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特里姆。
索索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女人的名字。也正因如此,针对这醉鬼的胡言乱语,他只能试图以几声讪笑打破尴尬。
“你要是玛莎·特里姆,那我就是林索索了。”
“对啊…对啊……呵,嗝。你是……”
女人眼中含着醉意,也含着笑意。
而这,也令索索不由得心想:该不会她真是吧?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没忘再瞧那群喝酒耍钱的壮汉们几眼——可女人说话的声音本就极轻,即便有谁真的想听,又哪儿能听得到呢?
“……”
一切皆是常态。
该喝酒的喝酒,该打牌的打牌,该用大嗓门儿吵的、也没含糊。总之……一切和刚才一致,假如不是大惊小怪,或许就连一贯多愁善感的索索也不会觉得,在这种狭窄的酒吧中,能藏住什么黄金城的厉害人物。
(骗人的。)
环视一周后,他心里有了谱。
“你真的醉了。”
“醉?我——?”
女人百无聊赖的在长桌上翻了翻手臂,原本朝向索索的视线,也在稍作移转后、重新定格在他脸上。
“没有哦。”
她的声音,似乎充满了魅惑。
磁性。这个词用在这女人身上,虽说不那么合适。但索索却觉得,她的声音的确是充满了磁性。
“嘻…你不信。呐啊……”
这样说着,女人用力地闭紧了眼睛。
然后,睁开。
再然后,她又闭紧,又睁开。这才懒洋洋地将盈溢着酒气的身子,往索索这边更加挪近了数分。
而后……
她的脸逼近。
女人将酒气轻吐在索索耳畔,她低声道:“那,我证明给你看。”
如此说过后,她便晃悠悠站起身来,将右腿从两张椅子的缝隙间探出。且在侧身离开的同时、将那泛着淡淡玫瑰色红晕的脸蛋儿,稍微转向了少年:
“我证明给你看。”
重复过一遍后,她便晃晃悠悠地走向了那群壮汉。
(她不会吐到别人身上吧?)
(她不会打算不付账就跑吧?)
(她不会……)
索索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没喝酒,意识非常清醒。
也正因如此,少年才觉得无论这女人多古怪,自己也必须在她惹人生气、或将酒账赖给自己前,尽量将之拦下。
“我信,我信!”
边嚷着,他边踢开圆椅,快步赶向女人。
“不,你没信!”
喝醉了的女人,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并且,在这样做的同时,她也径直走向了那堆由男人们围成的“肉墙”。
“让开!”
一边大笑着,她一边大喊:
“都让开!让开!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摇晃着)谁要是碰到我,哪怕只碰了一根手指头——也别想…咕呜……”
女人与佣兵们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而随着她的这声喊——甚至是,在她喊出这一句的前一瞬。那群本来还在喝酒吃肉、谈天骂娘的佣兵们,便已经各自屏住呼吸,并有顺序地向酒馆两侧聚拢到了一起。
“别想……呃嗯!挡到我的,别想………活。”
人群被人为地分开了一条通道。
在索索走时,佣兵们坐的很散、甚至散到已完全将整条通道堵死。可现在……他们却退到墙壁两侧,有人边叹气、边将强壮的身体贴紧墙壁,甚至还有人抱起了桌椅——武者的实力,在这一刻并没有展现在战斗中…而是体现在,如何以最小声音、最快速度……来让开道路。
一时间……
整间酒馆静悄悄地,除傻笑着走到屋子中央后就蹲下身,且边呻吟、边晃脑袋的女人外……所有男人,都静悄悄的。就仿佛这个站在屋子正中央的女人、并非异性,而是……神明一般。
“咕哝。”
一时无声,索索甚至察觉到连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为什么?)
