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玲珑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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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情非得已(2)

婉儿当然能了悟女皇的深意。女皇亲自为她修剪额发,将她打扮地如此娇柔可人,正是在为婉儿和武三思之间的关系做最后的努力。尽管女皇知道,婉儿俘虏武三思的心,无需靠容貌,但这努力却并非没有私心,因为女皇很清楚婉儿跟了谁,她便能长久地保护了谁,也永世支配着谁。

婉儿在苍茫的夜色中走着,她没有秉烛也未提一盏宫灯。那甬道是她从小就熟稔的,她闭上眼睛都知道哪里要上下台阶,哪里又当拐弯。

婉儿便是这样平静地走着,她不知道武三思会对自己的深夜来访持何态度,但她却没有什么为难与委屈,相反,她满心都是对女皇的悲叹和同情。是的她看女皇在无情的权场上驰骋了一辈子,末了还时要把江山还给李唐,这是贤曾经预言过的,也是她一直想看到的,可当女皇真真正正这么做了,她内心里却很不落忍。这就是女皇。用诸多牺牲成全、成就自己再举重若轻地拱手相让。

前日上朝,文武百官的脸上都已清一色地改写成“李”了,婉儿心想这帮人变脸变得可真够快的,被一个女人压制、为她服务了这么多年,他们以为这次总算熬到头儿了。还早着呢,你们看着,等着吧,乾坤还在女皇手里攥着呢。

婉儿拿出了出宫的腰牌。已是亥时了,把守宫门的侍卫很迟疑地看了看上官侍书,尔后为她打开了宫门:“上官大人未带随从吗?外头的城门和坊门也都关了。”

“无妨。”婉儿回头谢了好心提醒她的侍卫。

然后,她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毫无征兆地来到了梁王府,就像女皇毫无征兆地把她的皇位传给儿子,又毫无征兆地叫来婉儿,并让她去做这一切一样。

婉儿是奔着昔日女皇经常光顾的那处声色犬马的所在去的,所以,当她目睹眼前这座门灯也不掌的院落时,心里疑似自己走错了地方。

武三思也和婉儿同样地吃惊,他醉眼朦胧看到婉儿站在面前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想。

“婉儿是来和梁王完成那日在史馆的未竟之事的。”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武三思的酒已醒了大半,他细细地打量着婉儿,今日她的妆容如此不同,而且今日,她没有自称奴婢。

“已是亥时了,圣上却让婉儿来安慰大人……”

“自然是圣上,不是圣上,婉儿你怎么可能来我这里?圣上知道召回庐陵王寒了我们哥俩的心……”

“可是圣上时刻记挂着大人,大人看到婉儿弯卷的额发了吗,那是圣上亲自为婉儿剪的,就在刚才,现在大人明白圣上的意思了吧?大人觉得婉儿今天好看吗?这样低垂的额发,能否让大人暂时忘掉婉儿脸上丑陋的疤痕呢?”

“这么说,上官侍书这次是自己要来投怀送抱的?圣上真是太会强人所难了,你最讨厌谁,她偏偏让你来找谁。”

“大人言重了,婉儿在世人面前,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今日来时见梁王府门前冷落,大人只能在府中独酌自饮,若婉儿此行真能安慰大人少许,便也值得了。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上次丘神勣的事,婉儿还欠着大人的。”

“你又是在羞辱我吗?”武三思突然站起来掀翻了桌子。

“是大人亲口告诉婉儿,那丘神勣犯的是可死可活的罪……”

“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上官婉儿是不是能会为了给那个已死的人报仇而屈从于权力!”说着武三思便不由分说地拖着婉儿向外走,他的手铁钳一样攥着婉儿的手腕,他跌跌撞撞地拉着她走过长廊,来到王府的后园。

那是他自己的家,他心灵的归处,他不用看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婉儿,那眼神仿佛要恶狠狠地生吞了她。

然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武三思破门而入,将婉儿推倒在床上。

空气中有尘土的味道,床幔上到处是灰,被褥更是冰冷的。

婉儿不知道武三思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样一个地方。屋子里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她的脖颈触到了柔软的枕头,她还以为这是一处柴院。

“有两年了,两年我没来过这里了。”

“这是哪里?”

