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径弯弯曲曲,微风吹过山野,一阵阵野花的幽香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甜的气息。
苏挽月一直被蓝枭抱在怀里,自从她来到这个陌生时空,除了朱佑樘之外,从来没有别的男人对她如此亲密,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他的身体虽然俊挺修长,但肌肉十分坚硬结实,他双手牢牢地托着她,让她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山路颠簸。
蓝枭的眸子灿若晨星,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放了下来,直到看着她双足稳稳地踏在地面上,才松开手。
“刚才匕首没入山石,全靠你在暗中帮我,对不对?”苏挽月嫣然一笑,抬头看着他,“我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不过这么一来,吓得慕蝶知难而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非如此,她日后还会找你比试,有些人生性好斗,嗜武如命,我怕你不堪其扰。”蓝枭的声音总是那样温柔平和。
“你的武功想必远远在我之上,我师傅云天也是锦衣卫里的高手了,你可认识他?”苏挽月好奇地问他。
蓝枭略点了一下头:“我听说过云天,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高手。”
明朝锦衣卫和东厂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机构,但这些人之间也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东厂的人更加神出鬼没一些,蓝枭认识云天,云天却不一定认识蓝枭。
她叹了口气说:“我之前要是能够认真学好师傅教给我的本事,今天也不会吃慕蝶这样的亏了。”
蓝枭看着她明净的眼眸,竟然语带沧桑地说:“杀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好好一个女孩子,学这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做什么?我平生所愿就是离开东厂,哪怕是隐居山野,做个樵夫渔夫也好。”
苏挽月看着他那张“叶宁”的脸,体会着他话中的含意,不由得替他唏嘘。凭她的直觉判断,蓝枭的武功身手一定不会输给云天。但他的身份比云天更尴尬,云天至少还有品级有官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蓝枭”只是一个东厂的杀手代号,永远戴着别人的面具,用着别人的名字,即使不慎死在江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他们俩说着话,已经到了山脚下,眼看黔国公沐谦侧身上马,慕蝶和其他侍卫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尤其是那个慕蝶,在沐谦面前完全收敛了张牙舞爪、野性难训的样子,就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猫一样,乖得不可思议。
苏挽月看着他们的背影,侧过头来笑着对蓝枭说:“黔国公真是厉害,慕蝶那么张狂的人,他竟然也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你肩颈上的伤痕,从何而来?”蓝枭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细心地发现了她左肩之上,曾经被朱佑樘啮咬过的那一点淡淡伤痕。
苏挽月没想到他眼光如此锐利,她立刻缩了缩脖子,将散乱的头发拂到一侧遮住了它,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是一点旧伤啦。”
那个旧伤,分明是男人的牙印。
蓝枭聪明地猜到了缘由,也不再追问,只是说:“沐府的白药效果灵验,对旧伤疤也很有效。”
苏挽月看着他独立前行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很复杂的情绪。今天的事,如果不是蓝枭从中帮忙,恐怕那个慕蝶还会无休无止地找自己麻烦,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行事也很有章法,但从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尴尬,和他在一起,她觉得既舒服又安心。
像今天这种情况,如果换做朱佑樘在侧,事情一定会变得麻烦许多。
回到沐府,蓝枭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苏挽月,直到慕蝶带着沐府的侍女送伤药过来的时候,他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个叶公子,好像对你特别关心啊!他不是马大人的侄儿么,之前听到马大人失踪的消息,也没看到他这么不高兴。”慕蝶刚进门时,与蓝枭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他眼中对自己的防范。
“马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苏挽月仍然担心马坤的安全。
“暂时没有,我们还在四处寻找。”慕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扬了扬手里的药瓶,“我特地来给你送药的,之前的事,对不起你。”
“那件事不要再提了,”苏挽月很大度地笑了一下,“你们府中的药真的很灵验,伤口早就不疼了。”
慕蝶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侍女帮她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然后好奇地盯着苏挽月枕边的那柄黑刃说:“你这件兵器好奇怪,能借给我看看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匕首。”
苏挽月很大方地将黑刃递给了她。
慕蝶仔细地盯着黑刃看了又看,饶有兴致把玩着,她那双黑色的瞳仁,带着异族特有的野性未驯的味道,眼神含俏,但也不是绝对的温柔。
“这柄黑刃平时合起来是把短刀,分开来就是两柄梅花匕首。”苏挽月见慕蝶兴致迥然,解释了句。
“你怎么得到的?”慕蝶还了回去,问了苏挽月一句。
“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苏挽月看到沐府侍女又捧了一套干净的衣衫过来,有些羞涩地说,“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回避一下好不好?”
