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夜空,黯淡无辰,黑得有些静默。在那恢宏夜幕之下,万家灯火浮浮沉沉,璀璨若星海,一眼望去,车窗外如同一个倒置的沙漏:天仿佛是地,地仿佛是天。
车载收音机里,女主播正用时下最流行的软糯海峡腔调播着天气预报。气象台说台风过境,夜里怕是有暴雨。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验证了女主播的话。下午还阳光灿烂的天色,此刻却黯淡了下来。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一路上只看到家家户户紧忙关窗收衣服,就连一些小摊小贩都早早地回家歇业。海滨城市的人,早已经习惯了反复无常的天气。天有不测风云,恰如人生旦夕无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仿似你猜不透的命运轨迹。只是,哪怕不知道前路漫漫有什么样的坎坷与荆棘在等待自己,也只能一往无前。在人生当中,谁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呢?
童洛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恐怕连赌徒都算不上,她早已经没有了筹码。
迟宇恒侧头看了眼童洛瑶,离开公司以后她就不开口说话。他当然知道这女人在不满些什么,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那场戏,从此她就被打上了迟宇恒情妇的标签。哼,想从他这里讨便宜,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这种为了上位连爱情都可以出卖的女人,他自然不需要有半点怜惜。
迟宇恒不想去承认,今天在晨曦珠宝公司,看到她那张被胶带纸粘得破破烂烂的设计图,他居然也会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感。看到那些人围着她嘲讽,挖苦,他甚至想保护她。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公布她主设计师的身份,但转而他就被自己的举动给激怒。他怎么可以对程琛的女儿有怜惜之情,他怎么能轻易地被蛊惑?这样的情绪太危险,每一次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向她靠拢的时候,他就会用更强硬更粗暴的方式来对待她,让她远离。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他必须足够的清醒,绝对不能对这个女人手下留情。
就在童洛瑶发呆的时候,迟宇恒一手扶住了方向盘,另一只手掏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对方。
“什么意思?”
“你应得的。”
童洛瑶疑惑地接过首饰盒,里面是一条漂亮的钻石项链。即便在光线不明的车厢里,依然可以看到每一刻美钻的流光溢彩。她轻轻合上了首饰盒,意大利的名家设计,从材料到做工都可以看出来它的价值连城。这个男人时刻用这样物质的方式来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交易,而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能没比一个妓女好到哪去。
没有温柔相待,没有怦然心动,没有琴瑟和鸣,没有那眼神交流间的心悸与雀跃,更没有忐忑与期待,有的只有刻意的羞辱与嘲弄。童洛瑶很清醒,她一直知道迟宇恒为什么要提出那个交易。这个男人真的厌恶她,所以才会在魅色会所打得她几乎站不起来,所以才会在七夕的夜晚想用一舞摔死她,所以才想出了一个这样可笑的方式来处置她。真不知道她童洛瑶何德何能,值得他迟宇恒费尽心思地对付。她在想,或许那一夜自己放的一把火真的坏了迟宇恒什么好事吧,要不就是叶秋凝吹了足够的枕边风。所以,在没外人在场的时候,这个男人恨不得把‘我就是厌恶你’几个字写在脸上。幸亏她足够清醒,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韩宇,不会如那些莺莺燕燕一样前赴后继地被他迷惑。
“怎么,不高兴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主设计师的位置,我给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你应该高兴才对。”迟宇恒看着童洛瑶骤然变色的脸,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猫拿耗子的游戏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可以看着猎物明明逃不走还垂死挣扎的样子。而童洛瑶,就像极了那只可恶的耗子。
“迟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如果你因为我上次放火烧魅色的事情记恨我,我可以向你道歉。你要报复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们的交易是不是到此为止?”
“童洛瑶,翻脸不认人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我帮你拿到的可是主设计师的位置,你不会以为陪我出席了几次酒会就够了吧。”
听了迟宇恒的话,童洛瑶脸色不太好看,“迟先生,你对我一直有偏见,我对你也全无好感,既然两看生厌,我们也已经银货两讫,为什么不各自相忘江湖?”
