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紫宸宫内的花草生长得极为茂盛,有晚香玉、栀子、茉莉、夜来香等等品种,我时常前往紫宸宫采集新鲜花草,从中挑选出赵睢喜欢的品种给他制成香水,或者送一些香饼香料给熙妃和沐兰。
阳光明媚的清晨,清风拂面,赵睢拉着我的手像往常一样向熙妃的紫宸宫走去,虽然熙妃吩咐我们不用按照宫廷礼仪每天向她行礼问安,但是赵睢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一名小内侍眼尖看见我们,迅速飞跑过来说道:“奴才给殿下、娘娘请安,熙妃娘娘昨晚在谨身殿侍奉圣驾还没有回来,此刻不在宫中。”
我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朱棣对熙妃的呵护和宠爱,紫禁城内上上下下都了然于心,表面上按照宫规朱棣独自居住在谨身殿,熙妃独自居住在紫宸宫,可是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或者是朱棣留宿紫宸宫,或者是朱棣诏熙妃去谨身殿,我并不是第一次碰见今天这种情形。
赵睢不动声色说:“我知道了,我们去谨身殿拜见父皇。”
我料想沐兰稍候会过来紫宸宫,向小内侍说道:“你帮我转告沐兰姐姐,她喜欢的那种香料马上就制好,我明天送给她。”
我们离开紫宸宫经过宫外的玫瑰花丛时,赵睢伸手摘下一朵粉红色的小玫瑰簪在我的发髻上,神色温柔低头凝望着我说:“今天的眉色似乎画得淡了一些,明天我再帮你……”
他话音未落,我突然看见不远处沐兰的身影,她身穿着一袭羽缎镶边的鹅黄色纱衣,衣领和袖口上的花朵十分别致,将她的身段衬托得更加秀美玲珑,晨曦洒落在她的肩上,将她的俊俏容颜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
沐兰发觉我们在紫宸宫外,略怔了一下,随即袅袅婷婷地向我和赵睢站立之处走来,屈膝向他行礼道:“妾身沐兰参见殿下,殿下和妹妹早安。”
赵睢替我簪好小玫瑰花朵,抬眸看了一眼沐兰,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客气,小内侍急忙近前,将我刚才的话和熙妃不在宫中的讯息对沐兰说了一遍。
沐兰转向我,轻声细语说:“多谢妹妹送我的香料,我前几天绣的那几幅丝帕,不知道妹妹觉得合不合用?”
我一直想给赵睢绣一幅有香草图案的丝绢,但是手艺不够精致,见沐兰擅长刺绣,于是托她帮忙绣了几块赠给赵睢,赵睢见我数日忙忙碌碌,以为那些绢帕都是我亲手所制,他欣然收下后每天带在身旁。
我见沐兰相问,急急忙忙应答说:“很好用!”
赵睢听见我们的对话,紫眸中微微掠过一丝错愕之意,随即恢复了镇定,淡淡一笑道:“的确很好用,多谢了!”
沐兰美丽的面容泛起两朵红晕,她似乎有意在我面前避免与赵睢过多接触,语气恭谨对他说:“既然娘娘不在宫中,妾身就先告退了,妹妹若是有空,常来瑞丹宫坐坐。”
赵睢久立不动,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双紫眸好整以暇地凝注着沐兰离去的身影,仿佛十分沉醉于她窈窕动人的曼妙身姿。
我觉得很诧异,举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竟然无动于衷,继续欣赏沐兰的背影,我心底蓦然而生一种酸酸的感觉,径自向前走去,低声嘀咕道:“讨厌的沙猪,你既然这么喜欢看她,为什么不自己去瑞丹宫看!”
我以为赵睢会迅速追赶上来,不料走出很远很远都不见他的踪影,心中不由暗暗气恼,用力将鬓旁那朵小玫瑰花取下来,将花儿远远地扔向花园中的假山池塘内。
赵睢悠悠然靠近我,捉住我的手问:“为什么扔我的花?”
