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最后进来的男人聊了几句,米尔便开始着手为他们准备酒肉蔬果。说来也怪,那姑娘看着傻傻的也就罢了,非要坐在同一张桌子对面的大个子,看表情也似乎不是很欢喜——在米尔的印象里,这样的佣兵可不多见。又不吵,嗓门儿还不大(他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这人的声音),简直不像个真正的佣兵……
三人之中,唯独那个最后进来的俊俏小伙儿很是健谈。
这年轻人容貌极为很是清秀,他微有些髭须,眉毛挺黑、虽然不是很粗但仔细看去却总还算显眼。他脸上始终含着笑,一双眼睛则暗藏着忧郁与寂寥,这种人若是放在更西边的索菲绝对能得到不少宠爱与迷恋——想到这儿,米尔忍不住又偷瞄了这小子几眼。一想到这人若是生在西方,肯定能享受许多好处…一想到这个,酒馆老板便暗暗感叹不止。
“米妮,你饿了么?”
“……”
“……唉。”
米尔注意到,那小伙儿眼中的忧郁之色更盛。
反正今个儿也没什么事儿,反正酒馆里现在也没什么人——从前天到今天,已经有三天没来新的客人了。因为是长冬,平时在这儿喝酒的只是些当地的村民,不仅脚脏得要死,一个个还大呼小叫和外面来的那些蠢驴差不多……要不是看在他们还算攒了些钱,他可不会在自己的酒馆里招待这帮子闲客!
“老板,你们这儿,也是用魔石取暖的?”
“哟——客人,好眼界。”闻言,米尔脸上绽开笑容:“我们这儿的所有摆设,差不多都是从王都买来的。一个一个,都绝对是上品!”
“……我走了这么远,用上魔石的,你们这儿还是头一家。”这男子微微一笑,他倚着方桌,另一只手则轻放在了他身边姑娘的左腿上。
他后仰身子,半斜着脸缓声道:“魔石在东方还不普及,很多人都嫌它太贵,觉得为了取暖在房间里装这么个东西太费钱——可依我看,这东西迟早会推广到全世界。早些年,在魔石还不太容易制造的时候,这东西只能放在达官贵人们家里,可现在……老板,你在酒馆里装这个,应该不算太贵吧?”
“唉——可别小瞧它!买它的时候,我花了十枚金币!”
米尔撇了下嘴:“再算上每年需要花在魔力上的钱——客人,你说将来全世界都能用?这个……可不见得那么准。”
“奇卡现在还没有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那个始终沉默着的大个子也开始说话了。
他握着一袋酒,脸色阴沉,却仍在一口一口慢慢酌饮:“在奇卡维特利,好像有挺多贵族已经知道这玩意儿了。有些人,似乎筹备着想把它引过去……就像,过去曾在索菲那儿引进的东西一样。”
“通过波罗,奇卡要搞到技术应该不难。”
那男人叹了一声,他稍稍从身边女人那儿往旁挪了一点儿——女人打了个哆嗦,她扭头看向根本没在看她的男人的侧脸……片刻之后,才似是暗含心事的垂下头,再重又移开眸子,屁股也往更右边挪了一挪。
她的一举一动,都印在了米尔的眼睛里。
哦……
原来,是小情侣吵架啊。
说来也怪。
有那么一张脸蛋,这小子干嘛非要找这么个不太漂亮的姑娘?不过,米尔毕竟见多识广,像那种因为女方殷切追求而降低身价和人在一起的男孩,或是性别恰好相反的情况,他都见过或听说过。这世上毕竟有那么多想证明自己是酸性人格的女人——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也算不得稀奇。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想不通这人究竟是怎么看上这种小丫头的。
能解决问题?不像;有能力、魄力?也不对;具备某些方面的特长?仿佛也不是呀。
这话虽然很没礼貌——但在米尔看来,这小丫头根本就是、哪儿哪儿都能见到的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穷酸丫头——配自家服务生可能挺合适的。但若说她能凭着实力找到更优秀的男人?呵……且不论别人信不信,反正米尔不信……
“我在波罗,也见过类似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各地都没有的先进技术,凭波罗那种小王国是怎么弄到手、又是怎么把它弄得那么普及的。”
“你见过?在波罗都波罗?”
