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中外科幻文学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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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奇妙的书

〔俄〕弗·萨夫琴科

莫斯科市中心的人流中走来一位中年人,他目光炯炯,神态自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叫彼得·伊万诺维奇,在某个科研所担任实验室主任,一周前从千里之外来首都开会。这次出差事情办得挺顺利,研究课题被批准了,昨天还受到副部长的接见。伊万诺维奇心境很好,早已订好了回程机票,这会儿是上街享受一下清闲,逛逛商店,给妻子和儿子买点小礼品,一会就可以去机场了。走到地铁入口处,见一个小伙子正在叫卖:“快来买新书吧,《生活之书》。内容丰富精彩,保你满意,是旅行和居家的最理想读物。只剩20本了,快来买吧……”伊万诺维奇心想,到机场候机有本书消磨时光也不错,便走了过去。那是一本灰绿色封皮的书,布质硬皮封面,压有鳄鱼皮花纹,外观很漂亮,纸张光滑,印刷质量也很不错。他便买了一本。

机场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天气很好,班机按时起飞,那本书根本没来得及看。当晚9点钟,伊万诺维奇便回到了家里。家里一切正常,妻子柳霞正在厨房里烧肉,屋子里飘散着香味,儿子安德烈在他的房间里做功课,一切都充满了家庭的温馨气息。晚上,伊万诺维奇同妻子、儿子享受天伦之乐,也没有去管那本书。直到第二天,吃了早饭,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他才想起那本《生活之书》,便翻开来看。

书的开头写道:“有那么一个男孩,在他3岁时,父母送给他一辆儿童自行车,他便满屋子骑着玩……”彼得·伊万诺维奇读着便想了自己的童年,那时他也有一辆小自行车,米黄色的木头车座,橘黄色的车把,他也是满屋子骑着玩,过门坎时还摔倒过。这一切他还记得很清楚。他又接着往下读:“小男孩同爸爸妈妈及两个姐姐住在一幢老房子的二层楼上,两间住房一个前厅,还有一个爬着野葡萄藤的阳台。楼外有个小院子,院子里长着几棵已不结果的老苹果树,还有几间木棚子……”伊万诺维奇不由又想起来:这样的小院子现在已很少见到了,可是他小时候玩乐的天地正是这样的小院子。书上所描述的一切对他都挺熟悉,一下引起了他儿时的回忆。书里接着写道:“小男孩常常一个人在阳台上等他的父亲,当戴着眼镜、身体壮实的父亲下班回来,刚在远远的街角一露面,小男孩就在栏杆旁跳起来大声喊:‘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看到这里伊万诺维奇不由一惊,怎么搞的?这书上写的怎么和他儿时的情景一个样呢?也许是巧合吧?真不可思议。他怀着好奇的心情又接着往下看:“院子里住着小男孩的两个伙伴,一个清洁工的儿子叫科里亚,一个是司机廖尼亚叔叔的女儿叫薇卡……”天哪,连这些都完全一样!他想起了廖尼亚叔叔,那时汽车还很少见,廖尼亚叔叔允许他们几个爬到车厢或驾驶室里去玩,高兴时还载着他们到街上去兜风,那会儿有多神气哟!他还想起了小伙伴科里亚有时候挨母亲的打,母亲用拧成麻花的毛巾抽打,科里亚一只手让母亲攥着,另一只手捂着屁股……怎么?书上写的也是这样?跟他的记忆一模一样?这书不就是讲他吗?那个小男孩不就是他自己吗?他感到很不自在,这个作者怎么会对他了解得那么清楚?他想看看作者是谁,结果署名是:无名氏。“真见鬼!”他嘟哝了一句,便又往下翻着:“小男孩的父亲曾是一名红军军官,但不久退役当了采购员。夏天他常带着小男孩到外地去出差,那是小男孩最幸福的日子……卫国战争爆发了,小男孩的父亲重新穿上了军装,上了前线,却从此再没有回来……小男孩跟着母亲疏散到另一个城市,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后来,德国人又逼近了这个城市,他们只好随着那家亲戚往东方迁移……”伊万诺维奇已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喂!”一声呼叫把他吓了一跳,妻子柳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什么书把你看得这么入迷?让我也看看。”“不行,不行。”伊万诺维奇躲闪着,生怕妻子把书夺去。“什么宝贝书,看你稀罕的。该吃饭了!”伊万诺维奇支吾着:“我肚子不饿,你们先吃吧!”“神经病!”妻子白了他一眼,气呼呼走了。

