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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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浊流汹涌(9)

李仕尧没死的消息传到张继孙耳中,张继孙慌了,拉着张继祚就上了洛阳,向他的义父讨要主意。张全义骂道:“防御使,官也不小了,权也有,钱也有,你又私自经营盐铁,还霸人宅院,抢人钱财,折腾什么?”继孙这会儿既想要主意,又想靠这棵大树荫庇,所以,嘴上不敢分辩,躬身站着,似乎在听教诲,心里却说:“早年,你好好地在临濮务农,投的黄巢干什么?在黄巢那里,你已经做了吏部尚书,你又折腾什么?”张全义看他恭敬的样子,以为他有些悔悟,又说:“你是伪梁的官,皇上叫你仍任此职,这是多大的恩典?你竟敢私招部曲,私造兵器,图谋不轨,你叫我怎么给你求情?”“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张继祚插言道:“什么伪梁伪梁?谁是正统?大哥虽说有点爱财好色,做了些现今当官的都干的勾当,可他绝不敢干私招部曲,私造兵器,图谋不轨的事。”张全义愕然,问:“洛阳城里,除了皇上、夫人,谁不晓得张继孙私招部曲,私造兵器?”张继祚说:“人家说的,一点没错。不过,那不是我哥,是我!”“你?胡说八道!你怎么会干出大逆不道的事?”张继祚冷笑道:“我怎么不会?我看都看会了!朱温药死唐王,友珪杀了朱温,李存勖又灭了朱友贞,哪一个是真龙天子?全是混世魔王!陈胜吴广都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却对每个皇上都俯首帖耳,到头来,落了些什么?”张全义恼羞成怒,刚要发火,一看储氏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就像火把伸进水盆,开始还呲喇一声,接着就升腾一股白气。张继祚却像一头咬住羚羊喉管的狮子,丝毫都不松口,“哪一个皇上都不是好东西!我做皇上,至少比他们强!”“你狂完了?听我说!”张全义的怒火又被点燃了,却又硬不起来,只是说,“生在乱世,保命第一!

你小子能寿终正寝,我就烧高香了!”张继祚吼道:“我不求寿终正寝,我只要活得痛快!”储氏看父子二人咬得不可开交,忙劝道:“这会儿,争这些有什么用处?

李仕尧没死,谋逆之罪被他捅出去,我们要罪灭九族的!”张继孙随声附和,“是呀是呀,赶快想办法吧!”张全义愁眉苦脸:“想什么办法?我六神无主,想不出办法。”张继孙说:“爹,要不要再派几个高手,把李仕尧干掉?”张全义说:“你手下有的是兵,你咋不派,跑我这里说嘴来了?”张继孙喃喃地说:“我那儿兵倒不少,高手却不多。要不,李仕尧早死了。”储氏说:“杀李仕尧?现在,难了!李仕尧一抓,郭崇韬就知道了,他肯定会派重兵保护的。”张继孙问:“那,怎么办?”

储氏说:“其实,我们根本不用去想杀人灭口的事。”“为什么?”“有人比我们还急呀。”张全义问:“谁?”储氏没有直接回答,却问张全义:“你说,李仕尧偷运盐铁,后台是谁?”“李从袭呀!”“哼,他的格还不够。”储氏说。“你想啊,李仕尧被抓,首先牵出来的当然是李从袭喽,他的身后……”“他的身后?嗬,刘——夫人哪!”“那个人,能不着急吗?”张继孙一拍手,高兴地说:“对,对对!刘夫人正争皇后宝座,这时候,却出来个滔天罪行,美梦岂不泡汤?哈哈,我们,可以稳坐钓鱼船喽!”储氏说:“你也别高兴太早!郭崇韬可不是等闲之辈。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还得去找一个人……”“谁?”“刘夫人呀!她,也是我们的后台。这回,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倒要看看,她会向着谁!”张全义长出一口气,“嗨,我怎么郭崇韬审查李仕光就没想到她?她呀,为了自己,也得摆平这件事!”储氏说:“继祚啊,你得赶快回汝州,把你的那些事收收。你的事要抖露出去,我们——加上刘——也救不了你!”

张继孙、张继祚回汝州了,张全义和储氏回到卧房。储氏说:“我还是担心,继祚的事情要闹到皇上那里,就难对付了。”张全义紧锁眉头,“这个兔崽子,老给我惹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说一个办法,你,可别说我无情啊!”张全义忙催促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就快说,别卖关子了!”“那,我就说了啊?”“说!”“丢卒保车,丢车保帅!”张全义忙问:“谁是卒?谁是车?谁又是帅?”储氏照着张全义的额头戳了一指头,“这些,还要老娘教吗?”张全义想了好一会,突然如醍醐灌顶。他捋捋胡须,心想:“这个婆娘,真够阴毒的!”

十五

洛阳县衙戒备森严。罗贯把县衙的所有人都动员起来,连文案的、扫地的打杂的都排了班,夹在衙役中站岗巡逻。

两天两夜了,李仕尧还在昏睡,眼看天又黑了,罗贯急得坐立不安,他搓着两手,在厅院里走来走去。忽然,关梓跑来,罗贯急步迎上,“李仕尧,醒来了?”