“这是姑母和那些没正经的王公大臣一直嘲笑我金屋藏娇的地方。是的,每次姑母在这府上宴请群臣,我都有意把宴场设在离这里最远的地方。他们以为,自霓茹(武三思发妻)死后,我这梁王府深处不知藏了多少美艳侍妾。”

婉儿听说过霓茹的事情,满朝上下都知道武三思虽好色,却一直对自己的发妻霓茹宠爱有加。但两年前这霓茹不知生了什么病,忽然暴毙,从此梁王府上没有了女主人。

“霓茹不是生病死的,是自尽的,她说她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低头哈腰地去给两个男宠牵马,她说我奴颜婢膝地对姑母也便罢了,如今还要变本加厉使出吃奶的劲儿去舔两个面首的脚趾头,她问我说,你知道朝臣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吗?你知道那些朝臣的夫人又是怎样说我的吗?你看,她和你一样,都受不了我的奴才相。你知道她还说了什么吗?她说看看人家上官婉儿,到底是名门之后,人家就是没有你那副让人作呕的阿谀之态!你是没有看到她看你的眼神,我都替你羞耻!好吧霓茹!今天你看到了吧,就是你佩服的这个上官婉儿,今日被我压在胯下,她有什么了不起呢!”

武三思拼命撕扯着婉儿的衣服,他说他曾经想通了,为什么非要得到一个看不起自己的女人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所以他已从心底放弃了婉儿,如今武氏一族快撑不住了,在他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时,她却偏又来了,还说,要安慰他。

那么好吧。

那鎏金镶玉的床榻已经很久没有承载武三思那疯狂的躯体了。他先是长久地伏在婉儿身上一动不动,他捧着婉儿的脸说真的是婉儿吗?他几乎要起身去掌灯,但却被她的手拉住了。不,不要掌灯。于是他听命于她。他将手探到婉儿额前的碎发下面,他摸到了那起伏的黥痕,他说,原来真的是婉儿。这就是婉儿的标记。

然后他扳开了婉儿的腿。

他身下的女人无声无息。

不像他府上的那些侍妾,一碰就发出哼哼唧唧的邀宠的声音。

他在进入的时候还在想这大概便是婉儿,婉儿沉默于朝堂之上,沉默于女皇身侧,就是做这种事时,婉儿依然沉默。

良久,他还是忍不住说,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怎么这会儿还一声不吭?你和那个英年早逝的李贤在一起时,不会也是这副样子吧?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妥协呢?

婉儿依然一声不吭。

然后武三思便也不再说话。他孤军奋战。他横冲直闯。他有意第一下就直冲到底,为此他不惜弄疼她,因为他知道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证明他轻而易举地征服过她。

那一下子让她本来垂着的双手突然刺进了他的皮肉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迅速后退,退,直到犄角旮旯,直到无处可退。就是这样,她也依然一声不吭。他的嘴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面颊,他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如此紧咬着牙关。

她用僵麻的腿往后支了支身体,但马上,又被他拖了回来。

“有那么疼吗?”他调侃地说,一看就知道上官侍书几百年没干过这事儿了,倒也奇怪,你日日在姑母身侧瞅着那两个像妖姬一样的男人,心里就一点不想吗?

女人依然无声。

来,放松一点,男人说。

说说你此刻的感受。我比你的贤又怎么样呢。

他说着向她展开了又一轮的进攻。就身体感受而言,他觉得她可真是不怎么样,单是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让他受够了,他觉得这种沉默惹恼也羞辱了他,于是他更加用力,他说婉儿,好好享受这一刻吧,别白白当了一回女人。今夜你就在我府上吧,姑母知道你留宿梁王府会很高兴的,她知道有了你,我便不至像承嗣那般抑郁沉沦而亡,她该不会过两日赐宴时就宣布把你赐给我吧,这样,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圣上真正心念的还是武家了。

等武三思彻底平息了一切动作,在气喘吁吁中闭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嘴,才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婉儿是不会到梁王府上的,婉儿不属于任何人。”

这声音是那么突然,让武三思的后背禁不住一阵发冷。他在黑暗中掐住了婉儿的下颌:“你这是什么意思?”

“婉儿最初已经说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婉儿不会违抗,在往后的日子里,婉儿也会尽一己之力帮助梁王,但是,婉儿不可能成为梁王您的侍妾……”

“如果我向姑母请旨……”

“梁王还是不要提了吧,圣上的心思难道您真的不懂吗?”

“圣上是什么心思?圣上不就是让你来安慰我的吗?”

