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洛瑶的加入,并没有让迟宇恒轻松很多。药效越来越严重,让他几乎支撑不住,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不能这么轻易地倒下。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到时候想办法走,他们不会为难你。”之前受了点伤,疼痛暂时驱散了药物的疲惫感。迟宇恒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心里第一百遍地骂袁毅不靠谱。
“既然他们目标是你,我跑什么?”童洛瑶斜了一眼迟宇恒,想让她跑,没那么容易。
“童洛瑶,这是命令!”
“他们要对付的人不是我,不一定会对我下杀手。我拖住他们,你想办法先走。”童洛瑶的话语在雨夜里有些含糊,但迟宇恒却听得很清晰,“这是咱们交易附送的,不用说谢。”
迟宇恒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童洛瑶。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她的脸,看起来不如平日里优雅精致的她,却有一份摄人心魂的美丽,他的目光仿佛被擒住一般,再也挪不开半分。
原来,他一直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她。
他以为她是脆弱的,会抱着他痛哭。他以为她是虚荣的,为了做设计师不惜出卖尊严。但是,他却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也会如他的兄弟一般,在生死关头,将性命托付。
他深深地望了这个女孩一眼,她理应知道这些人是亡命之徒,哪怕她不是他们攻击的目标,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可偏偏,这个女孩还是对他说,她要为他断后。
这么多年,他暗中调查父亲当年的案子,企图找出埋藏在滨海的那颗毒瘤。不是没有铤而走险,不是没有生死一线的时候,但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何曾有人会在他背后对他说要替他垫后。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要对付的人的女儿,是他迟宇恒的敌人。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计划,自己如此去利用她,是否是对的?
但现在的情形自然容不得他去多想,他退到了童洛瑶身边,将自己的后背交付于她。
“要打一起打,要走一起走。”
说完这句话,童洛瑶和迟宇恒对视一眼,生死瞬间,相视而笑。
一个人朝着童洛瑶砍来,她手中只有半截木棍。刀锋逼来,她退无可退。迟宇恒见状,连忙将她往回一拉,那长刀几乎是贴着她落下,还带落了几缕头发。而迟宇恒却因为拉他,腰腹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你受伤了。”
童洛瑶心里一紧,却看到对方只是对她安慰似地一笑。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从前那个韩宇,翩然从记忆深处走来。世界上也只有那个人,会不管伤痛地护她周全。
突然,刀光闪过,伴随着天际的一道闪电,划出森冷的光。眼看着那刀即将砍向面前男人的后背,童洛瑶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
童洛瑶将迟宇恒猛地推出,随即身上一阵剧痛。身后,一柄长刀从她身体穿过。
明知道这一刺很可能没命,明知道这一刺可能会让她再也拿不起画笔。但那又如何,从之前折返到这条巷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骗得了任何人都骗不了她自己的心。哪怕他已经将她忘记,哪怕他把他们的爱情变成一场交易,哪怕他对她防备,哪怕他不止一次地羞辱伤害她……,但那又如何?只要他曾经是韩宇,只要他是。
这一次,她绝不能再让他消失。她终于做了让自己不后悔的决定。复仇、梦想、甚至是生命,都不及心底的那个人。生相陪,死相随……,曾经怀疑,曾经错过,曾经踌躇,曾经悔恨,此刻心终于先一步给出了答案,这辈子值得你用性命相托,值得你将梦想交付,值得你生死与共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刺目的红,是她身上绽放的蔷薇。鲜艳夺目,美到令人颤栗。
刺骨的痛,是他心头裂开的伤痕。深邃刻骨,疼到令人窒息。
在看着那长刀入体的时候,迟宇恒终于感觉到了那撕心裂肺的滋味。那并非肉体的伤痛,而是一种心被猛拽起来的令人窒息的紧痛感,那是他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惶恐。这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他这一生只有过一次,那一次他失去了父母。
……
“傻丫头,有我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我说过会永远守护你,你想知道永远有多远,那我告诉你,永远就是你走到多远我陪多远。”
……
是谁在光阴的那头承诺永远,又是谁将一切遗忘?
