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一个桂花飘香的节气,金秋飒爽,特案组接到铜兴市公安局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正是张局长,此人姓张,名震天,因为名字特别霸气,所以苏眉记忆犹新。张震天在电话里声称需要特案组的协助去抓两个逃犯——两年前开发商指使杀人!
特案组连夜赶到了铜兴市,这是个山城,四面青山环绕,特案组的专机抵达此地之时,这座山城就像一只碗口那般正面朝着天。张局长亲自去了铜兴机场接机,久违了的笑容在看到梁教授等人之后终于乍现,也长长叹了口气,言谈之间变得并没有两年前那么拘谨警惕。在警局里,他和梁教授谈起两年前那起命案,苏眉、画龙和包斩唏嘘不止。
梁教授说:那后来,这两个老人怎么样了。
张局长说:搬了,儿子死了后就搬了,想想也是块伤心的地方,政府也为了慰藉这两个老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住处,他们就答应了,唉,我还在想,那孩子死得冤啊,多好的一个年轻人,这让以后两个老的怎么过哦。
梁教授说:既然你打电话找我们来,就说明已经掌握了凶手的下落,那你知道他们窝哪儿吗?
张局长说:就在城郊的一个小镇,那地方。张局长欲言又止,瞅了瞅外面漆黑一片的天,偶尔有阴恻恻的风穿过窗缝飘了进来,苏眉起身把窗户给关牢,回头说道:张局,您继续说。
张局长皱眉:据当地的居民表示,他们两人两年来一直隐居在自己老家的村子,不敢出门,因为事发之后城里城外到处张贴悬赏缉拿的告示,生怕给认出来。不过,这村子就靠着悬崖,可以说是悬崖边上的村庄,其中一个逃犯听说掉崖死了。
包斩说:既然都要隐居,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下落,为何当地的居民还跑出来汇报他们的行踪,这不摆明着让警方去挖掘他们吗?
张局长被问倒了,他也没想过这方面的疑问,他沉思了会儿,说:这问题我也想过,但也许那名汇报的当地人觉得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想到了我们警方。
梁教授说:那我们不管怎样,得去见见那两名犯人。
画龙问:两名?不是一名已经死了吗?
梁教授摇了摇手指:这也许只是个幌子。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问候下那两名老人,毕竟两年前的这件命案我们也是接待过的。他说完,重重地叹气。包斩知道,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是人生在世最心酸的孤独。
简单地在局里眯了会儿,入秋的天气凉风习习,兴许屋内开了暖气。第二天醒来,简单地吃过早饭,张局长协特案组坐着局里的面包车,来到了政府给两名老人安配的公房,张局长说为了给两名老人减轻负担,就安配了最便宜的出租屋,每个月房租一百五,其中一个老人也就是死者董鑫晨的母亲崔英旺,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只念到小学四年级的水平,她的老伴董国发也是小学二年级的水准,每天早起摸黑的去到城里大街小巷张贴悬赏启事,案发之后也就是两年前当地的公安部悬赏的是一万元奖金,却没有一个人报案,他们觉得是不是奖金太少,便在一年多前开始自己筹钱,自己张贴悬赏,奖金提升到十万元。
张局长说:唉,我逢年过节就去看望他们老两口,他们这辈子的遗愿就是能亲眼看到凶手落入法网,不然死不瞑目。
苏眉说:能理解,董鑫晨生前的照片我们也见过,多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啊,长得也不错,自己也发愤图强考上大学,毕业了找到好工作,当时走访周遭的居民,没有一个不说这孩子正直诚恳的。
画龙打趣道:呵呵呵,要是这孩子还活着,你是不是就准备以身相许啊。
苏眉一羞,脸通红,瞪着笑嘻嘻的画龙,不语。
从警局开车到老人的出租屋,也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是最便宜的房屋,所以偏僻是肯定的。包斩托着腮,望向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行道树,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两年前。
2007年,同样也是桂香的节气,汇隆集团是当地比较大的房产开发商,为了响应整改老城区建设的方案,连着好几个日夜张贴拆迁公告,给那些住在破旧瓦房的居民更好的房子,有好房子住谁不乐意呢,所以那年好多居民就搬走了,搬到新房子去了,唯独只有一户人家不肯搬走,那就是董国发一家。
董国发和崔英旺在这间屋子住了几十年,儿子董鑫晨大学毕业后在周边的城市打工,每个月都能往家里寄钱,他们是担心儿子哪天回来找不到他们两个老的了,所以死活不肯搬走,开发商的老总沈向隆亲自上门不下数十次,他们曾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却始终无法谈拢。
沈向隆说:我说你们啊,都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为什么就不肯走呢。
崔英旺说:晨晨回来了见不着俺喽,他会着急的埃!