“醒来了!”罗贯撒腿就往后厢房跑,边跑边对关梓说:“快,报告郭大人!”“我去?”“谁叫你去?派个人!噢,再把徐放宜叫来,录口供。”

罗贯来到李仕尧病榻前,李仕尧一见,就要下榻行礼,罗贯急忙按住。“别动,别动!你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千万别动!”李仕尧流着眼泪,“草民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你和谁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他竟要害你性命?”李仕尧满眼怒火,“张继孙那个王八蛋!他依仗权势,强占民宅,抢夺财物……”罗贯拍拍他的肩,“慢慢说,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李仕尧擦擦腮边泪水,把张继孙要他宅院,抢他金锭的事说了一遍,又流着眼泪说:“你要为小民作主哇!”“完了?”罗贯问。“完了。”罗贯说:“张继孙该杀,可你也得把话说完嘛!只有这些,恐怕还不够死罪。”“可是,”李仕尧说,“其它的,小民不知情,不能乱编呀。”“谁要你编?”

罗贯耐心地问:“如果,张继孙只为钱财庄基,抢你的时候就可以杀你,何必等你交货回来……”李仕尧不说话。罗贯还是耐着性子问:“在洛阳到伊川的路上,你劫了谁的货?”李仕尧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索性闭上眼睛。“你呀,真是盲人骑瞎马!死到临头,还要替仇人顶着屎盆子!”这声音,如宏钟大吕,嗡嗡地,不绝于耳,似炸雷,震得他灵魂出窍!李仕尧睁眼一看,郭崇韬!他吓得一哆嗦。郭崇韬说:“据我所知,不光张继孙想杀你,还有两个人非要置你于死地。”李仕尧惊讶地瞪大双眼。罗贯说:“大前天傍晚,德化斋面馆,你和谁一起来的?他,就是要杀你的第二人。”“为什么?为什么?”李仕尧喃喃地问。郭崇韬说:“原因很简单:灭口!”关梓拿出半个玉佩,“你认得这个吗?”李仕尧一看,脸色大变,挣扎着又要爬起来。郭崇韬说:“躺下躺下。礼嘛,就免了。你想救自己的命,只有把你知道的统统倒出来!”“我说,我说!我全说!”李仕尧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罗贯问:“伊川,你们杀的,是不是张继孙的人?”“是,是。”“你不知道张继孙是干什么的?敢跟他作对?”“知道。可他霸我宅院,抢我钱财,我为什么不能还他一报?再说,抢了盐,还可以发一笔横财……”“私运盐铁,死罪,杀人越货,死罪,两罪并罚,你得死两回,知道吗?”李仕尧说:“知道。可我的罪和张继孙的谋逆罪比起来,不过是芝麻绿豆!即使官府抓到我们,有人答应把他谋逆之罪捅到皇上御案,既搞倒了他,也能为我们开脱。”郭崇韬问:“这个高人是谁?”李仕尧吞吞吐吐地说:“皇宫,供奉使,李从袭。”关梓说:“引我到破庙去,也是李从袭的主意吧?”李仕尧点点头。郭崇韬又问:“你想没想过,李从袭为什么要和你粘在一起?”李仕尧想了好一会儿,说:“小人,小人说不清楚。”“那,本官替你说吧。不过,我得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李从袭什么时候相识?”李仕尧答:“李从袭到洛阳不久。”郭崇韬说:“李从袭一进洛阳,就急于寻找伙伴,你世居洛阳,对这一代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又有一定家底,李从袭想干什么事情,比如发财,有你入伙,那是再好不过的帮手了。所以,他刚到洛阳,就找到了你。但是,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你祖上和张家就有血海深仇,而李从袭和张家也有仇……”罗贯、关梓和李仕尧都睁大了眼,凝视着郭崇韬,眼睛里分明写着:“他和张家有什么仇?”郭崇韬说:“这,你们问问李仕尧。”李仕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知道……”隔了好一会儿,李仕尧好像想起了,“有一次,他说,张继孙抢过,抢过他的什么,我也记不清楚……好像,好像是一伙女人吧,还杀了他不少同伙。”郭崇韬的头“嗡”地一响,差点晕了过去。罗贯急忙扶住郭崇韬。郭崇韬盯住李仕尧的眼睛,说:“李从袭既想发财,又想报仇,他,把你当枪使了!现在,你被抓了,他能不杀人灭口?”李仕尧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罗贯按住。郭崇韬说:“躺下,躺下。你的危险还没完。你知道,李从袭的背后是谁?”

“这个,这个……小人确实不知。”郭崇韬又问:“你知道,张继孙的背后又是谁?”