伊万诺维奇几乎读了一天一夜,一边读一边不停地抽烟。书里并没有把他写得特别坏,也没有揭出他有什么严重问题。当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严重问题。但书中讲的全是事实,全是他能记起来的事情,甚至连他潜意识里的东西也都写了出来。写了他小学时和同学打架,为了虚荣心欺负一个同学,过后他很后悔,但表面上还装出一副严厉轻谩的样子。写了战后他怎样同母亲回到被战争破坏的故乡,他又怎样在市场上偷一颗土豆或一块油渣,生活又怎样逐渐好转,他中学毕业后怎样去哈尔科夫上工业学院,又怎样分配到这个城市来工作,怎样结婚,怎样搞出第一个小发明,又怎样步步高升……当然也写到了他的一些私事。

晚上,他对着夜色笼罩的窗户呆呆地坐着,盘算着该怎么办。他觉得这简直是一本要他命的书,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私事都将尽人皆知了。好像他被人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人群之中。这个可恶的该死的作者!到法院去告他!可是,书里并没有写他的真实名姓也没有写他出生的地方和现在居住的城市的名字。怎么去告?要告就得先证明书中写的人千真万确是他自己,这岂不是自己往自己的脸上抹黑?看来告状不是办法。可话又说回来,即就书中没有指名道姓,但凡他的熟人看了书一定明白书中写的是谁,立刻会把书中的主人公和现实中的他对上号。他们肯定又会在背地里戳他的脊梁骨。更要命的是,他的事业正处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刚跟副部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不久研究所提升他当处长!可在这节骨眼上却冒出来这本书!真是活见鬼!这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彼得·伊万诺维奇神情沮丧地去上班,因刚出差回来,所以去得比平时要晚。实验室里的同事都到了,有的在抽烟,有的在闲聊。伊万诺维奇一进门,大家都同他打招呼,询问出差的情况,很快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所有的仪器立刻都开动了。一开始工作,伊万诺维奇又恢复了自尊感,他动笔写出差报告,找总工程师汇报。回到实验室后又把几个组长找来询问一周来的工作进展。他对工作的进展很不满意,真想批评他们几句,却忽然想起了那本书。如果他们也读了那本书会怎么样呢?还会听他的批评吗?又是那本倒霉的书!他忽然想起来,那本书忘在了家里,这下糟糕了,他的妻子柳霞今天换休,她在家一定会读那本书的,那样一来可就全完了。他急急忙忙结束了会,立刻离开研究所,跑在街上挡住一辆出租车。

在车里,伊万诺维奇回忆着书中的有关章节。书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他在婚后还同瓦莉娅保持着暧昧关系,还写着几个同他有染的女人,甚至写着他出差在外的风流韵事。柳霞看到了这些会有什么反应?离婚?起码轻视他一辈子。他心里恨死了那本书。恨死了那个书贩子,也恨他自己鬼迷了心窍竟然买了那个祸根回来,花钱请了个魔鬼!

