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烈的狂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迟宇恒重伤未愈,此刻伤口因为用力过猛和淋了雨水,纱布上已经透出丝丝的血迹。他的嘴唇发白,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在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的时候,他第一个抱起童洛瑶冲了过去。童洛瑶此刻脸已经有些发紫,整个人因为呼吸急促团成了一团,神智也不太清醒。
一辆别克的商务车早已经侯在了码头,迟宇恒不敢看童洛瑶的脸色,他能感觉怀中女孩滚烫的温度若烙铁一般灼烫着他的心。一路上,他始终神色不变,目光却只是落在窗外瓢泼的大雨间,不曾望童洛瑶一眼。
命运惊人相似,周而复始,称为轮回。
记忆中,母亲离开自己的那一晚也是如此。台风过境,大雨滂沱,他追逐着一只被风卷起的破旧塑料袋一路奔到码头,看到的却是海浪吞没了母亲。他哭泣着,恳求着,期待有人可以去救母亲。但是所有人只是将他往外面拖,那样大的风雨,没有人会冒险去救一个必死之人。
在风雨过去后,母亲的尸体才被打捞了上来,已经肿胀得连他都认不出来。她的身体是冰冷的,青白的脸色透着死气。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这种恐惧深入骨髓,至今还会令他在噩梦中惊醒。那是一种最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的无助与惶恐,无论是当初的懵懂少年,还是此刻叱咤风云的娱乐大亨,在命运和生死面前,都渺小得不堪一击。
多少年不曾想起,他连母亲的笑容都快忘记,可记忆里那毫无生气的青白色面容却一直刻在了心里。午夜梦回,他一次次惊醒,那张脸提醒着他曾经的伤痛。恨,锥心刻骨。如果不是程琛诬告父亲,父亲不会以死证清白。如果不是父亲的死,母亲也不会丢下他,在台风夜跳了海。而此刻,那个罪魁祸首的女儿就躺在他怀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刻要了她的命。可是他居然在害怕,如同失去母亲时一样地害怕着,怕此刻会同样失去她。
路过药店的时候,他下车买了哮喘药。用了药的洛瑶虽然不曾急喘,但却依旧昏迷。她有时会睁开眼,看着迟宇恒,但那表情却像在看另一个人,带着不舍与眷恋。时不时地,她会梦呓几声。见她的唇微动,迟宇恒俯身倾听,想知道她呢喃着什么。
“宇……”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极其用力。她半睁着眼,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迟宇恒心神一动,紧紧地回握住了她。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在。别怕。”
“迟哥……”袁毅看了一眼迟宇恒,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童洛瑶,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迟宇恒语气依旧淡淡的,一路上袁毅都有些古怪。
“迟哥,你今天太冒险了。我知道你想查他们,但也不能拿自己当诱饵。”
“那批东南亚人没再找麻烦,证明贺坤已经交了货。这些天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他除了那个海鲜排档哪都没去过,我们的人就是在排档那跟丢了他,我今天是想找找有什么不对。但是没想到还是着了他们的道。”迟宇恒手指叩着车窗户,忽然目光扫向袁毅,“我早就发消息让你接应,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这是迟宇恒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袁毅垂下眼眸,不让迟宇恒看到他的情绪。
“雨太大,路上还有车出了车祸,堵着过不来。”袁毅回答道,见迟宇恒并没有再追问什么,他才舒了一口气。
他的确是早就接到了迟宇恒的短信,但那时候叶秋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迟宇恒在晨曦珠宝公司维护童洛瑶的事情,她喝得烂醉如泥。他赶到酒吧的时候,记者都侯在那了。他根本不可能丢下她不管,而且要是她喝醉的事情见了报,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大的事。幸亏他在酒吧看到了另一头的墨曦,便找了个相熟的记者,把墨曦给卖了。
那墨曦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也正喝着酒,接到一通电话,神色大变,立刻就出了酒吧,居然不顾醉酒就开车。那些记者见到这么劲爆的新闻,自然不管叶秋凝买醉了,纷纷跟了出去。看到记者走了,袁毅连忙把叶秋凝安全送回了家,自己才匆匆赶来找迟宇恒。本想着,迟宇恒不过是去查探一些消息,只要不暴露身份就不会有危险,自己稍微拖延一下也来得及。却不料路上却有车出了车祸,整条道都给堵了。他这么微微一拖,差点就酿成大祸。袁毅心里内疚得很,但却又恼怒童洛瑶。若不是这个女人勾引了大哥,叶姐怎么会伤心买醉?他还从来没有看到一向优雅的叶姐有那么脆弱的样子。全部都是这只狐狸精惹的祸!如果没有她,现在迟哥和叶姐的感情多稳定。袁毅恨得牙痒痒,当年他小时候,就是父亲出村打工,在外面找了狐狸精就不再回家,妈妈一怒之下改嫁,他才会成了孤儿。他去滨海找父亲,没找到父亲却在孤儿院安了家。生平他最恨的就是破坏人感情的小三,那童洛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骨子里却是相当的不要脸。
“那些人抓到了没有?”正在袁毅恨不得给童洛瑶两巴掌的时候,迟宇恒淡淡地问道。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跑了。”
“去查查洪堂三爷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还有,他最近都和什么人来往。”跑了也没关系,那些人既然是洪三的人,跟着洪三这条线找下去,他就不信牵不出那条鱼。
“知道了迟哥,你最近要小心。我觉得有些来路不明的人,要格外提防。”说罢,袁毅朝昏睡的童洛瑶看了一眼,尤其要提防这个程琛的女儿,说不定就是她透露了迟哥的真实身份,现在又来苦肉计!
