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混着泥泞的雨水,腐朽了空气中的味道。小小的童洛瑶,躲在肮脏的、堆满了海鲜内脏的垃圾筒边。她用手捂着唇,不是因为那刺鼻的腥臭,而是因为那蚀骨的恐惧,似乎不把唇堵上,惊叫就会冲出口中。那些男人一个个地从她身边走过,但是却没有一个发现了躲藏在垃圾桶的小小的身躯。她战栗着,颤抖着,透过那竹篾编的垃圾桶的缝隙,看着那一个个走过去的人。等到过了许久,她才敢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她顾不得满身的鲜血与内脏的汁液,只是慌乱地冲到了前方,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妈妈。妈妈身下是很多的血,她睁得眼睛大大的,空洞得好似可以吞噬一切。惊叫忽然便冲出了口,一声声地,声嘶力竭。她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倒的,那件事后妈妈就疯了……
……
“童小姐,你头部受到过严重的冲击,导致了一部分的记忆的损失。我们的治疗虽然能帮到你恢复记忆,但是人有自我保护的机制,对于一些极度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会在创伤后被遗忘。所以,你想不起来自己的来历也正常,在治疗后你出现一些记忆混乱的情况也属于正常,不需要太在意。”
“您是说,我还没有完全的康复?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记得所有的事情?”
“人的记忆就好像一个百宝箱,而此刻它们被锁起来了,需要有钥匙才能开启。这些钥匙就是记忆的触发点,可能是一栋房子,一首歌曲,一句话,一个人,一种味道,或者其他的各种事情。童小姐,既然你丢了这把钥匙,证明那些记忆并不愉快,至少是你不愿意想起的,那么就顺其自然吧。如今你的情况已经很乐观了,你丢失的不过是10岁以前的记忆,但是记忆的偏差没有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你在伦敦长大,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何必去执着于过去的一切呢?”
“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过去有好奇心吧。”
“童小姐,真相未必是你渴望的答案。”
……
那个满脸皱纹的英国老医生带着禅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此刻却入醍醐灌顶一般。她为了摆脱人贩子,从机场的楼顶跳了下来,年幼的她脑部受伤,忘记了在国内的一切。直到看到绫子出事的惨状,刺激她想到妈妈出事的样子,从而回忆起了曾经的一些片段。她随后去医院接受了治疗,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但是关于妈妈出事的那一段记忆,却始终如同蒙了一块布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医生说,那是因为她本身极力在抗拒。如今,在这样一个雨巷,闻到这些古怪的气味,瞬间,她的脑海就如同被人开启了阀门一样,那一晚的记忆第一次清晰地涌入脑中。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想起来了她的懦弱与恐惧,以及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深深自责。而就因为她的胆怯,她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又眼睁睁地错过了将那群人渣绳之于法的最好时机。如今,老天爷让她回忆起那一个狰狞夜晚,让她想起那些人的样子,她怎么可以轻易地放过他们?如果说莫晴是导致她这一切悲剧的导火索,而那几个人才是害死妈妈的炸药包。
想到这里,她朝胡老六走了过去。
“姑娘,是不是还想加菜?”胡老六看了一眼童洛瑶。
“不用了,今天我们吃得很好。胡老板这海鲜摊子摆了挺久的吧,听说市里在搞十里海滨画廊,到时候会在那弄个小吃一条街,你会不会在那开个‘分店’?”童洛瑶问道。
“你别笑话我了,还分店呢!不过搬是肯定的,这一条街都要拆了。想我胡老六从当年滨海刚搞旅游开发的时候就在这里卖海鲜了,有十多年了吧。现在要拆,还真舍不得。不过现在这样的排档多了,生意没以前那么好做了。”胡老六刚说完,童洛瑶就递了根烟过来,胡老六接过,自己点了猛吸了一口。童洛瑶看了他一眼,还做生意呢,她看着这里就不像真正的海鲜排档。
“这可是好烟啊。”胡老六笑道,童洛瑶笑了笑不答,她可不知道什么好烟坏烟,那是从迟宇恒桌上摸来的。现在她的目的主要是套话,这些人既然是道上混的,必定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换了地方,我也去光顾你的生意啊。这生意说不定挪个位置更红火。”童洛瑶笑道。
“不是红火不红火的问题,我是舍不得这些街坊还有兄弟。”胡老六又吸了口烟,“当年这摆摊的人可多了,现在走的走,挪的挪,少多了。”
“是啊,我记得当年有个叫……叫什么来着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家的烤鱼特别好吃。我想起来了,那人有个脚趾外翻,走路一瘸一拐的。”童洛瑶皱起了眉,好像在极力回忆。
“你说瘸子李?”