慕蝶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还怕人看你的身子!我们这里女孩子从小洗澡沐浴都在一起,我就不怕别人看我。”
苏挽月还是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坚持说:“你先出去一下!”
“看你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过男人一样。”慕蝶这回很爽快地站起来,笑着点头说,“我出去就是。”
苏挽月看着慕蝶走到外间,那名侍女很恭敬地将衣衫递过来,说道:“请苏姑娘转过身去,奴婢好帮您解衣带。”
她完全没有任何戒备之心,听话地转过身去,忽然只觉得背心一阵酥麻,身体一软,立刻倒在床榻上。苏挽月心知不妙,正要大声叫人,却见那侍女手脚麻利地将一块胶布粘贴在她的嘴上,然后冷冷地说:“你已被我点了昏睡穴,最好老实一点!”
苏挽月想喊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侍女动作,却见她向门边走过去,轻声说:“慕统领,苏姑娘请您进来一下。”
外面立刻响起慕蝶欢快的声音说:“好,我这就进来。”
苏挽月暗自叫苦,那侍女隐身在门扉之后,就在慕蝶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她冷不防从旁突袭,慕蝶连一声喊叫都没发出,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在地面上。她眼看此情此景,知道自己和慕蝶被人暗算了,却无能为力,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挽月觉得脑子渐渐清醒。
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凉的石牢里,这里十分阴冷潮湿,像是在地下。石牢大约只有几个平方米,她对面不远之处坐着一个人,被被铁链绑了双手,正是一脸怒色的慕蝶。
石牢光线昏暗,即使在这样暗淡的光线里,慕蝶的眼睛依然很明亮。有些人天赋异禀,即使在没有光照的地方,视力也不受局限。
“我们这是在哪儿?”苏挽月的脑袋还有些疼,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之前被那个沐府侍女暗算,然后慕蝶也着了道儿,她觉得很困很困,而后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已经昏睡三天了。”慕蝶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悲哀地叹了口气,“我们俩都太大意了!”
苏挽月望了望周围环境,虽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能见度太低,只是看着旁边像石头一样的墙。石牢内没有掌灯,高处一扇小窗透着夜光,她试着动了动手,但和慕蝶一样手脚都被铁链缠在了墙上,完全动弹不得。
“那名侍女是谁?为什么要暗算我们?”苏挽月试着挣扎了一阵,发现只是徒劳,看来那些小说里写到内力高深的人可以震断铁链的事情完全是杜撰,她无论怎样用力,也只能活动一下手腕。
“我不知道。”慕蝶气馁地随口一答,并未睁开眼睛。
忽然,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有个少女的声音道:“是吗?如果慕统领不知道原因的话,这里还有谁知道呢?”
这个声音,苏挽月隐约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外面隐隐传来亮光,火把越来越近,却见一个身姿娉婷的紫衣少女随着火光走过来,她身材十分瘦小,脖子上带着一面硕大的银牌,下面串着细小的铃铛,走起路来环佩叮咚作响,很是好听。
这个紫衣少女,正是那晚她在湖边与朱佑樘说话之时,从沐府花丛里跳出来的那一个。
“白莹,你到底想干什么?”慕蝶一听到那个少女的声音,立刻睁大眼睛,侧过头瞪着她,语气很是生硬。
那叫“白莹”的紫衣少女站在石牢的栅栏之外,她得意地看着慕蝶想发怒却被铁链制住的样子,很诡异地笑了一下,在火光下映衬得她脸极为娇俏,却又带着些许狰狞,“汉人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用来形容你现在的情形,简直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慕蝶听着这话,心里头更是怒意冲天,瞪着这站在栅栏外头的人说:“你若有本事,跟我明刀明枪比试一番,只知道弄这些暗算手段,你不怕事情传出去,败了你罗婺部落的名头?”
“我暗算你又如何?”紫衣少女一阵冷笑,回头看了看苏挽月,“你慕蝶难道是光明磊落的好汉?你不是一样,暗算过这位远道而来的妹子么?”
“这位姑娘,”苏挽月趁着空隙插了句话,“我不管你和慕蝶之间曾经有什么恩怨,但是跟我没关系吧?为什么连我一起抓进来?”
