的吗?”
封峥喘息着,嘟囔道:“烦死了!锁甲又……又不是万能的!”
“闭嘴!”我把他放下,抽出小刀挑开他背上的衣服看。
他倒的确穿了锁甲,只是这草原士兵的箭比我们南方的要大要尖锐很多。不过因为有锁甲保护,伤并很深,只是流了不少血。
血腥之中,我闻到了一股辛辣之气,登时神色大变。
我当即砍断箭羽,一手点了他几个大穴止血,然后说了一声“忍着点”,下手如飞,割肉挑箭头,一气呵成。两个带着血的箭头落到脚边。
封峥疼得抽气,浑身肌肉绷紧,可却硬是一声都没哼。
“箭上有毒。你先别乱动。”我按住他,然后低下头去,吮吸他伤口上的毒血。
我每吮吸一口,封峥的身体就要绷紧一下,想必是很痛的。不过痛也没办法,总比被毒死的好。我一连吸了半柱香的功夫,弄得满嘴血腥,直到新涌出来的血是鲜红的,也不再带有辛辣气了,这才停住。
封峥面无血色,汗出如浆,贴身衣服已经湿透了。不过他意识还算清醒,拉了一下我的衣角,说:“我们还没脱险,万一他们乘船追上来,那就糟了。”
我明白他的道理。好在我随身带着二师兄给我的疗伤药,因为装在香囊里,之前才没被搜走。二师兄的药非同一般,封峥的箭伤很快就止了血。我撕衣服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又喂他吃了点解百毒的药丸。
我这下浑身鼓劲,握着船桨,朝着西北方向划去。当初在山里修行时,夏天偶尔会下山去河里游水划船,如今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虽然身后没有追兵过来,可我也丝毫不敢懈怠。我一直划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我也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此刻我们大概正置身于湖泊中央,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微风一过,吹起千层波浪,小金跳到船舷上,探头朝水里叫了几声,估计看到了鱼。
我抹了一把汗,再去看封峥。
不看不打紧,一看又吓一跳。封峥失血有点多,之前就昏睡了过去。现在天色亮了,我看清他双目禁闭,面色青白,脸颊上有抹不正常的红晕。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乖乖,烫得要命!
真是祸不单行!
这时小金忽然直着脖子喵喵叫。我抬头望,天上飞过一对白鹭似的鸟。它们朝南飞去,没飞多远就拍着翅膀下降,然后消失在水平面下。
太好了!鸟筑巢的地方就有岸,总比在水里呆着好。
我把船划了过去,果真见一大片芦苇荡出现在眼前。
那似乎是个湖心小岛,岛上有几对野鸟安家。它们倒也不怕人,我把船划近了,它们就飞到旁边去,停在一株枯树上打量我们。
我先上岸看了看。这岛还不小,呈一个凹字形,岸边长满了芦苇,中间是草地。我转到那头,惊喜地发现那里有个小木屋。
这屋子大概是渔人留下的,年久失修,已经破烂不堪。里面有一张破床榻和一口烂铁锅,地上堆着几块石头,估计是生火做饭用的。
我把那张床略微收拾了一下,然后回到船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封峥背上了岸,放在床上。封峥正在发高烧,浑身细微地抽搐着。好在我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衣,脱下来正好给他当被子盖。
我安置好封峥,又回去把船划到小岛凹口里的芦苇里藏起来。然后用那口铁锅盛了水,给封峥把伤口重新处理过,上好药,再撕了里衣,仔细包裹好。
中途封峥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地问:“我们上岸了?”
我不想他担心,哄道:“上岸了。你好生休息,嘘,别说话。”
封峥还算听话,乖乖地继续睡觉。我撕了一只里衣的袖子,打湿了凉水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一边敷一边我在他耳朵边碎碎念:“大爷的,姑娘我金枝玉叶、冰清玉洁,如今却不得不宽衣解带撕衣服,给你又是裹伤又是擦脸的。他日我们逃出升天回了家,你若不送我十大箱子的衣服道谢,我就一剑捅你个对穿。”
封峥在梦里哼了两声,似乎是听进去了。
折腾到了下午,封峥的烧还是没有退的迹象,我也有点急了。手里的药已经用完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
我见他烧得满脸通红,在昏迷中还不停挣扎的样子,知道他难受。我也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脱他衣服,用布巾沾着凉水给他擦身子。
男人的身子我早见过。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师兄他们光着屁股在捉鱼,我就在旁边岸上烤红薯。而且我好歹跟着师父学了几天医术,男女生理构造都清楚。
不过心里清楚不等于看得清楚。现在封峥衣衫半解地躺在我面前,我胆子再大,脸也跟着红了。
脸红归脸红,救人才要紧。我耐着性子给他一遍遍擦身子,铁锅里的水换了无数回,终于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封峥的温度降了下来。
这时候我也一身大汗,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小金倒体贴,自己捉了鱼吃完了,还带了一条大鱼给我。可惜我怕火光和烟子会引来追兵,揣着火石都不敢用,只好把鱼切片生吃了。好在这当地特产的鱼肉质细嫩,生吃也不觉得多腥,反倒有股甜。
我是吃饱了,封峥还躺在床上。他昏着又没办法嚼东西,我只好不停地给他喂水。他也算配合,我喂什么他喝什么,有时候呢喃两句我听不懂的话。
到底是早春,天色一暗,水面就起了冷风,吹得人寒毛一根根立起来。我借着夕阳割了一大堆芦苇,一部分铺在地上,一部分把木屋的缝隙塞住。风吹不进屋子里来了,夜晚也好过点。
这夜过得极其漫长。床让给了封峥,我只有蜷缩在地上,睡一阵醒一下。一半是因为冷的,一半也是不放心封峥,要起来探一下他的温度。好在他虽然一直有点低热,温度却没再升上去。这样折腾到后半夜,我实在累得不行,尽管冷得直哆嗦,还是倒头睡死了过去。
到了早上,我顶着一双青肿的眼睛从草里爬起来,忽然一件皮衣从我身上滑落。我打了一个哆嗦,看清那衣服是我盖在封峥身上的那件。
我急忙抬头往床上望。
封峥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他的脸还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但是精神却显得很好,面带微笑,大概昨夜做了什么好梦。
我顺势穿好衣服爬了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烧了吧?再烧就要烧熟了。”
封峥轻微怔了一下,便由着我动手动脚,“天亮的时候出了汗,已经不烧了。”
我重新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问:“你饿不?我不敢升火,不过这湖里的鱼生吃也还不错,我叫小金给你捉一条去。”
“也好。”封峥接过帕子擦了脸和脖子,忽然觉得不对,拿着帕子翻过来看,“这是……”
“我的衣服啦。”我说,“你当给你包扎伤口的布条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这布料……是你的里衣?”
我没好气,“还嫌弃?这可是上好的软绸。荒郊野外的,能找到布就不错了。”
“不是的!”封峥急忙道,“那你……你……”
“我什么我?”我莫名其妙,端着铁锅往外走,“你没事就好,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倒水去了,留下封峥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个什么。
小金捉了两条鱼,我和封峥吃了,然后去芦苇里把小船找到,继续逃命。
身后小岛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水面的一个小黑点。只有一两只小鸟被我们从芦苇里惊了起来,沿着水面朝远方飞去。
封峥原本要划船,被我严厉拒绝了。他身上的伤还在出血呢,万一再弄发烧多麻烦。封峥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划。
好在这一路过得十分平稳,没有遇到追兵,封峥的伤也没再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