他震惊了。同时,也开始了思考。
“你……”
想说点什么,可却无话可说。
脑海一片空白。因为,从呈现在眼底的景象中,他无法获取任何有用的讯息。
只是感觉……
只是感觉这一群看上去非常了不起的家伙,竟被一个女人如此指手画脚,这实在是……
实在是……
少年的瞳孔渐渐放大,并且,双拳也在不知不觉间握紧。
(实在是……太棒了。)
***
(这群懦夫!)
(这群没用的家伙,懦夫,可怜虫,白痴,傻瓜,呆鬼,垃圾,无知之辈,无耻之徒!)
(竟然被一个女人,竟然被一个女人……)
他想笑。
他非常想笑、非常想笑,非常想笑到不得了!
可以想象的是,这群人在日常生活中,一定相当厉害,且一定能在相当程度上,足以威震一方。可一看这群空有强健体魄、却被这么一个女人吓得半死的“男人”,索索就想笑。毕竟,就验证自己并不是唯一懦弱的人这点而言——这群人,着实是充当了最好的素材。
(一群垃圾……)
这么想着,他蓦然觉得自己矮小的形象,也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起来。
索索得意洋洋,活像个张嘴就要吞天的青蛙。一念及此,他开始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且试图将众人那副可耻的丑态,全数刻印到心中……可是,在他真正从狂喜中解脱,并以踏实且得胜的心态扫视周遭众人时……却惊觉,在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呈现出所谓“怨毒”的神情。
更准确的说,是自觉落败者,只占少数。
更多的人在看向屋子正中央的那个女人时,眼中流露出的,明显不是愤懑或贪婪的色泽。
而是……
索索晃了晃脑袋。
他不敢相信,因此,觉着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但重又看去时,那群人脸上的表情不变、眼中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改变。
女人?
男人?
不知怎的,或许是错觉,但索索总觉得……从这群首先是男人,其次才是人的佣兵们眼中。他并没有找到身为男人,却惨遭女人羞辱的那种怨愤。
(无论她脾气如何。)
(也无论她性别如何。)
(在作为男人或女人,好人或坏人之前…她首先,是武人。)
索索的腿在打颤。
就好像遭受了什么诅咒一般,明明没有遭到羞辱、明明自己才是今天最大的得胜者——但从那些不掺杂任何私欲的,似乎正通向某个传说中才有的“理想之地”的热切视线中。他,却看不到自己的胜利。
(……我非常,擅长察言观色。)
(即便大家都觉得我是傻瓜,都认为我看不懂气氛。我也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擅长……察言观色。)
也正因如此。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知道,在这个看似有人受辱,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而又有人没损失任何东西的小事中。一切事,其实,都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
“现在,你相信了吗?”
从醉意中缓解出来后,女人…不,应该说是黄金城次席,被唤作“刺剑女王”的这个女人——玛莎·特里姆。尽管仍是一副醉态,却无疑……是在以异性看待异性的那种目光,凝视着索索。
而对此,他却只能以点头作答。
“是吗。”
轻轻念过一句后,玛莎晃着站起身,又踉跄着朝索索踱了几步。
他没敢动。
因此,她走到了他面前。
“你是个……嗯…(迷醉地)正直的好孩子。”
说话间,玛莎的手已轻轻搭到了索索的肩上。
她看着他,微笑着,醉意阑珊。
浓重的酒气,也开始透过玛莎那刚刚才痛饮过的嘴唇,清晰、且清楚地扑到了从不喝酒的索索脸上。
“你说过,你不想灌醉我……也不想……趁人之危,把我给……嗝,那个。”
旋即,
她侧过头,轻轻一笑。
而玛莎的整个身体,则完全倒向了索索,并在最终搂住他的身子前。倾身于少年耳畔,低声道:
“可是……………………(小声地)”
这一次。
索索并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因为,他知道在对方心目中,自己只是个“异性”。
……
在完全枕在少年右肩上的同一瞬,玛莎微抬起头,并轻轻****了索索的耳垂。
足有三次。
而直到现在,少年也仍在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是否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自以为是的、自甘堕落的梦。
因为那时,
她曾说。
“可是……”
“我想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