沈向隆说:到时候我们会找到你儿子,把新地址告诉他的,这点你们放心吧。
董国发是个固执的人,他横眉一竖,说:你们就算把挖掘机碾过俺们身体,俺们也绝对不走!这里俺住了几十年,图什么,图的就是清净!市区吵,俺们不要!
沈向隆说:你们死活不肯搬是吧?那好。他冷哼一声,甩手就把门摔得砰砰响,两名老人为之一震。
董鑫晨在2007年国庆节前一天回了次家,他拖着一个旧皮箱,里面的内兜还揣着一个信封,那信封里是他在别的城市赚的钱,是想回家孝敬两名长辈的,但他也万万不会想到,就在他兴高采烈踏出铜兴火车站的同时,四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就走了过来,他们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无一不是狰狞,其中一个鼻梁边上还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那就是徐鹏。
徐鹏问:你是董鑫晨吗?
董鑫晨狐疑的看着他们,不明事理的点了点头,他怎么会想到他这么一点头会引来杀身之祸。
另一个颧骨凸出的男人对旁边那个三角眼的人使了个眼色,“三角眼”上去一拳就打在董鑫晨的鼻梁骨上,然后又趁他倒地之时,使劲踹了好几脚,身边的群众一个个都在围观,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止,他们都知道这四个人的来路不小,背后有黑道撑腰,谁也不敢去招惹。董鑫晨莫名其妙挨了打,他赶忙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盲目的往前面跑去,四个人在身后不断地追着他,他跑着跑着竟然绕回了火车站,就像是个迷宫一样。徐鹏一个箭步上去掏出腰里别着的刀,直直地命中心脏的位置,没一会儿,董鑫晨就倒在了血泊中,他合上眼的时候,除了忍受麻木的身体被那些人最后的乱踢之外,他浑浊的眼眸呈现出的是一个个摇头叹息的群众,那些如坠冰窟的世态。
公安刑侦大队和张局长接到群众的举报,说是在火车站发生了命案,赶到的时候,董鑫晨已经死亡超过两个小时,相关人员对尸体进行了勘验,唯一知道的是他杀,但是凶手却逃之夭夭。警方搜罗了几名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让他们进行“人脸拼凑”——将行凶者的外貌特征加之描述,在通过专业手段可以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张局长问一个当时的目击者: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报警?或者阻止他们?这样也不会发生命案了啊。
这位目击者年龄约四十上下,他慌张的回答:那些人你们不知道啊,背后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们平民百姓惹不起啊,万一他们报复我们这些无辜者呢。
所谓的“一套一套”就是指,背后有黑道或者实力更强大的社会组织撑腰,要拉人杀死一个人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张局长愤怒:那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倒下去?
那个目击者羞惭地低下头去,不响。
因为案子一开始就走入了死胡同——无法找到凶犯,所以张局长只能请求特案组的帮助,苏眉连夜打印了几百份的寻人启事,把拍摄到的董鑫晨照片张贴在大街小巷,她端着那一大摞的寻人启事,不停摇头叹息:这孩子真冤啊,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又召集鉴定组,把拼凑起来的凶犯照片打印出来,让画龙和包斩去各个区域张贴,每一个地铁通道或者是人们肉眼能看到的地方均不放过。
两天过后,两名老人来到了局里,董国发搀着哭得脚软的崔英旺,大家都震惊了。
崔英旺哭着拉着画龙的衣袖说:到底是谁啊!谁害死我儿啊!呜呜呜!
