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弃疾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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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附录一(7)

天眷十一年,帝于室中窗隙间,望见一贵人乘骑而来,前至帝所居,必少憩而后去,为前有一卒,面如相识者,但不能记为何人也。自此人过其门而与相熟监人语及宅官人,卒问曰:“此宅何宅?”曰:“宫中所赐与人居也。”卒及监人共语于外,帝私立于门内之小扉听之。卒曰:“何官人?”监者应曰:“此乃南方赵王也。”卒曰:“父子二人乎?”曰:“无父也,此一人在此,年已四十余。”卒曰:“是也。”遂同贵人去。帝于门内忽忆之曰:“此必吾儿谌也。初在京日,不曾相随,故流落至此。”自后其卒不复至门,止有紫衣人屡憩室前。帝伺之,并不见其人之来,乃问监者曰:“常所憩者何官也?”曰:“都统军仆撒太尉之子,每于城外泽中射箭,因来憩此。”是岁狼主生辰,亦尝赐酒肉。暑盛时,亦少赐轻绢数丈。

天眷十二年九月,一夕不中失火,凡旬日,相继不息,北京为之一空。狼主大怒,欲有侍甲乃出,已而火势愈甚,随火死者千余人。北主勒兵出城避之于宝盖寺北。帝之所居,止去数十步。一日,帝立于庭砌,因见金主在寺中,门上仪卫甚盛,帝急避之。是晚,城中人来往殊甚。未几,狼主入城,诛灭遗火不救者,共二百人。帝之所居后人家又火起,连烧屋宇,半日而止。是岁秋九月,所供洗濯胡妇,亦病而死。帝日夕饮食,皆求之于监人。于是月给米薪不后入。有再遣至胡妇,未入帝室,与监者私通。又相谮谓帝出怨言,凡指二十余人。于是官司命徙帝于城东玉田观,凡月给米薪之类并合观中受之。仍令监者四人,半壮半老,主出入饮食所需大概如安养寺之监守也。

时金主淫不道,内淫其女,外及臣妾。又杀诸王。岐王亮者,阿骨打之从兄孙也,于金主为兄,其妾在宫中,亦在右廨院拘囚七月。一妻妾并遭淫污。由是上下生怨,有畔之之意矣。及天眷十五年,金主又杀洙王淄王十一人,军国政事,皆由后弟顺国将军驾掳盛服及内侍铁立深祖,并典国如三人而已。天眷十六年,因狼主失政,帝所居观中饮食,时至时不至,由是饮食缺,衣服敝,无复接续之望矣。是岁岐王亮者,杀金主亶而自立,改元贞元元年。是日乃十月初三,夜既集,又令监人增至十八人,牢固监守。贞元二年,亮移帝于城中左廨院,使人拘执如囚状,饮食顿忘。其廨院,即京中元帅府之外狱也。帝由是知亮有害之之意矣。

贞元三年,金主完颜亮,令诸将修治甲兵,有南伐之意。亮之母,乃契丹延禧之姑,为完骨悉之妻。每见亮常戒之曰:“毋事甲兵南伐,况吾闻之:兵凶器也,不得辄用。况汝行弑逆以得天下,而又无道以治之,杀戮太甚,安保一室之外,无复岐王乎!”亮叱曰:“妇人不得干预政事!”命左右拽去。其母曰:“吾家亦曾如此势焰,今日何在?”亮遂送入外罗院囚之。大臣无敢谏诤。寻以鸩毒杀其母。亮有妹皆淫之,妹告于兄平王孚,孚因事谏之。亮伏罪醉平王,以酒杀之。是岁,帝在左廨院,经岁皆如拘囚之辈。饮食仅足,不如寺观中时也。

贞元四年,亮又移帝右廨院,锢之甚密。先是金主有二庶,长曰“伏”,次曰“续”,领兵于右闾阃。凡领兵内图外伐,数年不克,用嬖人彟师奴令,诈作牌使,以母意乘间杀之。亮大悦,赏金一万,使之掌军。既杀二子,训练益急,佥刷益烦,欲南征矣。贞元六年,亮遗书于南丞相秦桧,及张浚、韩世忠诸名将皆薨,亮更酣饮无复内外意。左右顾盼,人虽有异萌,然恐其威不敢发。帝亦为狼主所侵,一应诸王日。金国改元正隆,于宋为绍兴六年。是岁,金国地震,一月之中,凡二十有四,久而不息。帝久在右廨院拘囚,且从湿淖,似有中湿之疾。正隆二年及三年,大败夏人,兵至灵州。尽复亮前后所侵故地。先二年夏人败金师,亮乃遣大将郭相公破之,即有云奴也。至是夏主李景先大恐,纳款乃奉岁币。金主以和,不从,再遣将攻战。遂俘夏主弟李守光,夏主乃诣军前纳款,乃从和。是岁,帝犹在右廨院。

正隆五年,命契丹主耶律延禧,并天水侯赵某皆骑马,令习击鞠。时帝手足颤掉不能骑,令左右督责习之。正隆六年春,亮宴诸王及大将亲王等于讲武殿场,大阅兵马,令海滨侯及天水侯,各领一队兵马为击鞠。左右兵马,先以羸马易帝壮马,既合击鞠,有胡骑数百,自场隅而来,直犯帝马,有褐衣者,以箭中延禧,贯心而死。帝顾见失色堕马,有紫衣者以箭中帝,帝崩。不收尸,以马蹂之于土中。褐衣紫衣,皆亮先示之以意也。帝是岁年六十,终马足之祸也。酒酣,亮与左右曰:“祖宗以来,不能混一区宇,切惟耻之。今四忌已灭,无复外夏,吾当南征而登南岳矣!”是岁亮令佥兵刷马过河,而欲犯钱塘矣。

