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马车,静静停靠在城外迪达特部族驻扎的营地内。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远方土坡与平原的间隙间挤出一丝柔光。
那阳光跨过平原、河流、农田,它一路西向,并最终从窗口破布的间隙间钻入车厢。那光洒在她青褐色的盖毯上,又柔柔地在车厢中散落、散开,从而使得将马车内本已很暖和的温度渐趋暖和得愈加舒适。
而后,
阿诺伊从噩梦中惊醒。
她仿佛曾做过一个,仍她再怎么想忘、也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
城里的大家……
爸爸,妈妈……
还有、曾在铁匠铺后面趁着烧炉余隙,向她表以倾慕之情的小懒鬼阿布那……
(……)
她的头,很痛。
下身仍隐隐约约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也在提醒她昨天经历过的那一切是实非虚。
“该死……”
她挣动着身体。
完全酸麻了的手臂,也尽可能的从毛边略有些脱落的布垫子上挣扎拽出。
“……”
她注意到在这狭窄的车厢中,除自己外、还有另两个女孩的身影。
她们的眼角残留着泪痕。
阿诺伊仍能勉强回忆起昨天经历过的一切……那时,她抱着即使是拒绝、也应该给自己的追慕者一个好印象的想法走到了阿布那和她约好的街上。那时她穿着淡白色上点缀着线织小花的裙子——那些小花,都是她从前在亲手买来的裙子上织上去的。她那时,是真的在想即便拒绝了对方,也一定不能给他留下个自己瞧不起他的印象,所以…………
剧痛。
痛楚从头部袭来。
她又隐约记起来了——在自己拒绝阿布那的时候,他打了她。
尽管阿诺伊曾听说对那些要脸的男人来说,打女人是一件相当不光彩的事。但她记得很清楚。阿布那当时的确是恼羞成怒了,他挥拳打向了自己的手臂,又在自己试图逃跑躲闪的时候一拳重重击中了自己的后脑勺上的骨头。
她那时好像听他骂了句——贱人?
她那时好像还听他骂了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记得不是很清了。
她只隐约记着,在那之后阿布那便愤怒的离开了。而自己也在经受了这两拳,脑子有些迷迷糊糊、手臂也略有些酸胀的情况下拖着自己那缀着线织小花的裙子,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
当时她是想回家?
是想回家,还是说想到什么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她记不清了。
但是,无论她走到哪儿,只要还身在城镇中,便决计不会遭到什么危险。
(……)
城里没有什么幽深无人的小巷。
今天的镇上,各个街道和门廊,又都挂满了来自远西的泛蓝灯笼。
更何况,小镇虽大、人虽然也多、来往的人虽然也杂——但镇上的大家都互相认识彼此,镇上的大家又彼此提放着外乡人。那群看模样便知不是什么好人的外地商人们,即便雇了些丧尽天良的佣兵,也是绝不敢在阿布达镇上做什么伤害人的事的。至于阿布那……那个该死的阿布那。等到明天,城里的大家就都会知道他打了她,到时候他的名声一定会一落千丈,而阿诺伊自己……
她……
……
她哭了。
她感受到了委屈。
在她看来,自己绝不是什么美丽迷人的女孩。所以,今天能够被阿布那邀出来告白,她是真的非常非常高兴——毕竟,镇上的女孩也经常会讨论镇上的哪个男孩长得最帅,阿布那虽然不是最英俊的,但他那高大威武的身材、却还是引起了很多女孩的倾慕。在阿诺伊的印象中,甚至有很多女孩在反过来追求于他…所以,即便自己并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孩。她也还是真的很高兴。可是……
她倚靠着墙壁。
阿诺伊轻轻颤抖着。
……
他打了她。
对方生得人高马大,而自己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他……
嘶——!
好疼。
被打的地方,似乎在短暂的酸麻后渐变得疼痛起来。
耳旁也好像叫她听见了风声。
不。
不只是风声。
除了风的非常刺耳的声音外,周遭好像还有人的惨叫与求救与哀嚎。
马在嘶鸣?
甚或是,她听到了自己并不十分懂得的语言?
她不知道。
可是,痛死了啊!!
真的痛死了……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不只是身体。
还有……心?
她不是很清楚。
她不是很清楚等自己回家后,父母会以怎样的姿态辱骂自己。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骂自己是一个下贱的女孩。
——就像阿布那骂她的那样。
所以……
所以,她……
……
“阿诺伊!!!”
突然。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唤。
她猛抬头看去,而当她看清楚来人后,却是连忙战栗着用手臂蒙住了脑袋——毕竟她已经,不想再挨打了。
“阿诺伊,快走!!”
“快和我……一起。”
“别哭了!别哭啦!!已经没时间了。对不起——所有的事我都对不起你,可是现在——”
现,在。
这是阿布那最后一声仍听得清的声音。
阿诺伊原本仍记不清阿布那真正想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
可是现在,当自己经受过地狱般的摧残,家人生死未卜,自己也身处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的马车里时——她却,似乎有点儿能想明白了。
(……)
之后的事她记得最清。
包括阿布那的脸被从鬓角把肉剥下,又一直剥到了下颚的能看清楚牙齿的地方在内的全部细节。她想忘,却忘不掉……
她仍能依稀记得自己曾看到的那个丑陋男人的狞笑。
她仍能清楚记得自己被对方蛮横扭着之前被阿布那殴打过的手臂,并顺着墙壁强硬往墙角落里拖拽时的情景。
她仍记得。
那个男人,实在是丑恶得令人作呕。
他身上的似乎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羊的腥臊味。
当时她完全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她知道!她知道——!!
所以她挣扎着。
所以她竭力挣扎着——
即便漂亮的裙子被地面的泥污搅得完全肮脏了——她也还是在竭力挣动着身体。
她……
……
她被拖出了很远。
然而,那时的她却突然听到了一声似乎隐含着不悦与嫌恶的尖厉女声。
那肮脏的丑鄙男人放下了自己。
她仍能回忆起这件事。
当时,她曾以为自己脱离了这罪恶与邪孽的地狱。
可是……
可是在那之后……
没有。
事情还没有结束。
(……)
她微微地颤抖起来。
当时,由于血涌上了脑袋、外加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并不能完全回忆起全部的景象。
……但的确是有个人从什么地方过来,代替那人将自己拖到了很亮的地方。
也的确是那个人用笨拙的手扒下了自己的裙子,并在那个女声的嫌杂烦乱的声音中…………
她的牙齿打着颤。
那是宛若将她的身体整个儿撕扯开来的剧痛。
在痛楚的折磨下,她昏厥了过去。
然后……
……
然后,她便已身在此处。
头受到的重击已经缓解,手臂受到的打击也已缓解,甚至连下体的原本狰狞般的疼痛、也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减缓。
可是、
可是她的心——
她的……
她……
……
终于,她终究还是在马车里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泪水溅湿了她本已变得脏污不已的裙子,她这、曾寄托了她那颗向往着美好未来的可爱裙子啊……
她已经。
她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