包斩忙安抚她:现在还没有调查出凶手,因为据目击者说凶手在杀了他以后逃了,老人家,您先坐。
坐下后,她先自我介绍说她叫崔英旺,和老伴董国发就住在老城区那边,现在那里就只有他们一家住户了,其他的都搬走了,死的人是他们的儿子董鑫晨,她在电视播报这条新闻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董鑫晨案发前不久还给家里来过电话说到时候给他们一个大惊喜,他们两个老的就等啊等,没想会等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啊。她一边述说一边哭着,苏眉不断给她递纸巾,一盒刚拆封的纸巾就用完了,丧子之痛对于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是多大的痛啊。
她沙哑着喉咙冲特案组哭吼着:你们,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人啊!她的目光穿过苏眉,看到了那摆在办公桌上一大摞照片,她又控制不住,仰起头放声大哭,董国发无言地拍着她颤抖的背脊,他自始至终低着头,时不时用手指擦拭过眼角。
包斩和画龙走访了好几家住在老城区的居民,所有的居民都向他们表示,都是看着董鑫晨长大的,那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从小懂得谦让,懂得帮着邻居大妈拎菜篮,也是个很有爱心的孩子,十岁的时候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麻雀,还特地捧着它到了一家小诊所,一定要让医生给小麻雀包扎,医生看在这孩子充满爱心的份上帮它包扎,然后,他就带回家养在笼子里,他看到小麻雀的腿伤一点点好起来了,心里特别高兴,但是小麻雀却总是头朝上,滴溜溜的小眼珠看着蔚蓝的天空,他明白小麻雀是想回到大自然,他当然舍不得,最后还是在自己忍痛割爱的眼泪里,放飞了小麻雀。十八岁的董鑫晨努力读书,在高考过后考上了邻省比较知名的大学,从此背井离乡,留下了两个老的,但是董国发和崔英旺并没有伤心难过,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了读大学了,还说他寄信回来的时候都捎上一笔钱,那都是董鑫晨大学期间打工攒起来的,他自己每天连食堂十块钱的盒饭舍不得吃,只吃两个白馒头,为的就是能把钱省下来寄给父母,让他们生活稍许宽裕些。
包斩说:这孩子,真的可惜了。
画龙义愤填膺:吗的蛋蛋!老子要是逮着那几个混蛋,非毙了他们不可!草!
苏眉在警局询问二位老人的时候,崔英旺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她说,儿子打电话通报家里要回来以前,曾有一个房产开发商的总裁过来和他们谈拆迁的事情,当时他们顾虑到儿子回来会不会找不到他们,所以死活不肯答应拆迁。苏眉立刻打电话通知画龙他们,把这条线索告诉了他们,画龙跃跃欲试,和包斩一起开车到了崔英旺老人所提供的那个开发商所在的单位——汇隆集团,这是一间装修不算豪华的公司,总共也才六层楼,空旷的楼道里还有一些纸屑躺在角落里,而垃圾桶在尽头。
他们推开了负责人办公室的大门,亮出了证件,汇隆集团的总裁并没有感到吃惊,还反问他们两个:既然是警察,那应该知道擅自进入他人区域是违法的行为,呵呵。
画龙捏紧了拳头,刚刚脱离裤缝的边缘,包斩立刻挡在了前面,向坐在真皮沙发里的总裁说:那不好意思,我们冒昧打扰了,我们来只是想问下,您在9月15日是否到过董国发的家里,谈拆迁的事情?
总裁说:没错,我是去过,那两个老不死的死活不肯搬走,还说就算从他们的尸体上碾过去也不会走开半步。
包斩问了一些他的基本信息,此人姓沈,名向隆,是这家汇隆集团的董事长,声称是政府旗下的单位,非常正规,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两个老的死活不肯拆迁,给他们好的住处他们非要守着这块破地,他嗤笑,难道这地里有万年的黄金不成。沈向隆在接受询问的时候,眼神一直都很淡定,没有一丝慌乱,这不符合一个杀了人的罪犯所表现的,但也不排除他会雇凶杀人的可能。
包斩把凶犯的照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说:请问您认识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吗?