“对,他不还有几个兄弟吗?有一个身上纹了个老鹰,还有一个腿上还有块好大的疤,还有一个……”
“哪是老鹰啊!小姑娘你不识货,那是只大鹏鸟!你说那是以前这旺山区的‘三贱客’,瘸子李、雀三、还有个是刀疤王,至于你说还有一个肯定记错了,这三个贱人都是一起呆着,不和其他人一起混的。他们三发了一笔横财,早就不在旺山区呆了。而且啊,他们三个混混哪里会摆海鲜摊,摊子当时都是家里照料着,他们三个天天游手好闲,只会去打牌,输了钱就回家要。”
“哦,那他们搬去了什么地方,还在卖海鲜吗?”童洛瑶看着胡老六问。
“他们三现在……”胡老六刚想说什么,却转而上下看了一眼童洛瑶,“姑娘,你打听他们三干什么?”
“我这不是怀旧么,以前小时候就在这一区吃海鲜,我一直想再尝尝他家的海鲜,看是不是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童洛瑶笑眯眯地说道。
那胡老六却并不卖帐,只是看了童洛瑶一眼说道,“十多年前的人,我哪知道现在在哪啊。”
“我以为老街坊会有联系的。”
“没联系,不知道在哪。”那胡老六这回是咬死了什么都不说,童洛瑶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坚持。不过之前透露的信息已经够了,那天她在垃圾堆里一直呆着,虽然只能看到这几个男人的下半身,但是对方特征太明显,她不会记错。只是,她当时真的看到的是四个人,另一个人会是谁。不管了,找到了那三个贱人,还怕不能把他们一锅端?
回到座位上,迟宇恒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倒没有真的占老板的便宜,还是按实际价格买了单。童洛瑶看着迟宇恒,忽然又想起那伦敦医生的话,一个人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真的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想起么。那么对于迟宇恒来说,韩宇的一切记忆是不是也是他极度不愿意去回忆的?
回到座位上,迟宇恒已经买完单了,看到童洛瑶过来随口问道,“想不到你和个摆摊的也能聊那么投机。”
“我想跟他预订条新鲜的石斑,顺便打听下有没有近路出去,这雨太大了。”
“从西边往外走,可以比较快走到巷子外。我东边来时候的路出去先拿车,然后开到西边巷子口来。我按喇叭,你听到声音再出来。可以少淋点雨。”迟宇恒看着外面的势头不减的大雨,皱着眉对童洛瑶道。童洛瑶点了点头,心里感觉到有一丝妥帖。虽然她总能感觉到迟宇恒对自己有些排斥,但是平日里的相处他还是极其讲究绅士风度的。让女子少淋点雨,这样的细节他也能想得到,难怪那些女明星把他票选为最渴望拥有的男人了。
迟宇恒看了眼帘子外瓢泼的雨水,没有犹豫就走了出去。即便现在大雨滂沱,即便这街道又乱又脏,但是这个男人的背影依然有一种凛然的贵气,半点不显狼狈。
童洛瑶本想按照迟宇恒说的,等他按喇叭再出去。但想想,自己也不是那种淋不得雨的娇气女生,何必让人等。便和老板说了句告辞,然后朝西巷走去。
巷子里有些泥泞,不是很好走。童洛瑶穿的又是高跟凉鞋,走得溅得满脚都是脏兮兮的泥。她走了没多远,总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走了,她得找那胡老六问清楚那三贱客的事情。不管他肯不肯说,至少她得想办法多打听点线索。
料想迟宇恒走出去拿车没这么快,她又转身往海鲜排档走回去。
本以为海鲜排档人已经不多了,却不想还没走到,就听到很多人在说话。童洛瑶天生敏感,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一个闪身躲到了墙角后,然后探出个头去看。这一看却变了脸色!
那海鲜排档是两个塑料雨棚连在一起搭建的,里面一个棚子便是搭起来的简易厨房。此时,看到有一个人正从厨房里的大缸中爬了出来,童洛瑶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但又没多久,另一个人继续从那个大缸里爬出来。之前在厨房里做菜的时候,童洛瑶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大缸是用来养鱼的,里面根本蹲不下两个人。可是却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人从这里爬了出来。难不成,这个水缸还能变戏法不成?
难道,迟宇恒一直想找到地方,是这个水缸?她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自己卷入的事情没有她想像中那么简单。一股凉意顺着脚跟,就爬满了脊背。把妈妈引出去的莫晴的电话、对妈妈下手的“三贱客”、明着卖海鲜实际上却做着一些见不得人勾当的排档、忘记了韩宇身份的迟宇恒……
童洛瑶脑中一片混乱,这一切是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局?她到底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