李仕尧说:“这个,小人更不知道了。”“这个人,听起来是两个,实际上是一个,就是要杀你的第三个人!也许,她,才是真能置你于死地的人!”这一下,李仕尧目瞪口呆,连关梓、罗贯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走出后厢房,郭崇韬说:“李仕尧,是揪出张继孙的引线,也是挖出李从袭的唯一证人,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加强保护!”罗贯和关梓齐声答道:“是!”郭崇韬想想,“不行!我去刑部,给你们再调些人。再不,把李仕尧挪个地方?”罗贯说:“难哪!现在,啥时候了?黑灯瞎火的,无论挪动或者调人,都不大可能。”郭崇韬说:“不可能也得想办法。大调不了小调,大动不了小动。”“什么意思?”“我叫康怀义把我的家丁带过来……”“不,不!”罗贯忙说,“怎么能动您的家丁?您的家丁本来就没几个,还要看家护院。”郭崇韬挥挥手,“就这么办。

你也把李仕尧挪个地方——哪怕在县衙院内挪挪。到了明天,我们奏明圣上,把李仕尧移交刑部,就好一点了。”“好吧。”罗贯回头对关梓说:“你负责,把李仕尧挪到后堂和我对过的那个套间,外间派十个衙役,再调些狱卒过来,配合守军,严加看守。郭老爷的家丁过来后,把他们安排在大堂,作为机动,有事,也可以支援。”

关梓得令,转身回去。“还有,明天早晨,”郭崇韬想想,“你附耳过来。”他们俩耳语好一阵儿,郭崇韬说:“明天,咱们就这么干。再强调一遍,保护李仕尧和搜集汝州那边的罪证,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好!”罗贯干脆地回答:“我明白,马上派人去办!”

郭崇韬走后不久,县衙前院就起了火。罗贯骂道:“狗日的,调虎离山,用的倒挺顺溜,可惜,老子不上你的当!”随即对关梓说:“你就钉在后堂,李仕尧有个好歹,我拿你是问!我到前院看看。”到了前院,已经有几十人自发救火。他来回审视了一下,只有东厢房南头的一间,火已经上了房,其余各间,还安然无恙。

他随即喊道:“戍守军士,各归原位。救火的百姓,留下十几个强壮的,其余,回家睡觉!”军士遵循指令,离开了,百姓也慢慢散去。大家都频频回头,看着肆虐的火舌,一肚子不解。罗贯把留下的百姓分了两队,一队上房,从第二间与第三间的隔墙处拆三尺房,先溜瓦,再拆椽,然后,把横着的檩子砍断。下边一队,把溜下的瓦和拆下的椽摞好,同时,给掉下来的椽檩浇水。不到一支香的功夫,火灭了,只剩下袅袅残烟,散发出呛人的焦煳味。

火还没扑灭,康怀义带着一队家丁赶了进来。罗贯迎上,施礼,请他们到县衙大堂休息。康怀义说:“老爷要我们在后院埋伏。”罗贯道声辛苦,“那就按郭大人的意见办”,并介绍了关梓的具体位置,要他们互相照应,康怀义领命去了。

到了后院,康怀义略略察看了房屋布局,把人分组藏好,就见后墙跳下四个黑影,康怀义一声号令,众家丁一齐杀出,把四人围在核心。只听喊声凄厉,空气为之凝结,但见刀剑撞击,火花为之飞溅。一会儿,三贼毙命,一人越墙脱逃。清点家丁,也有三人受伤。罗贯赶过来,命人把伤员送到大堂,请郎中救治,康怀义又带人埋伏下来。

东方露出一抹亮色,附近的小鸟也开始啁啾,几个人打了个香香的呵欠,引得瞌睡缠上了所有人。罗贯和康怀义大声鼓励大伙,瞪大眼睛,提高警惕,不可功亏一篑。正在这时,徐放宜急急火火跑来,对罗贯说:“天快亮了,大伙忙了一个晚上,都饿了,叫人弄些吃的吧?咱们的人不吃,也不能怠慢了郭大人的家丁呀。”

罗贯急忙跑到厨房,叫起厨子,要他们尽快弄些热汤、干粮。厨子面露难色,“做二三十人的早餐,也还凑合,要做上百人的饭,米、面不足,人手也不够哇!”罗贯一想,也是,就吩咐他们能做多少做多少,回头对徐放宜说:“你,到街上去,找几个饭馆,买些早餐回来。”徐放宜忙跑出县衙。

不大一会儿,厨房的早餐作好了,徐放宜也领着饭馆的跑堂送来十几笼包子,几大锅稀饭。罗贯心里高兴,却也没敢放松警惕,他要大家轮班吃饭,他亲自领着几个跑堂的,把包子稀饭送到后院,请康怀义他们吃。徐放宜领着两个跑堂,给关梓他们送了两笼包子。大家实在太累了,有人吃着吃着,倚着墙就睡着了。忽然,一个跑堂冲进套间,从怀里抽出匕首,照准李仕尧的心脏就扎下去,李仕尧哼也没哼就一命呜呼了!众衙役怒火中烧,冲上去一顿乱刀,那个跑堂就成了一堆肉泥!

关梓气得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罗贯飞步跑进套间,一看现场,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十六

郭崇韬急匆匆离了府邸,晋见唐皇。还没过天津桥,康怀义和罗贯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