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索索再次醒来时，伍德已经睡熟。
他嘴巴张得蛮大，却没打呼噜，结实的胳膊胡乱横在两旁，一条勉强搭在土炕上，另一条则突兀地往外伸着，好似一根路上挺容易见到的枯树枝杈。
索索慢悠悠睁开眼睛，他仍感到头昏脑涨，仿佛那点儿酒已经把他的力气压榨了个干净。不过，好在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只是胳膊没什么劲儿，过会儿又好像突然来了劲儿……总之，这种又恶心、又犯晕的野狗一样的感觉，真让人想吐。
好不容易蹭着站起身后，他步履摇摆。
“哈……啊，哈……”
口中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而后，索索勉强迈出一步，又晕晕地呆站了一会儿…这才勉强拿胳膊撑住身边的土炕，走出一步去……
“呕——妈的。”
他低骂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的腿也终于能再次被其完全控制。
想着念着，总之是不想再在这儿虚度一整天。伍德说了他今天不想出去……是出去，还是不想出去？忘了，真他妈……该死。
嗝。
他往后用力一顿，直接整个人坐倒在土炕上。索索一点一点地点着头，他神情恍惚，神经也似是被麻醉得越来越不清楚了。
“老哥！”
他再次开口。本打算小声问一句，可舌头硬的厉害，一蹦出词儿来……便是大声。
太难受了……可是，哪怕已经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伍德没理他，这个男人好像确实睡熟了。既然如此，索索也不准备再打扰他什么了——那么现在……哦，对。米妮。那小丫头，好像确实是叫米妮——一个贪婪的、愚蠢的、自欺欺人的……小鬼，看模样肯定比小鬼成熟，但她这智商，就是，脑袋这块儿……和西玛那小鬼比起来，绝对、差远了……
呼……
十八。
十八。
她说，她说她自己有十八岁……
“……”
索索闭上眼睛，他一动一动地微微晃着身子，过会儿才好不容易硬撑起意识来，慢慢悠悠地重新从此处缓站起身。
连着摇了几下、晃了几下，他还是很不清楚。
嘶，嘶……
和朵拉还有美狄亚差不多？哦，好像是。美狄亚大概多少岁？二十……肯定不是二十。大概比二十多，但究竟多出几岁……忘记了。
索索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他的脑袋就好像被朵拉手上的青色和美狄亚手指上涂着的青色燃料给占满了——迪达特人喜欢往手上抹颜色，就是青色。哦，对……只有女人。昨天，这件事好像没告诉伍德，真是怪了，这种和民俗有关的事……嗝，为什么、我、没有……
索索摇摇晃晃走出几步，他推开门走向外屋，又走出几步，推开门闯出屋外。
寒风扑面而来，他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穿外衣，身上只套着件里面的衣服，虽然有点儿厚度，却不可能抗住外面的这股寒冷劲儿。推开门，他无意间瞥见了外面的民房、栅栏、还有那棵好死不死的秃巴巴的烂树…嘿、嘿嘿……
“呼……”
叹过一声后，索索重重地关上门，将自己重又封闭在了温暖的室内。
他眼睛微合，人也一点一点将头埋低。再过一会儿，他就好像又有点儿要睡着的意思，可意识却硬撑着强迫自己不要睡着——意识，啊，又是意识……明明都被酒醉倒了，明明…哈啊……
他整个儿趴在门板上，意识能企及的范围也已经越来越小了。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拽开。索索躲闪不及，身体直接沉沉地坠向那侧，这险些没把还醒着的他吓死——他陡然起身，一双醉眼也在这一瞬间瞪得浑圆。可是，紧张的结果却只是他从外瞧见了一张略显惊恐的俏脸——哦，原来……
原来是，你啊……
不是欧丹，不是萨尔玛。
不是朵拉，不是美狄亚。
而是……是这个，和他毫无关系，仅仅是作为买卖关系的——贪心姑娘。
索索松了一口气。
他醉惺惺地笑了几声，步子也慢悠悠地往回转：“你来……来，做什么？”
“……呀！”
米妮轻轻惊叹一声，她在度过最初的惊骇后，便重又将笑容挪回到了脸上：“你醉的真厉害。”
“他更差。”
索索笑嘻嘻地指一指昨晚自己睡觉的那屋：“去看看，他到现在还烂醉、还睡着呢。”
“喝醉酒直接睡觉可不好。”米妮眼珠一转：“我倒是有个醒酒的好法子。”
“呼……哟？”
男人恬着笑脸，他往米妮身旁走出两步，胳膊也慢慢压在了她的肩上：“什么呀？”
“就是鸡蛋。”米妮忍着他身上的酒气。可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中也暗含着一丝狂喜：“用那种小罐子打个鸡蛋，煮点糖，再放一根生葱。吃下去保准就醒了。”
“哦，哈……”
索索仍感到迷迷糊糊。
他有心醒酒，也的确有意让米妮按照她说的做法随便试试…只是，天性多疑的他，却也害怕被这丫头在做吃的时暗自往里面下毒。这要是平时，自己还有古语，还能做事，直接顺便保护一下肠胃也就罢了……但现在他醉得厉害，可能是不行，至少、他没法集中精力。
“我也去……”于是，他假装醉得不行，整个人压倒向米妮的身子：“我想，和你一起。”
“这……那好吧。”
米妮只犹豫了片刻。
虽说犹豫过，但她现在的表情中暗含更多的却是喜悦：“我手艺特别棒！…像我一样，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的姑娘，在我们村真的只有我……”
这般说着，她略有些含羞的抬眼瞥向索索，视线短暂停留后，又飞快移开：
“其实在这儿就可以的，我把房间里的小煮锅拿过来，就在这儿，我给你煮一碗蛋汤。”
“好啊……”
他依旧痴痴地笑着。
这种感觉……
这种，仿佛仍刺激着心脏的痛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歇？
“……”
看着这个姑娘，他是真的想起了朵拉。
美狄亚是不可能下厨的，可朵拉却是个什么都行的女孩。她手脚麻利，干活利落，和她一起的时间虽不算久，但在索索的印象里，自己两个无论什么好像都……都是她做。哪怕是最需要男人帮忙的拆卸长车，也总是她独力担负起全部职责，而只让自己在旁边为她打下手……
她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能做呀？
明明是女孩。
明明只是个女孩。
女人这东西，难道不是只要躲在男人背后嘤嘤哭泣就好了嘛？
只要哭，挡在你面前的男人就会为你扫除一切苦难——然而，你却有一颗心。明明该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愚蠢玩物，可是，你却偏偏想有一颗人类的心……说着，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爱，说着这些可悲的该死的蠢话。
……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枯坐在一旁，眼瞧着米妮蹲在那儿为自己煮汤，意识却依旧模糊……又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晰。
还是朵拉。
哪怕曾一起有过快乐的时光，但索索心中的那个她，却好似一直哭泣着、哀痛着，为了值得哭泣的命运、为了令人受折磨的命运……她究竟怨恨着谁呢？究竟是谁，夺走了她脸上的笑容；又究竟是谁，给了她希望后又残忍的将之剥离？朵拉啊朵拉……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是你呢？
肩胛骨很痒。
同时，视线也好似越来越迷离。
出现在眼前最多的便是朵拉的死——直至现在，他也不明白朵拉为什么要死。明明已经放弃了美狄亚，明明已经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索索放弃了，什么都不想再要了，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已经选择了她……难道，她是觉得这还不够，是认定了施舍般的给予她不需要吗？
为什么？
为什么……
……
朵拉。
我的，朵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