“银货两讫?不好意思?就连滨海市最红的交际花,也不敢说陪我跳几支舞喝几杯酒就值上亿的项目。童洛瑶,你付出那么点点,得到这么多,你跟我说两清?你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吧?”
”那你想怎么样?”童洛瑶气急,这个男人把她比做交际花,是变着方法嘲笑她么!
“你当年和韩宇是什么样的,就该对我什么样,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女伴不是吗?”
童洛瑶猛地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迟宇恒,他这是什么意思!在暗示她和韩宇的感情也如此地虚假么!她明明知道韩宇于她是什么概念,他明明清楚每次看到那似曾相识的脸庞的时候,她心中那剧烈的哀恸。他明知道她每次当年承诺永远的是他,转眼忘得一干二净的也是他,此刻拿这件事情出来奚落她的还是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童洛瑶,交易还没结束,我能给你的,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迟宇恒你别太过分,我承认这件事情你帮了很大的忙,但最终说服那些股东的是我的策划案。”
果然恼羞成怒了么?看到童洛瑶痛苦的眼神,他心中也一痛,但却是痛快。他当然知道童洛瑶指的是什么,每一个人都以为童洛瑶是凭借着他才获得这次的机会,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华星高层那些老头子并不好说服,他只是将《彼岸天堂》的剧情透露给了她,是她一次次在深夜查资料,是她一点点地修改方案,是她一次又一次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才让那些人松口,答应给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机会。童洛瑶这么在乎《彼岸天堂》的case,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别拿捏一个人的梦想更令人兴奋?只有摧毁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才能够击垮他整个人生!
“迟宇恒,你要我向对韩宇一样对你,我可以告诉你不可能。不如说点实际的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陪你过夜吗?”
汽车猛地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住,迟宇恒看着童洛瑶,目光似是能直接将她杀死一般锐利。
童洛瑶笑了笑,这就恼羞成怒了吗?这可真不像喜怒不行于色的迟宇恒,所有人都说他是笑面虎,无论多么生气却永远是眉眼含笑。可是童洛瑶却丝毫不觉得,每次和他相处,她都能够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排斥和厌恶。既然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些交易条件。
“童洛瑶,你就那么贱么?这么急不可待地想爬我的床?“迟宇恒冷笑一声,讽刺道。
我擦,这男人是不是有病啊?明明是他一直存心刁难,现在却来说她急不可耐。
不仅童洛瑶疑惑,迟宇恒心中更加疑惑。要报复程琛,他有成千上万种好方法,何必要来接近一个已经被程琛放弃的女儿?
只是,有些事情却常常身不由己。好像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丫头开始,他就在和心里的一种古怪情绪做斗争,仿佛要证明给自己看一般,他会尽可能地去伤害她,来对抗那种想维护她的冲动。
这种情绪无法掌控,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她,伤害她,来验证自己会不会心疼。
他讨厌她提起韩宇的时候目光中的眷恋,更讨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敷衍和应付的态度。他甚至在憎恨着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可以让她念念不忘?他心中有古怪的念头,想把她套在身边,看着她爱上自己,再狠狠地抛弃她。每次脑海里涌起这种心思的时候,他都会惊讶于自己这荒谬且不合常理的想法。他不是幼稚的少年,多年来对付对手都是干脆利落,绝对不会用这样复杂的方式。
“童洛瑶,做我的枕边人,你还不够资格。”迟宇恒冷笑一声说道。
“我谢谢你的不够资格。”童洛瑶别过脸去,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和迟宇恒顶着一张和韩宇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对着自己各种冷嘲热讽。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要韩宇保护的冲动女孩了,换以前若有人这样千方百计地算计她,她早抡着包砸过去了。
一个人要孤单多久,才可以学会勇敢?一个人要多坚强,才能够对形同陌路这件事若无其事?
不过总算,她已经痛到了麻木,已经学会了自我催眠,相信不久,她就可以淡定地去面对这和韩宇一模一样的脸,却面对一个早已经把她忘记的恋人。迟宇恒不是韩宇,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一个人病久了,就不奢望康复,只要不去想,不去痛就满足了。而她就是那个久病之人,再也不敢奢望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