我抬头看着他,噘着小嘴说:“你明明知道,你刚才至少看了沐兰五分钟还不止呢,我和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
他爽朗一笑,漫不经心说道:“她穿的那件宫裙式样不错,想必是母妃的设计,改天让母妃给你也裁制一件,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我故意转过头不理睬他,恨恨地跺了跺脚。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粉蓝色的绣着香草的绢帕,问道:“你说说看,这块绢帕从哪里来的?是你绣的,还是沐兰绣的?”
我怔怔看着他,辩解说:“是沐兰姐姐绣的,我那一幅绣了很久才绣好,也不够漂亮精致,所以我……”
他紫眸盯视着我,低声说:“所以你就将别人的东西冒名顶替骗我使用?宫中内织染局多的是精致绫罗丝绢,我会稀罕这个?”
我见他神情认真,只得怏怏低垂着头从衣襟内取出我自己亲手绣的绢帕递给他说:“这块才是我的……你如果不要沐兰绣的,我们就换过来好了!”
他看也不看接过我手中的淡蓝色绢帕揣入怀中,然后沐兰绣的那一块还给我,轻声说:“小香草儿,不要羡慕别人的手艺,这种贴身使用之物,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即使她们裁制得再好,都比不上你对我的心意。”
我回嗔作喜,却故意眨了眨眼睛说:“我才不信呢,你如果不喜欢沐兰,为什么盯着她看那么久?”
赵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乘机将我拉进怀中,带笑低语道:“我如果要单独看她,还会让你知道?我只想试试你心中究竟有没有在乎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拿别的东西来搪塞敷衍我!你和别人的事情我都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吃我的醋!”
我立刻明白他刚才故意看沐兰的用意,是为了惩罚我拿别人制的绢帕给他,却无意听出他话中有话,瞪大眼睛问:“你找我算什么帐?”
赵睢他举手作势欲敲我的头,声音带着几分严肃说:“我被父皇扣押那天,你在香浮殿外对瞻基做了什么?”
我想起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抱住朱瞻基的情形,料想有人将这件事密告给了赵睢,见他如此紧张我,心头依然很高兴,腻在他怀中撒娇说:“没有做什么,我知道瞻基怕我纠缠他,所以故意吓唬吓唬他啦!”
赵睢紫眸带着淡淡的宠溺之色,语气却很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做,可我还是不愿意你和他们那样亲密。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除了我之外,决不准让任何男人碰你,听见了没有?”
我仰头应答道:“记住了,不过你也好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像今天这样看别的人,沐兰也不许!”
赵睢见我软语娇嗔之态,微有心动,忍不住俯身亲吻我,在我耳畔轻声说道:“我都答应你。”
我知道赵睢并不希望我介入或者打听朝政争斗之事,也不喜欢我和别的男子接近,我倚靠在他怀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尽量不要在他面前说起朱瞻基或者白凌澈的名字,以免让得他心情不悦。
高大恢宏的谨身殿是皇帝朱棣的寝殿,廊檐下一溜排开十八座威猛的大石狮子,每一头狮子旁边都站立着一位铠甲鲜明、手执长剑的皇宫侍卫,四只银雕仙鹤的长嘴内飘出一缕缕龙涎香,更显庄严肃穆、和谐安宁之气。
我们一起走到谨身殿前,空旷的殿外广场上早已伫立着一个青色衣袍的人影,正是皇太孙朱瞻基。我隐约听说太子朱高炽虽然来到了北京城,最近的身体状况却比朱棣还差三分,几乎一病不起,不得不将所有朝见、问安之事全都托付给儿子朱瞻基处理。
朱瞻基看见我们,态度谦恭向赵睢行礼,说道:“侄儿参见四叔、四婶。”
赵睢和颜悦色应道:“你今天见过父皇了吗?大哥的病好些没有?”