“这段日子圣上将赐婚李武两家的几双儿女。婉儿虽出身卑微,但毕竟跟随圣上多年,圣上是希望婉儿能给李武两家穿针引线,或者说,圣上希望婉儿与梁王的私情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保护武家。”

“你保护我?哈哈哈,我武三思就算落得如丧家之犬,也不消一个女人来保护。”

“梁王言出甚早。”

婉儿说完别起身更衣。

武三思默默地看着她在黑暗中摸索。他本可以帮助她但他就是不想动手。他才刚刚征服了她,可这会儿他再次感到自己完全吃不透她了。

所以他只能任由她走。他看着她从容地理好衣冠,头也不回地出门,他不知道她能否沿着来时这曲径通幽的小路找回到梁王府的正门,但是他此刻太累也太困了,他觉得他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地消耗,身和心的,他只是借着困意合上了一直强打精神的双眼。

婉儿出门后感到了晚秋独有的一种彻骨的寒冷。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确信自己在女皇曾经无数次的赐宴中从未涉足过这个地方。

婉儿尚记得她与贤在贬居巴州的路上所经历的第一个夜晚也有这样的冷。那时候贤拒绝了她。她想不出当贤在天之灵看到她把这被他拒绝的初夜给了武三思时会作何感想。

借着月光,她看到自己衣裙褶衬里的斑斑血迹,那零星的浅淡的三四处,却触目惊心。她很凄惶地走着,道路因此而漫长。

她努力地分辨着来时的路,却没有想到在这寂静的后园里居然碰到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

“这不是上官侍书吗?”年轻人在暗处。

“是谁?”婉儿惊到。

“《大周史》已修完,上官侍书却仍有雅兴深夜造访梁王府,即是做得出,被人撞见后又缘何如此惊慌?”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某些人心中一向敬为天人的上官侍书竟丑时了才从宫外匆匆而返,传出去怕是……”

婉儿没有理这个年轻人。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她其实并不在乎究竟是谁看到了她此时还在梁王府。相反,她心里清楚既然自己夜入梁王府是女皇的“政策倾斜”,那么迟早,她与武三思的事会成为宫里公开的秘密。她之所以一再问对方是谁,不过是被这夜深人静的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着了。

就这样年轻人看着婉儿信步向前。他觉得自己讨了很大一个没趣儿,同时,他很非常诧异这女子竟偏挑众人躲着父亲的时候来梁王府消遣。

“上官侍书且慢!”武崇训的声音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底气十足了。

婉儿站定,但没有回头。事实上她已很累,她不想在府中逗留,也根本打不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个不很友善的年轻人了。她知道武三思府上有几个少不更事的公子,虽长得还算英俊,却个个碌碌无为,她心想眼前这个后生便定是其中一个。

“我是梁王的儿子武崇训。”果然,对方开始自报家门了,“崇训为侍书保守秘密,侍书也帮崇训一个忙,可否?”

“我没有秘密需要你保守。”

“侍书的话莫要说得太绝。崇训今有意于太子之女李裹儿,但苦于无人引荐,侍书近日常伴圣上出入东宫,若能帮崇训牵引,崇训定会感激不尽。”

婉儿在心里暗笑,这小子起初还拿今日之事要挟自己,弄了半天,竟是意在让自己做他的媒人。

婉儿当然明白这其实是个顺水人情。因为自李显回朝,女皇已经促成了一桩李武之间的亲事。那便是她以皇祖奶奶的威仪不由分说地将李显的第六女李仙蕙(字秾辉,出嫁时年方十六)嫁给了武承嗣的长子武延基。年轻人总是易于结好的,这两个孩子婚后的幸福生活让武皇看到了百年之后李武两家和平相处的可能,于是,她前些日子还在问婉儿,自己的孙女裹儿今年十几了。周岁十五了。婉儿回答女皇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圣上这是有意要给这孙女找婆家了。要找的婆家当然是武姓本家。女皇立即说,改日,朕还要在三思府中设宴,届时,朕会携太子、太子妃与裹儿一同前往,叫三思的几个儿子也都过来,我要好好给裹儿挑个好夫婿。

“崇训今年多大了?”

“回上官侍书,崇训今年十八了。”武崇训喜逐颜开,“侍书,这是答应了?”

“过几日,圣上会在梁王府赐宴,裹儿也会来,到时,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