得。
这俩人,竟然就这么聊上了。
而且,他们聊得根本就是自己听不懂的话题——波罗都波罗是东边那个国家的都城,这个米尔知道。但所谓的“技术收买”是什么鬼?“利用政策倾斜争取人心”又是什么?“我觉得不靠谱”这句倒是听懂了,可“过度让利会造成有所图谋的假象,进而引起过激反应”又是什么?
越听,他越听不懂。
所以说这俩人究竟在谈什么……
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自认见多识广的米尔,倒也在他们越聊越起劲儿的过程中逐渐理顺了脉络: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小伙子认为帝国通过扶持波罗本地的商会,来让波罗百姓在心理上更倾向于索菲,针对他的想法,大个子则提出反驳,认为一味扶持、让利反而会激起当地民众的警觉,商会为了获得长期利润会争取将现状长期维持下去,这反而会导致得到利润的商人成为帝国暗中的敌人,进而裹挟民意将索菲势力限制在一定的框架里——啊……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好像有点儿懂,但感觉毕竟只是感觉,就算又顺了一遍,他也仍不是很懂。
啊…这俩人,还真是他娘的怪胎。
长冬、酒馆、还有好酒好菜——你们怎么就不能多谈点儿娘们儿、工作、哪怕是聊一聊路上的话也好啊!吹吹牛逼,我不是还能接几句话,把你们糊弄得开开心心吗?!
听不懂……
可是,这俩人还硬是越谈越兴奋、越聊越开心。
你一口一个帝国,他一口一个帝国,米尔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这俩人说的帝国不是一个——可是,看这两个的意思好像他们互相知道彼此说的帝国都是哪个?一个索菲,另一个是奇卡……可问题是:天南海北的,就算真是这样的俩人,可你们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啊!
“……”
越来越糊涂了,虽说他俩这么做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但果然还是很怪。
除这以外,在他店里帮工的这几个小年轻更是闲得不行——没人砸东西、没人吃东西往地上扔、还没人特别暴躁的用力踹铺地的石头。过了这么久,他们最多就是在刚进来那阵,因为客人鞋上的泥水弄脏了地面而擦了擦地砖——结果,这么一会儿几个小东西就又开始闲着了。其中一个还没死心,这蠢货一手攥着抹布,还倚靠在吧台边,好像随时在等这几个家伙吃完、喝完、吹完后过去收拾桌子——****妈!早都说过多少次了,这么做不礼貌!碰上那些傻了吧唧的,你躲柜台后面他可能注意不到,可要是让那些聪明的客人瞧见了……
呃……
要是聪明的客人看见了,可能会遭非议,还可能被觉得是这家老板瞧不起他们——可问题是,这边的俩人说的虽然高深晦涩,但自己为啥总觉着他们不像那种既聪明、又难伺候的客人呢?
这会儿,这俩人已经从“政治密谋”聊到了自家装着的窗玻璃——终于,那个傻大个儿扬起脸来,面含喜悦的高声嚷了句:“酒保,这儿的玻璃也是索菲的吗?”
“啊?是。索菲的,这个当然是索菲的。”
……
总算结束了。
说到窗户玻璃,这个可是米尔的得意之举!来这儿的客人们一般看不出房子是用魔石取暖的,但他们却会瞧见窗框上的玻璃,这帮没见识的蠢材,甚至可能会摸上一摸、再将眼睛贴到冰冷的窗子上眯着眼睛往外瞄——切。那么厚、还那么青的玻璃,他们要是能透过那个瞧见点儿什么,那才叫怪哩!
“你们索菲人玻璃做得就是好。”
“说的如果是玻璃片,你们奇卡人也能做。”那个懂得很多,还很爱说的小伙儿又开始“宣讲”了:“索菲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是,王都的工匠掌握有将小块玻璃用青色硬胶黏合在一起的方法。现在看着好像是一整块,但如果你仔细、再仔细的看,应该能瞧出玻璃中浑浊物分布的错乱。”
“硬胶?”
“在南境有一种树,得从行省边界一直往南走,到更远的蛮族那儿去。那儿除了有高山、有平原,据说还有生长在山腰和草原上的这种树——说是,将树上的叶子摘下来,带回去用水泡软、泡烂再捣碎了,用一些特殊手法混上树胶一起融成黏糊,就能熬出这所谓的硬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