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中外科幻文学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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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房客

〔保加利亚〕马诺夫

我们这幢楼的名声很坏,在整个住宅区,一旦附近出现什么坏事,人们总是说:“这准是七号楼干的!”有一阵子,我甚至想用我的三间一套的房子换成两间一套的,搬到别处去住。我是个单身汉,妻子已离我而去,原因是我当助教的年头太长了,再加上我孤僻、倔强的性格。我继续攻读文献,收集有关资料,一心想写出有价值的论文,完成论文的答辩。

可是,卡林·巴甫洛夫的到来,影响了我的写论文和换房子的计划。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大学生,一头浓密的金发,穿着一条磨得发白的旧裤子和一件花衬衫。这种人在大街上、电影院和咖啡馆里比比皆是,是一个当代的标准青年。不太标准的只是他那双碧蓝的眼睛特别明亮,而且不眨不动。这双眼睛使他那白皙的脸蛋显得更加突出。他说起话来异常柔和悦耳,“是楼里的女管理员介绍我来找您的”。他从我的表情上看出我不想把房子租给他,便连忙说,“请原谅,我知道是白白打扰了您,再次请您原谅!”说完转身就要走。这种在现今很难见到的文雅使我深感惊讶,我情不自禁地请他等一等,故意提出一些问题,借机考虑是否把他留下。孤独的生活使我感到百无聊赖,而这位沉着、文静的青年不像是会妨碍我完成论文的那种人。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向他提了两个条件:不要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不要带姑娘到屋里来。

青年人很纳闷,问了一句:“不带姑娘来,这是什么意思?”我感到他这样问我是放肆,至少是嘲弄,正打算回绝他,突然看到了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种孩子般幼稚的表情,这表情征服了我。我连忙解释说:“对于一个青年人,有个女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我指的不是这个。”

卡林在我这里住下来了。我没有看错人,他十分规矩地遵守了我所提出的一切,以至于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正在准备考试,从未出过门,也没有人找过他,在这个城里似乎无亲无故。

有一次,我看见他同三楼那位教授的女儿说话,姑娘用难以掩饰的多情的目光望着他。晚上,我问卡林怎么认识这个美丽的姑娘的,卡林回答:“我并不认识她。她站在门外,我问她在等谁?”他那双透明、晶亮的蓝眼睛望着我,仿佛想弄清我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我发现这个年轻人丝毫没有关于道德的观念,这使我感到愕然。我告诫他,这种好奇心是要不得的。“您是想说,遇到不认识的人,什么也不能问吗?”“不,这要取决于问题的性质和我们同被问人的熟悉程度。”卡林坦率地告诉我,说他不明白我的解释,不过,他仍感谢我的指点,表示以后再不向陌生人提问题了。

我的房客干的另一件事也是属于心理性的,这是在新学年开始的前夕。一次大楼停电,两部电梯都关上了,站在电梯门口的人很沮丧,一位手提沉重网兜的妇女尤为激动。她住在七楼,担心丈夫回家之前赶不出午饭来。卡林认真地倾听着大家的牢骚话,似乎第一次听到人们这样疯狂地诅咒这一技术上的故障。“我来帮你吧。”他对那位提网兜的妇女说,“我把您的孩子抱上去。”说着,把那妇女身边的两个孩子分别扛在肩上,在两个孩子快乐的“乌拉”声中消失了。“多么富有生命力啊。”住在三楼的教授惊异地自言自语起来,“肩上扛着40公斤还能跑着上楼,真是不可思议!”他说他搞了30多年生物化学,却难以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真是活见鬼……

教授的话还没说完,卡林已连蹦带跳地跑下来了。尽管天气很热,人们发现这位青年既没喘,也没出汗。“现在该抱您了!”他对那位提网兜的妇女说。“不,不,您这是怎么了?!”那位妇女吓得直往后闪。青年人困惑不解,说两个孩子没有房门钥匙,正等着妈妈上楼呢!“请允许我……”青年人伸开双臂要抱那妇女,可她已躲到教授身后去了。教授问青年人此话当真?年轻人又重复了自己有力的论据:“孩子们在等她呢!”卡林求援似地朝我看了看,似乎在问我该怎么办。从他那纯洁无邪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的诧异完全是真诚的。“不能这样干,卡林。”我感到自己要对他负责,“这样做是不对的!”“谢谢您。”卡林想了想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帮助一个女人呢?”我默默地望着他,突然感到荒唐的不是他提的问题,而是我的结论。的确,为什么就不可以用这种方式去帮助一个女人呢?难道我们心目中的关于可以或不可以的陈腐观念就不荒唐可笑吗?在一心去做好事的时候,我们在心理上要遇到多少障碍呵,这简直令人吃惊。

自从这件事以后,整个住宅区都议论起我的房客来了,卡林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人们认为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也发现他的内心非常奇怪地不协调。他在数学、物理、哲学等领域里表现了非凡的学识,而另一方面却连普通的生活常识都不懂,好像他是在一个闭锁的、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的。好在大楼里的住户对他逐渐习惯了,特别是他那助人为乐的精神使他越来越得到人们的好感。“他不是一个小伙子,简直是一个天使!”一个以喋喋不休而闻名的大楼女管理员说出了大家共同的看法。