“童洛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有事。”他一字一句,似命令,又似请求。内心中,有种不被控制的情绪,本能地汹涌而出。那种情绪叫畏惧,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迟宇恒害怕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她很轻,轻得仿佛随时可能消失在这天地间。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而他周围都是想取他性命之人。他却仿若不知一般,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怀中之人。
“快,杀了他!”那些人朝他冲了过来,但是迟宇恒却好似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这危急关头,寂夜中忽然响起了警车鸣笛声,虽然隔得远,却十分清晰。
“有警察。谁报的警?”那黄毛似被惊住了。
童洛瑶此刻恢复了一些模糊的意识,勉励睁眼看着那黄毛,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姑奶奶我报的警,怎么了?”
“撤。”
“可是老大说了……”
“安全第一,晚了就走不了了,立刻撤!”
那些人看了看迟宇恒,又看了看童洛瑶,有些不甘心地转身就走。
等到那些人都消失在巷子口,迟宇恒才听到怀中的女孩含含糊糊地呢喃着什么,他将耳朵贴近,才听到她说:
“快走,那不是警察,是我丢在巷子口的手机,闹钟铃声是警笛……瞒不了多久。”
迟宇恒脸色一黯,知道这丫头的鬼主意特别多,只是这种伎俩只能在对方防不胜防的时候用,这些人不是蠢材,恐怕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他顾不得身体发虚,当即抱起童洛瑶朝巷子外走去。两人皆受了伤,又加上了被雨水一直地淋,身体都虚弱得很。
好几次童洛瑶从昏迷中睁眼,看到的都是迟宇恒那坚毅的下巴轮廓。此刻的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满脑子想的都是:真好,宇还在她的身边。她浑身很冷,但心底却有丝丝暖意,因为最爱的人一直都在,她感觉到很妥帖。
两个人并没有走多远,就听到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嘈杂。迟宇恒神色一凛,看着童洛瑶,不由得苦笑,这是真的要一起死了么,奇怪的是,此刻的他却没有那么地不甘,倒觉得如此一起奔赴黄泉,也不是太糟糕。只是可惜了,那些人始终没有被绳之于法,他这么多年的部署,也不知道警方是否能顺藤摸瓜。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抱着童洛瑶的迟宇恒摇摇欲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仿佛要跪在地上一般。等到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腿一软,整个人几乎栽了过去。
袁毅一把搀住迟宇恒,看着面前两个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他吓得是脸色发白。
看到了袁毅,迟宇恒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猛地就松了下来。这一放松,整个人如同被忽然放了气的球一样,一下就瘫软了下去。袁毅眼疾手快,用里托住对方。
“去追,一定要查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伤了大哥的人,一个不留。”见迟宇恒昏过去,袁毅目光冷了下来,他看着巷子口的方向,目光就好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兽。
……
雨夜,一切都悄无声息。
静默的雨中,只有警车上报警器红光闪烁,以及周围那些一脸兴奋蠢蠢欲动的记者们。
地上有墨色的液体,不知道是油污还是鲜血。警察手里的对讲机,时不时地传来嘈杂含糊的声响,宣告着这里曾发生的惨烈。
一辆银色的LEXUS横亘在路中央,它的车头已经面目全非,整个挡风玻璃粉碎,尖锐的玻璃上还沾着点点血迹。而被它撞击的一颗树已经倒了下来,整个砸在了车顶上。汽车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开,救护车早已经守候在旁边,有人抬着担架往驾驶室疾步走。
驾驶座上的人,生死不知,在他垂在车外的手里,握着一个苹果手机,上面的屏幕还完好,上面显示的一个电话正在通话中,屏幕上方一个名字在闪烁着:童洛瑶。
鲜血,顺着那手臂,一滴滴地流过屏幕,流向那一个名字。
是谁,以身做饵,只为心底的公道与正义?
是谁,生死与共,只为那梦中相似的身影?
又是谁,奋不顾身,只为那埋藏在心中,永不说出口的爱恋?
一切的故事,都在这一夜发生,静默着,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执拗地守护着哪怕永远也不会看你一眼的人。所有的决然,都化做黯然。有些事情,不必说给每一个人听,有些付出,你永远不会知晓。
命运的轨迹好似射线,互有交集,却又依然奔赴不同的远方。而在彼此错身的前方,有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背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又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