这事实在太狗血了,她既不是这位紫衣少女的仇敌,也不是慕蝶的朋友,她们俩就算有着血海深仇也跟她没关系呀!她刚被慕蝶甩了一鞭子,又好端端地被紫衣少女捉来关进石牢里,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紫衣少女白莹侧过头来看了看苏挽月,蛮不讲理地说:“谁叫你和她在一起的?我手下的人只知道完成任务,捉一个捉两个无所谓!就算你是被她连累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她其实也是个小美人,挺直的鼻梁很高,肤色不是白皙的那种,是像慕蝶一样的小麦色。
苏挽月知道和她没法讲道理,很识相地闭了嘴。
白莹看了她一眼,忽然挑了挑眉,侧头看着慕蝶问:“我正要问你呢,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沐府?”
慕蝶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难不成是黔国公新纳的小妾?沐谦应该很喜欢她吧?”白莹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慕蝶,语气暧昧地笑了笑,“原来黔国公的眼光一直没变过,只有像阿缇雅一样妖媚入骨的女人,才能打动他的心啊!”
慕蝶听到白莹的话,高傲地板着脸,一言不发。
苏挽月又一次听到“阿缇雅”这个名字,更要命的是听到白莹说“妖媚入骨”这个形容词,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不说话?羡慕人家吧?你这么多年留在沐谦身边,为他出生入死,对他忠心耿耿,结果呢?”白莹踱步走了进来,用一种很暧昧的语气对着慕蝶的耳朵说,“连给他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白莹,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这句话彻底惹怒了慕蝶,她眼里杀气腾腾,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铁链被她扯得当啷作响,一双手腕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整个地牢里都是慕蝶尖利的咆哮声,足见她此时心头的怒火万丈。
白莹举着火把,未退半步,眼神尖刻地看着快要被自己逼疯的慕蝶,语气恶毒地说:“那你试试看啊!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么?我偏要说!沐谦可以接受任何女人,他就是看不上你,他就是不要你!”
“白姑娘,不要再说了!”苏挽月看着慕蝶心痛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慕蝶做错了什么事?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让你说话这么不留余地,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当然有!我亲哥哥就是被这个贱人害死的!”白莹目光凌厉地看向苏挽月,冷冷答了一句。
苏挽月没想到两人之间真的有这种血海深仇,原本想劝解一下,但是看目前情形,这个问题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解得了。
忽然之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慕蝶竟然挣断了右手上的锁链,她动作很快,只不过一瞬的时光,本来绕在手腕上的红藤条已经像鞭子一样出手,如同她运用如神的那条金蛇鞭,朝着白莹的脖颈卷去,再死死绕住,将她雪白的颈项瞬间勒出了一条深紫色的印迹。
白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依然举着火把,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反而勉强地挤出一抹笑说:“你……武功越来越厉害了,果然沐府……调教得好!”
她眼里带着痛恨的光芒,看向那个铺头散发、用红藤条勒紧自己脖子的女子,此时的慕蝶眼睛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红色,双眸阴冷如血,周围密布着藏蓝色的图腾,脸上黛墨色的青纹让人望而生畏。
当年只有十六岁的慕蝶,美貌几乎可以同玉龙雪山媲美。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眼前的她早已是自己的阿嫂,罗婺部落的土司夫人,而哥哥也还活在,一切美满顺畅。
随着红藤条渐渐收紧,白莹眼里渐渐溢出了泪水,用一种带着痛楚的声音说:“你……杀了我吧,自从哥哥不在了……我们家所有人都活在痛苦里,你现在杀了我……更好!”
“慕蝶,有话好说,千万不要杀人啊!”苏挽月有点害怕白莹的话会激怒红了眼的慕蝶,她知道慕蝶是非常骄傲的那种人,白莹刚才的那些话,足够促使她动手收紧红藤条。
然而,慕蝶竟然迟迟没有下手,最后竟然没有预兆地抽回了手里的藤条。
“我答应过你哥哥,要永远保护你。”慕蝶轻声说了一句,她扭过头盘腿坐在地上,不再理会别人。
苏挽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好强又刚烈的慕蝶,原来也会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白莹侥幸从鬼门关逃脱出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项上的印痕,又看了慕蝶几眼。她看着石牢的两个人,居然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就走。她临走时,“啪”地一声将石牢的门紧紧地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