伊万诺维奇提心吊胆地进了家门,他心存侥幸,希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愿妻子没有看那本该死的书。可惜,事情不像他预想的那样美妙,一进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抽泣声,毫无疑问,是柳霞在哭。伊万诺维奇的脚像踩上了胶,停在那儿动不了。定了定神,他又下了决心:“就此一下把事情挑明也好!”于是迈进了客厅。幸好,儿子还没有放学,妻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膝头上平摊着一本书,两只眼睛已经哭红了。伊万诺维奇的心不由又砰砰跳了起来。他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脱去上衣,坐在一边沉默着,等着妻子发作。妻子一直低着头,根本没看他一眼。就这么过了几分钟,妻子终于含泪开口了:“我不明白,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来这一手?你完全可以事前跟我谈谈,打打预防针也好,却来了突然袭击!今后我们怎么生活呀”……“柳霞说着竟放声哭了起来。伊万诺维奇口张了几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确实难以解释,便点上一支烟,继续沉默着,看柳霞哭个不住,他终于开口说:别难过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愿意……”什么?不愿意?“柳霞抬起头来,”不愿意解释是不是?如果不想同我一起生活可以明说嘛,用不着背后这么收集黑材料,还趁着出差去跑印刷厂,还署个无名氏的名字!“柳霞一阵抱怨把伊万诺维奇说得莫名其妙:谁收集黑材料?谁跑印刷厂?这是说我吗?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柳霞又数落开了:怪不得那天回来神神道道的,还不让我看书!既然都写了为什么不让我看?竟然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扯出来,说我上中学曾经吞火柴想自杀,说父亲不喜欢我,还说我卖金戒子让人抓住。这些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直到这时伊万诺维奇才开始明白,妻子不是在指责他,而是在为自己辩护。他多少松了口气。柳霞越说越生气,又哭起来:要是你想离婚,一句话就够了,用不着耍这种手段,但我要告诉你,我决不会把儿子让你带走。如果你还想利用我同莫诺肯季耶夫的关系来要挟,我也明白告诉你,我同他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小辫子让你抓。你别想把儿子从我的手里夺走!“别哭了,别闹了,你在胡扯些什么呀?”伊万诺维奇劝慰妻子,“什么吞火柴,什么爸爸不喜欢你,还有什么莫诺肯季耶夫……书里哪有这些呀?你是气糊涂了吗?”柳霞抹了把眼泪,随手把书递过来:怎么没有,我又不是不识字。“伊万诺维奇拿起书,顺手翻了第一页,说:你看,这里写的是:‘有那么一个小男孩……’”什么小男孩?你别在胡弄我了,明明写的是‘有那么一个小女孩……’。

这时,伊万诺维奇总算弄清了事情的奥秘,他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浑身一阵轻松。他走到妻子身旁坐下来。搂住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劝着:“行了,别哭了,一切全都过去了,用不着这么激动。你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不要动不动就喊‘离婚’,谁说要跟你离婚?真是乱弹琴。”柳霞平静了些:“好吧,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清楚吗?”“当然能。”“伊万诺维奇开始把在莫斯科一个地铁入口处从书贩子手中买书的事叙述了一遍,证明他确实没有收集黑材料,更没有自己去印书,然后解释说:至于这本书,其实不能叫书,它大概属于一种仪器吧。这个仪器的奥妙在于能提醒我们记忆里的东西,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久久不开的记忆仓库的大门,让这些记忆中的东西全都跑了出来,而且很清晰,就像是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于是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仿佛我们在读一本写自己的书。”柳霞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怪事,“谁发明的这玩意儿?简直不可思议。那么,你读到的‘一个小男孩……’也全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不错。不过,我可不像你这样又哭又闹的。“柳霞扑嗤一声笑了:别装了,表面镇静,我知道也够你受的了。那天你连饭都不吃,一个劲抽烟,一夜都没有睡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坦白吧。”伊万诺维奇苦笑道:没什么,你不要神经过敏。生活是复杂的,每个人的生活都如此。不要太介意就是了。

这时门铃响了,是儿子安德烈放学了。柳霞系起围裙,开了门,去厨房烧饭。彼得·伊万诺维奇靠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心里想着:还好,柳霞并不了解我的事。她的事我倒知道了不少。不过,那个莫诺肯季耶夫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