朱瞻基眸光掠过一丝愁绪,回答说:“侄儿正在等候皇爷爷起驾,有一件要紧事禀告皇爷爷。父王的病情没有太大起色,痰咳之症越发严重了,宫中几名御医都去看视过,说眼下天气炎热,到了秋冬时分自然会好起来。”
赵睢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多分担一些事务,不要让大哥再为国事操劳了。”
金色的曙光照射着宫殿的飞檐,清晨的空气甘洌而清新,我们三人和一群内侍们默默站立在广场前,恭候着朱棣和熙妃起驾。
朱瞻基犹豫片刻后,终于打破了沉默,转头主动向赵睢说道:“四叔可曾听说过京城兵马指挥使徐野驴被杀之事?”
我一大清早就听见这样恐怖的杀人消息,不禁立刻抬头看了看赵睢的脸色。
赵睢神情镇定,似乎对此人的死讯并不意外,说道:“听说过一点。”
朱瞻基见他接话,继续说道:“此事起因是二叔在山东私自募集的数千天汉卫亲兵在京城作乱,他们罔顾法规频频扰民,态度极为嚣张,各司官员皆有目共睹,徐野驴身为京城兵马指挥使,他职责所在,不能不依法制裁他们,可是如此一来,自然会得罪二叔,二叔一怒之下将徐野驴诏进汉王别苑,命手下护卫动用私刑杀了他。”
赵睢剑眉微微一簇,转向他问道:“徐野驴依法处置天汉卫,想必是大哥准许过的了?”
朱瞻基并不隐瞒,回答说:“父王素来宽仁爱民,听说天汉卫扰民作乱之后,曾对徐野驴下过一道公函,着令京师地面若有不法乱兵为害,立即严加取缔,一经擒获,不分首从皆验明正身枭首示众,以儆顽尤,并加盖了‘东宫太子监国’宝印。”
赵睢不动声色,说道:“大哥的旨意就是父皇旨意,徐野驴奉公依法处置天汉卫并没有错,二哥此次对手下的偏袒未免有些过分。”
朱瞻基见赵睢对徐野驴持同情态度,微带惋惜之意说道:“徐野驴是护卫军中不可多得的将领之才,父王一直很看重他,如此丧命着实可惜。侄儿听说二叔不但不以为过,反而向皇爷爷参奏一本,说皇爷爷身在京师,父王公然盖下太子监国之印派发公函,分明是藐视皇爷爷威仪......父王昨晚听说这个消息又气又急,才命侄儿一早进宫向皇爷爷澄清此事。”
赵睢唇角微扬,说道:“清者自清,父皇一向明辨是非,心中自有决断,依我看大哥倒不必如此担心。”
朱瞻基表情严肃中带着几分释然,说道:“四叔所言极是,二叔私自募集天汉卫本就不合律例,何况他们还在父皇身边滋事扰民?侄儿原本也是这么想,只是父王一直担忧不安,所以前来惊扰皇爷爷将此事上奏明白。”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自广场南面前呼后拥来了四五人之众,领头的一人着装打扮与赵睢、朱瞻基相似,身穿一袭绯色锦袍,金冠玉带气势傲然,一双精明的眸子扫视着朱瞻基,略带讥讽说道:“都来得好早!”
赵睢态度比朱瞻基温和许多,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二哥来得也不晚啊!”