善良和忍让的精神开始在我们大楼内扎根,人们像卡林一样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了,甚至住在二楼的两位冤家不知什么时候也言归于好了。教授说,他越来越相信我的房客是个不平凡的人。他告诉我,他女儿做了好几天的题,卡林只几秒钟就解出来了。他女儿对卡林的钦佩使她的男朋友都嫉妒了。“他或者是个天才,或者是个白痴。”教授下结论说,“有时候,这两个概念之间很难划一个界限。”

一天晚上,我正在埋头写论文,楼上突然传来女人绝望的叫喊声。原来是长期出差归来的邻居正在拷打妻子。卡林冲上楼去,喊声立即停止了,却传来充满醋意的丈夫的辱骂声。各家各户的门都一一打开了,“你给我滚开,黄毛小子,”那位邻居怒吼道,“你凭什么管别人家的事!”“请原谅,可是我不能滚开。”这是卡林温柔的声音,“您的夫人在呼救,我是来帮助她的。”那位邻居破口大骂,把卡林一把推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卡林还想叫开门,不停地按那家的门铃。大家劝他回去,他却说不解救那个女人,绝不离开。我担心事情闹大,连忙向楼上跑,想拖卡林回去。不想在楼梯口,看见那位嫉妒心极强的丈夫正在狠命揍着卡林的耳光,卡林站在那儿垂着双手,任凭对方咆哮殴打,没有任何自卫的表示。我忙跑过去制止这场闹剧,卡林却举起手,轻轻地推开了我。

这时候,那位发疯的邻居好像醒悟了,立即停手闪到门里,用力地关上了房门。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都替卡林愤愤不平,有的主张叫警察,有的叫卡林去法院起诉。卡林一句话也没说,神情十分安详地回到了住处。我劝卡林以后再不要管这种闲事,至少别像傻瓜似地站着忍受一切,弄不好会被人揍死的。卡林却说这种事他不能不管,“我就是这种天性。”他小声说,“好像这叫做天性吧?”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我刚从学校归来,就听到了卡林被送到急救医院的消息。我连忙往急救医院跑,不巧,卡林已被转到科学院,我又没命地奔往那里,在科学院的一间实验室里,我见到了卡林。只见他躺在一张类似手术台的桌子上,那双明亮、碧蓝的眼睛已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桌旁的一个年轻男人正在俯身观察卡林的尸体。当这个人抬起头来时,我险些没有晕倒,他竟然和躺在桌子上的卡林一模一样!原来有两个卡林·巴甫洛夫,一个是我的房客,已经死去;另一个正手持螺丝刀,似乎要对我的房客施行什么法术。

半个小时后,我和这位活着的卡林·巴甫洛夫来到所长办公室。所长是个极幽默的人,他非常客气地接待了我。“彼特罗夫同志,我们对您非常抱歉。”所长说,“我们把一个机器人派到您家里去了。因为你们那个楼名声不好……”所长告诉我,派到我那儿去的卡林是试验性结构的机器人,该模型的原型就是活着的卡林·巴甫洛夫同志。巴甫洛夫是个天才的控制论和程序专家,对他的作品赋予了他性格中最优秀的特点,但却没有给予机器人防卫反应的能力。我知道,所长所谓的防卫反应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是不允许使用暴力的。天才的控制论和程序专家巴甫洛夫认为,具有防卫反应的善良的人必然会受到暴力的影响,到一定的时候也就不再是善良的了;相反,没有防卫反应,善良是不会持久的,是没有生命力的。这是目前无法解决的一个矛盾问题。“您的房客想去制止一场街头的殴斗。”巴甫洛夫微笑着告诉我说,“他的脑袋被人砸碎了,胸部也被捅了一刀,晶体管全部失灵了。”

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卡林来我们大楼后的种种情景,我说机器人为人们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巴甫洛夫笑了,“您想建议我们给每个大楼都派去一个人工的卡林吗?”巴甫洛夫说,“要做到这一点,整个太阳系的能量都不够用。”所长认为人工的卡林只是一个理想的模型,他赞成生物学家和社会学家的看法:社会革命是不能由技术演变来取代的,它应该创造出自己的“模式”。“这不是坏事。”所长面带忧郁地说,“我们还有足够的生命力……”他的话还没讲完,门突然被推开了,住在三楼的那位教授的女儿闯了进来,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两个眼珠子红红的,脸色都变了。“他在哪儿?卡林在哪?”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兴奋得喊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紧紧地搂住了科学家卡林·巴甫洛夫的脖子,不停地吻着他。“活着!啊,卡林……”我们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巴甫洛夫更不知如何是好。自然,当了解到这三个月内爱上了谁之后,最感到难为情的还是那位教授的女儿。

半年之后,卡林·巴甫洛夫疏远了原先的女友,压倒了教授女儿原先的追求者,同她结了婚,充分显示出巴甫洛夫的生存能力和明显的防卫反应能力。又过半年,我通过了候补博士论文,当上了副教授。现在,我正在为博士论文的选题在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