附:阿计替传

阜昌七年春,阿计替以其所书上皇少帝郑后朱后生死事属余曰:“秘密之。”盖余与阿计替姻也。阿计替本河北棣州人。靖康中,因贼将攻城,守城王若恩投降为府中介吏。来日,贼将铁立炽憾入城,王若恩与相见,拜跪坐厅上。铁立炽憾曰:“此人貌似吾兄,吾当重之。”乃以卮酒赐曰:“饮之。”乃呼与从行。至是月余,河北征伐,常常随之。一日,炽憾诣干离不帐请见议事。亦将彼偕行,时以番服装束,干离不一见即呼曰:“阿计替何尚在?”炽憾曰:“非真阿计替也,乃此人貌似耳!”问之,则云此家人也。且使人训以番语,谓炽憾曰:“但呼作阿计替,待吾照管他。”一日,干离不与炽憾饮次,且曰:“阿计替休去他帐中。”自此只在于离不帐中,手持刀剑或弓矢。干离不惜其谨慎,尝语以密事。

靖康二年,随干离不围京城之安上载楼门,亲见干离不帐下铁立斯可红败郭京。以刀砍落京左臂,遂堕地,为可红杀之。时可红纵兵薄城下,高举皂旗,指挥人渡濠以石投墙。时安上门之西,有金国兵将麋斯赤者,领一军,名曰:“赤伏军。”运皂旗于洞子上,偶见城上军人甚众,须臾,偶为城上军人所得。城上军人,见夺了皂旗,争相奔溃。金人因见城上军溃,乃上城,东京城陷,出于谈笑之间。次日,干离不入城居端相寺,阿计替领人打掳财物,得千许,女子十四人,而内城高闭而未开,然金人已将于城驻军矣。又明日,子城开,干离不入子城,居育王寺法堂上。惟是粘罕令人计会打掳金宝妇女。一日,干离不坐堂上,时有执女子三人至曰:“献与大王。”干离不属北部,先曾作耆王,故称大王也。阿计替在旁,视其女姿色,颤汗而不言,问其实,曰:“荆王宫女也。长日‘檀檀’,次日‘修奴’,幼日‘璎珞’。今日胡人到荆王府,金宝尽为取去,又将吾父母敲杀,留吾三人在此。”惟流涕不语。干离不呼其子尚敷皂曰:“与你三人奴婢。”遂引三女去。是夕闻皂俱淫焉。自此日日有挟美女子到者,干离不曰:“若是百姓女子,即分与左右亲从,若是皇族中女子,即赐与尚敷皂。”干离不年六十余,性犹酷烈,莫敢逆其意。尚敷皂有弟陆笃诜,年尚幼,每见女子,必就其父求之,不与,又于兄处求之。一日,伺皂大醉,杀之,尽将美女子中有绝色者,自东京出奔外氏粘罕之子。干离不自此不令人掳掠女子。所服事者,二人,皆美色,亦皆逐之。后入城,及为他军所得。尚敷皂所遗下,犹有二十余人。干离不悉令分付与左右亲从。阿计替所得一妇人,究其本末,云是东京珠子铺王员外家女,十九岁嫁与质铺周家,番人入城杀戮满家,被番人将吾来献元帅,遂与尚敷皂。说皂饮酒五斗余,啖肉五六十脔,每醉必御妇人,自夜至晓,未尝少歇。妇人不胜其苦,既而为其弟陆笃诜所杀,群妇人皆喜。奴有一妹,同在尚敷皂阁中,今为陆笃诜劫去。

其后三月间,车驾出城,干离不呼阿计替曰:“吾昨已与元帅说及了,叫你随南宋官家前往燕京。”次日,干离不引阿计替见粘罕,但见面如赤枣,大耳虾身,目中有赤光,顾视威人。呼阿计替曰:“你是南州铁立炽憾之兄乎?”曰:“然。”粘罕曰:“叫汝押送赵某父子,并他二妻往燕京,在路小心。”因遣人令趁千户同去,至中途,见骑兵护二帝者,乃同迤逦至燕京。及移安肃军云州五国城,及西污州,又自源昌州等处,往来万有余里。后少帝复自源昌州而徙至燕京,又复三四年。遂再四语余曰:“我随二帝二后,跋涉万有余里,若非我爱护,死亦早矣。”又曰:“吾本大宋人,感他南朝恩德者,凡在路所在不拘执,惟是温言抚恤,及戒约左右护卫而已。”余到冀州,乃持前所遇事迹,以语余曰:“万一此文逮江南,使中原可复,腥膻可除,而欲求其实,当以此进。”余念阿计替之纳忠,故直书其事于前,又见其本末于后如此,不暇饰之以文词,览者幸无笑其拙。其间倘有忠义之人,能流传以至南方,亦可显阿计替之忠也。今因朝廷议以河为界,有张氏者,欲南归,乃书其本末以与之,令持以南渡,其遗稿残文,已悉焚之,不存其迹矣。阿计替本姓朱氏,名得成,棣州人,今现为滑州宣德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