朱瞻基口称“二叔早安”,却并没有向汉王朱高煦行礼。
我看他们三人此时相处的态度,更加能够体会赵睢不肯让我知道宫闱争斗之事的深意,朱瞻基虽然是汉王和赵睢的侄子,地位却是“皇太孙”,对他们行不行礼都有充分的理由,但是由此可见他和汉王之间关系恶劣。撇除赵睢之外,太子、汉王、朱瞻基虽然是亲兄弟、亲叔侄,却是政见相左的死对头,一直不停明争暗斗。
汉王朱高煦是朱棣结发之妻、已故皇后徐妙云的嫡出幼子,他在山东的斑斑劣迹,朱棣与朝中众臣皆有耳闻,但令人奇怪的是,朱棣始终没有强硬地“申斥”过汉王,甚至还将一直都由皇帝亲自掌握的二十二卫中的“天策卫”赐予汉王为护卫亲兵,对他十分宠信,汉王自恃皇帝宠遇,对东宫太子朱高炽与皇太孙朱瞻基屡次挑衅冒犯,两边势力暗中不睦已久,朝臣纷纷分立党羽,那名无辜被杀的兵马指挥使徐野驴显然是东宫太子党派之人。
徐野驴奉太子之命处罚天汉卫被汉王处死,汉王恶人先告状,抓住太子加盖“东宫监国”印玺的把柄向朱棣奏本,朱瞻基自然不肯服气,以汉王种种恶行据理力驳,这一场纷争已然从幕后升级到台前,今天他们同时来到谨身殿觐见朱棣,自然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
正在此时,谨身殿禁闭的四扇大门开启,一名内侍匆匆走出殿外,高声宣报道:“皇上和娘娘起驾,诸位殿下、娘娘可以觐见恭请圣安了!”
赵睢紧握着我的一只手迈步进殿,低声叮嘱我说:“待会儿我们给父皇母妃请过安,你就乖乖站在一边,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话,听见没有?”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急忙答道:“我知道!”
赵睢面带满意的微笑,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父皇的病情大有起色,或许他今天就会颁下旨意让我们去彰德,明年春天我就可以带你去洛阳看牡丹花会了。”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也很高兴,抬头看见身旁的汉王和朱瞻基二人都是面色阴沉、如临大敌一般,不禁暗暗想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像赵睢一样洒脱开朗享受生活、非要这样明争暗斗不可?你们的人生目标是争夺皇位,白凌澈的人生目标是复仇,虽然你们都是赵睢的亲人,但是你们此生一定远远不及他过得开心快乐。”
我们走近谨身殿内,朱棣身穿着一袭墨紫色的朝服端坐在九龙纯金御座上,他虽然大病初愈,俊朗的面容看似清瘦了一些,一双紫眸却依然神采湛湛俯视众人,威严肃重之气丝毫无损,熙妃侍立在他身后,将一盏参茶奉递给他,微带笑意抬眸向赵睢看了一眼。
汉王抢先一步在御座下跪倒,大声说道:“儿臣叩见父皇母妃,父皇龙体安康实在是万民之福!儿臣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府中为父皇诵经祈福,前几日有人献来玉璧一面,上镌‘万寿无疆’四字,儿臣便知是吉祥之兆,今日特将玉璧献进宫中,以供父皇清赏!”
他说完示意,跟随他来的一名侍卫立刻走近拜伏在地,将手中的一个锦盒展开,露出红色锦缎衬托的一方白壁,叩首说道:“恭请皇上御览吉祥玉璧!”他们主仆二人清晨进宫献宝,献媚邀宠之意不言自明。
不料朱棣轻轻放下茶盏,并不看那方洁白无暇的白玉璧,面无表情转向朱瞻基问道:“太子近日可好些了?”
朱瞻基急忙禀道:“孙儿回禀皇爷爷,父王病情稳定,太医看视过说忧思过甚,需要安心静养。父王另有亲笔奏折一封,呈请皇爷爷御览。”他躬身向前将太子的奏折递上,重新回到原地站定。
朱棣接过奏折扫视了一眼,问汉王道:“京城兵马指挥徐野驴被杀一事,你如何解释?”
汉王见朱棣不肯接受玉璧,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然站立一旁,见朱棣相问,勉强辩解道:“徐野驴胆大妄为,擅自格杀天汉卫,那几名将领出征蒙古时曾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儿臣若不为他们伸张正义,只恐其余将士们寒心,所以不得不将处置徐野驴,况且父皇尚在京城,大哥就不该私盖太子监国之印……”
朱棣冷冷截断他的话,说道:“朕既然诏太子来京,这监国之印与传国玉玺原本就没有分别,你先不要说话,让瞻基来说。”
朱瞻基闻言出列,沉稳答道:“孙儿做过详细调查,那几人虽有小功,然而多次扰民引发众怒,毕竟功不抵过,京城决不能宽容无法无天之徒。况且父王发公函之前,徐野驴已多次予以警示,他们屡教不改依然如故,还扬言说……就是将这北京城翻过来,汉王殿下也会力保他们平安无事,言语极其狂妄,父王才下令诛杀他们。”
朱棣将眸光转向汉王,凝视着他说:“这些话,果然是你告诉他们的?”