包斩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虽然不易察觉,但是他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沈向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晃过的惊愕,瞳孔微缩。他蠕动着双唇好久才说:不,我不认识。尔后,他抬起脸来,愠怒的瞪着他们: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走吗?我下午还有客户要来,你们这一身警服要被我那客户看到,影响多不好。
画龙讥讽:你也知道影响不好?要是你以后被枪毙的时候,那影响是多么的好啊。
包斩在边上一直都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们先撤退。他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身后还有沈向隆的辩驳:笑话!我杀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有种拿证据啊!呵!
画龙在一家便利店里买了一罐啤酒,用力打开拉环,咕噜噜的喝完了一大半,还咬牙切齿地回望那幢在浅雾里淡去的大楼,说:我能肯定的是,那沈向隆一定是杀人凶手!就算不是他杀的,也是他唆使的!他逃不掉的!
包斩说:我们还需要搜集更有力的证据,沈向隆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你没看我在询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一直瞥啊瞥的,明显有些问话是在敷衍我们啊。
回到局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和梁教授、苏眉说了后,苏眉在他们回来之前的五个小时里收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苏眉说:这是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要听哪个?
画龙说:拜托,小眉,你别吊我们胃口了好吧。
包斩说:那好吧,那就先听好的。
苏眉拿起一叠报告纸,说:好消息就是,警方已经抓获了其中两名嫌疑人,这两名嫌疑人都住在市区的一个出租屋内,来往的居民看到了我们张贴的嫌疑人告示,就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把他们一并拖到了局里,这是我和梁教授在审问他们的报告。说着,她把那一大叠报告递给了包斩。
画龙问:那坏消息呢?
苏眉蹙眉,说:这两名嫌疑人只是从犯,并未构成故意杀人罪。
所谓从犯,就是指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的犯罪分子。根据苏眉整理的报表看来,两名从犯中一个叫做马中天,附上了一张黑白复印照——高高的颧骨突兀着,眼窝凹陷;另一名从犯是个倒三角眼,叫做陈富有,报表上有陈富有亲自写上的犯罪过程,包斩了解到事情真相,当时陈富有、马中天、田栩栩、徐鹏四个人在火车站连夜守候,就像守株待兔那样等着,他们知道快国庆了,董鑫晨肯定会回家一趟,没错,董鑫晨出来的时候,徐鹏上去确认他身份之后,马中天向陈富有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就对董鑫晨拳打脚踢,打得董鑫晨鼻青脸肿,接着他们几个追着董鑫晨打,徐鹏以前在学校里是跑步运动员,拿过冠军,所以他一下子就追上去了,把董鑫晨捅倒了,那一刀直接送他上西天,田栩栩怕董鑫晨没死,又拿出自己的刀子,在董鑫晨背部插了一刀。
值得注意的是,陈富有的手记还写到这件事过去之后,汇隆集团的老板打了两千块钱到他和马中天的银行卡上。包斩这才确定,这是事前通谋的共同犯罪,而包斩和画龙走访过的那个沈向隆是幕后指使,他唆使这四个人共同杀死董鑫晨。
苏眉说:可是现在,真正杀人的两个嫌疑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啊。
梁教授说:他们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行,法律是一张网,铺天盖地,我们得相信张局的办事能力,过不了多久一定能将其绳之以法。
从两名从犯的口里逼供出了另外两名嫌疑人的信息,当地的警方立刻赶往一个叫黑阳县的小村庄实施抓捕,那是徐鹏的老家,田栩栩是个孤儿,所以他是跟着徐鹏在逃难,警方出动了几名精密干练的刑警,但却在去往黑阳县之后半个月里,特案组收到了令人发悚的消息——十名刑警全部落入悬崖,无一生还,唯一一个逃回来的小刑警身上还带着伤,他告诉特案组,不要再去了!那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