“东南亚的缺口填上了,他们还死咬着我不放,想要我交出那批贵黑欧泊来。我在想,他们或许是遇到了一些难事。贺坤拿来安抚东南亚的那批货,恐怕另有来头。他们现在急着填窟窿,最近肯定会铤而走险。只是,警方查那么紧,他们想通过海关再走私一批货,怕是不容易。应该会另想办法。”
“迟哥,我不明白。难道那不是他们走私来的货?”
“我暂时也想不明白,但迟早会明白的。今天我诱得他们出手,至少也知道了这些人并非表面那般不动声色。”迟宇恒笑了笑,似漫不经心,又似胸有成竹。
正说着,袁毅的目光又落到了童洛瑶的身上,“迟哥,今晚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叶姐?”
迟宇恒凝眉不答,低头轻轻伸手拂去了童洛瑶额头的冷汗。这表情却是把袁毅看得直皱眉,“迟哥,这些年来,叶姐为了你做了些什么,你不是不明白吧。”
“我有分寸。”迟宇恒淡淡地答了一句,显然是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迟哥!”
“袁毅,最近你的话太多了。”
袁毅神色一凛,不敢再劝下去,只是心里隐隐下决定,童洛瑶他一定要对付,绝对不能让迟哥再这么下去了!
车里便这样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车终于驶到了医院门口。迟宇恒将童洛瑶抱了下去,然后看着她进了诊室。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医生在那数落他,“怎么回事啊,伤这么重才送医院来,是想她死得快一点么?”
迟宇恒在旁边赔着不是,点头哈腰的,半句也没还嘴。这把一帮兄弟们看得目瞪口呆,换平时,哪个家伙敢用这样的语气训迟宇恒,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那老医生见迟宇恒认错态度好,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到了急诊室,几个年轻医生抬着担架准备过床。迟宇恒才上前一步,冲那老医生说道,“医生,她是一位设计师,千万保住她的手。她还要拿画笔!”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那刀是穿肩过的,能不能保住手谁说得准?”那老医生看了眼迟宇恒,没好气地回答。
“如果你治不了,那就换人。”迟宇恒语气终于有些不悦,“打电话给肖院长,我要最好的外科医生。”
“肖院长在手术室,你要的最好的外科医生也在手术室,他们一夜没出来呢,也是抢救你们这些有钱人!你不是很厉害么,厉害的话自己进手术室抢医生啊!我告诉你,这里是医院,没什么特权。这病人是被你们自己给耽误的,别这么囔囔个不停!”那老医生也是脾气臭的,瞪了迟宇恒一眼。袁毅要上前理论,却被迟宇恒一把拉住。
迟宇恒气得胸口起伏,奈何怕对方给童洛瑶使绊子,忍下了这口气。
“迟先生,A区的独栋病房已经有人了,目前只剩下B区有病房。”就在此时,护士长过来说道。
“B区靠海滩,会不会太吵?”迟宇恒皱眉道,“能和A区的病人商量一下么?”
“不好意思迟先生,对方也是特意要求了要偏僻幽静的地方。”护士长抱歉地说道。
“最近真邪门了,这才一天功夫,医院的头等病房就全部被包了。”周围的小护士小声地议论者。
“这些有钱人,生活太乱了,你没看到那个酒后驾驶的,车都已经撞成那样了。”
被老医生训了一顿,病房的事情又不顺畅。迟宇恒一口气憋着,直到警察局来录口供,他都没给好脸色。迟宇恒调查的走私案很秘密,作为线人,他和警方的合作,也是点对点,所有的线索都只提供给专案人员,这件事情自然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不过既然人都到医院了也拦不住院方报警,干脆就把事情往抢劫上引了。警察倒是没为难迟宇恒,一来这两个被打劫的人看起来像一对情侣,二来两人都有正当职业,男人还是不好得罪的上流社会的。大家问话的时候都客客气气,表示一定会把那些打劫的给抓住。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通宵,才算是把事情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