汉王额头渗出薄汗,不敢不承认,俯身跪地说道:“儿臣请父皇明察!”
朱棣将朱瞻基的奏折抛掷到汉王面前的青石地面上,缓声道:“朕屡次宽容你的过失,这次如果再任你肆意胡为,只恐京城百姓要骂朕是‘昏君’了。你不必留在青州,除天策卫之外,其余二卫及私自募集的天汉卫都交还兵部,即日改迁山东惠民,去小地方好好修炼修炼心性。”
汉王早已汗透衣背,羞愧无极,硬着头皮称道:“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熙妃见此情景,轻声说道:“惠民离青州并不远,飞琼她们母子应该不会水土不服,你记得留心多照顾她们。”
朱棣冷然道:“朕若非顾念她们,此次你就该去西北边陲了,到了惠民好自为之,朕不想再听见一次这样的消息。”
汉王重重叩首,不敢再多言,带着几名侍卫和玉璧离开谨身殿而去,朱瞻基向朱棣请安叩首后随即离去,赵睢和我仍站立在原处。
朱棣眸光触及我们,神情和悦了许多,熙妃移步走下金阶,微笑着问赵睢道:“你们有事对父皇说吗?”
赵睢点了点头,向朱棣道:“儿臣就藩之事,恳请父皇降旨。”
朱棣环顾左右,一名掌印太监立刻拿着朱笔和明黄色的御诏走过来,朱棣深深凝望赵睢一眼,眸光中带着无限依恋与不舍,却仍说道:“朕御赐赵王兵马三卫,即日启程前往彰德,赵地各府州官员,皆可任其调遣,另赐青龙宝剑一柄,如有不法之徒藐视赵王威仪,皆可先斩后奏。”
那太监笔走龙蛇,将他所述的内容一一记下,交与一名小内侍,那小内侍迅速飞跑出殿送往御书房拟诏。
熙妃美眸中微带泪光,似乎百感交集,说道:“燧儿长大了,是时候展开翅膀飞出紫禁城了……”
赵睢拉着我一起向朱棣跪地叩首,说道:“儿臣与顾蘅拜谢父皇母妃,请父皇放心,儿臣决不会辜负父皇的嘱托,必定尽力造福赵地黎民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
朱棣牢牢盯视着他,肃重的表情渐渐舒缓,过了很久很久才说:“很好。你随朕去御书房一趟,朕还有些事情叮嘱你。”
我不便跟随他们前去,辞别熙妃后从谨身殿折返香浮殿。
午时御花园中静寂无声,只听见一声声清脆的蝉鸣和花园中潺潺流动的小溪声响,因为阳光太过强烈,我独自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行走,小径两旁种植有茂密的大柳树,令人顿觉清凉。
一个青衣人影从大柳树后闪出,侧身挡住我的去路,问道:“你回香浮殿去吗?四叔呢?”
我抬头见是朱瞻基,点了点头说:“父皇答应我们去赵地了,明天就出发,赵大哥去御书房了。”
朱瞻基神情复杂,缓声说:“我知道你们近日会离开京城,没想到这么快,你还记得那天答应我的事情吗?”
我被他提醒,立刻想起那天我和他协议“交换”拿回朱棣亲笔密诏之事,见他相问,点头闷闷回答说:“我记得。”其实,那件事本来是一个错误,即使我当时不拿回密诏烧掉,赵睢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我没办法对朱瞻基说出真相。
朱瞻基四顾无人,向我走近一步说:“不知道是谁将皇爷爷卧病谨身殿的消息传出京城了,那些逆臣与白莲教气焰更加嚣张,如果云南反叛不能立刻平息,只怕蒙古人听见消息会扰乱边疆,皇爷爷数年来的苦心筹谋都会被他们破坏。我实在没有好的法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态度平和、言辞恳切,将明朝目前的处境向我说得清清楚楚,却并没有强迫我帮助他之意,我隐约听香浮殿的小内侍们传说,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在朝臣面前十分维护赵睢、处处帮他圆场,赵睢“谋逆”之事如此平稳落下帷幕,太子与太孙二人起了不小的作用。
朱瞻基见我沉思不语,缓缓开口说:“如果你后悔了,也没有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我暗自想了一想,朱瞻基急于平息云南叛乱,也是一件对明朝百姓有利的好事,也可以为朱棣分忧解难,朱棣是熙妃和赵睢最亲近的人,我帮助朱瞻基就等于帮助他们,况且我也应该感谢朱瞻基对赵睢的人情。
我并不犹豫,说道:“我没有后悔,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帮助你。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朱瞻基神情略有犹豫,才说:“如果需要你涉险,你害怕吗?”
我心意已定,抬头看着他说:“我不害怕,我是白莲教的圣母,即使涉险,他们应该不会轻易伤害我。”
朱瞻基眸光带着一丝复杂的暗影,说道:“因为你有这道护身符,我才敢让你去冒险,否则我决不会让你和他们周旋。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白莲教一众头目都已离开云南前往洛阳聚会,四叔的彰德府离洛阳并不远,所以我想让你设法引出他们的人,得到聚会地点和时间、以及联络暗号,我会暗中安排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想到洛阳城就在赵睢“赵王”的管辖范围之内,不禁暗自担忧,问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洛阳?难道是冲着赵大哥而来的?”
朱瞻基眉头紧簇,回答说:“魔教行事诡异,据我猜想或许有此可能,四叔是新封赵地藩王,他们曾在二叔的青州谋反过,这次选择洛阳,可能在筹划下一次举事。”
我想起与赵睢参与“太行论剑”的凶险情形和他在嘉峪关遇险之事,不禁一阵心慌,迅速说道:“不用猜想了,白凌澈一定想乘此机会伤害赵大哥!你如果有办法,我们就一起对付他们,决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朱瞻基说:“能够有你帮忙,我当然有办法。只是四叔一定不希望你参与这些事情,他日后若是知道,想必会怪我多事,你暂时不要告诉他。”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想起赵睢对我的叮嘱,当下决定将这件事隐瞒着赵睢,于是爽快应允道:“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你要答应我,决不能让别人有机会伤害他。”
朱瞻基似乎早有准备,说道:“太行论剑时是锦衣卫自作主张出现导致四叔失手,嘉峪关一事与白莲教无关,我在青州成功击败过他们,你尽可放心,这一次我已经周密部署过,只要知道白凌澈的聚集之地,我必定能够将他擒获。”
他的语气虽然淡定,却带着自信和坚定,让人觉得安全和可靠。
我依然心有余悸,说道:“你能肯定,赵大哥他和我一起去彰德不会有危险吗?”
朱瞻基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以性命担保,这件事决不会牵连四叔,你尽管放心。”
我心中释然,向他点了点头。
朱瞻基眸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才道:“这件事情若是办成了,我一定尽力回报你。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说出来,今生今世我必定竭尽所能为你做到。”他说完这句话迅速离开,身影消失在树荫之后。
我并没有在意他的“承诺”,暗想道:“这件事是我心甘情愿帮助你,你为了保住明朝的江山地位而对付白凌澈,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回报。假如我们捉拿到白凌澈让他见到朱棣,一家人和和气气谈一谈,既能保全白莲教众,又能消解他们之间昔日的仇恨,那就最好不过了。”
尽管如此,我暂时并没有打算将这桩无意中得知的“秘密”告诉赵睢,赵睢或许永远都不会想到,那么痛恨朱棣、痛恨他的白莲教主白凌澈,竟然会是他“早夭”的亲哥哥。
当天夜晚,一轮明月悬空朗照香浮殿,数点流萤在花丛中上下翻飞,模糊的光线明明灭灭,晚风徐徐吹来,幽香沁人心脾,我看着夜空中的萤火虫,情不自禁伸手试着去抓它们。
赵睢加快脚步走到我身边,亲昵问道:“在看什么?”
我拍了拍手,向他说道:“抓萤火虫啊!”
赵睢仰头注视夜空,微笑道:“你喜欢它们吗?我来给你抓!”
他从身旁的小内侍手中取过一柄折扇,持扇向那些萤火虫扑去,我一阵眼花缭乱,只见他的淡紫色身影不停在花丛中翻飞,一手握着纸扇,另一只掌心舒展,那些小小的萤火虫纷纷向他手中聚拢过去。
一名侍女急忙拿来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薄纱袋,将赵睢掌心的流萤尽数套入其中,她收束好袋口后,将那个小沙袋轻轻递给我,我看着掌心内那一袋闪闪烁烁的荧光球,开心不已,欢声叫道:“真漂亮!”
赵睢凑近我身旁,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我将那袋萤火虫举起给他看,朦胧昏黄的光亮映照着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他紫眸中的温柔深情让我的心弦禁不住一阵微微颤动,我中指上那一颗闪亮的钻戒“时空之泪”倏地散发出异常夺目的光芒,将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赵睢握住我的手指,仔细看了看那颗钻戒,带着疑惑问道:“这颗戒指从哪里来的?”
穿越来到明朝以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戒指珍藏起来,直到新婚之后才带着几分暗藏的甜蜜将这枚顾羿凡与林希的婚戒戴在手指上,赵睢前些天心事重重,加之他并不关心我的饰品,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我抽回手指,向他微笑道:“我从西洋带来的!”
赵睢似乎有所感触,说道:“看来西洋的戒指样式都很类似,母妃也有一颗西洋钻石戒指,和你这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大一点点。”他将我的手放下,抚摸着我颈项悬挂的那块小小玉佩,说道:“这么戴着,倒是好看。”
我对着萤火微光欣赏玉佩上的花纹,向他甜甜微笑着说:“我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们刚刚在天池畔相遇的时候。”
他姿态闲适悠游,走到寝殿内的长榻上斜斜躺下,带着一丝笑意说:“也许是天意安排,我和黄俨那一天原本是去长白山西面雪峰观看雪景,走到半山腰山路塌陷才改道去了天池,刚好看到一个冻僵的小美人躺在雪地里......”
我好奇追问道:“然后呢?”
赵睢伸手抚摸着我的浅栗色长卷发,温柔说道:“你在雪地里睡着的样子很可爱,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的模样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见过面一样。”
我忍不住撇撇嘴说:“这些台词都很旧了,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他拉着我的手,大笑出声道:“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你告诉我,我来说给你听!”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一时想不起特别好的形容词,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赵睢伸手拥着我,带着一阵爽朗的轻笑声贴近我耳畔说:“笨丫头,Love at the first sight(一见钟情),你要听的是不是这个?”
我轻轻倚靠着他的胳膊,说:“我们离开青阳镇的时候兰香姐对我说,如果我们有喜讯,让告诉他们一声呢。”
赵睢将我拉进怀里,笑道:“我早就命人将喜帖送去青阳镇了,邀请他们今年中秋节到彰德去补喝我们的喜酒,”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悄声问道:“等你想起再来告诉他们,只怕我们的孩子都快出世了……你快告诉我,我们成亲这么久,你现在有没有喜讯?”
我不禁羞红了脸,躲闪着笑道:“没有没有!”
他紫眸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说道:“看来是我对你不够好……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我开心倚向他的怀中,温柔娇羞地合上双眸,任由他环抱着我。
赵睢问及我手指上的钻戒时,我并不是有意向他隐瞒我的来历,我来自何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我爱赵睢、赵睢同样爱我。起初我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心,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明朝的生活,我愿意为了我心爱的赵睢从此做一个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