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听我说——”张寒晖老师指着“唯是是宗”的第一个“是”字说,“‘是’,就是对的,好的,正确的,代表前进的方向。‘是’的反面是‘非’,那就是错的,坏的,不正确的,代表反动的方向。这里谈的是和非,不只是从个人或眼前利益出发来考虑的,而是要和国家、民族的利益结合起来去辨别。在家庭,学校、社会上,不管你们做什么事,都要以‘是’为宗旨来做人。这个大是大非弄清楚了,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张老师通过他的八字赠言,隐蔽、曲折地给同学们讲了深刻的人生道理。
七月上旬,国民党县党部突然带领警察来到学校,逮捕了滕靖东老师和一位学生。
车校长一面设法营救被捕师生,一面把张寒晖找来对他说:“看样子他们还要下手。这次他们注意的中心是钱一粟老师,你赶快通知钱老师尽快离校,以免遭到不测。当然,你也要多加小心,把显眼的书籍、文件,先放到我这儿来,我还挂着国民党的招牌呢,料他们暂时还不敢将我怎么样。为了防备,你这几天最好不要住在校外了,搬进学校来住吧。”
与此同时,地下党也得到了消息:敌人还要在七月中旬抓人,需要随时准备应付。钱老师等几位最显眼的党员和进步学生立即撤走了,张寒晖也烧掉了一批文件、书籍,销毁了他创作的歌曲、剧本的手稿,把另一些重要的文件,材料分批存放到车校长的家中,或埋在厕所里。
七月十五日凌晨,大批特务,警察突然包围了纸坊街和火神巷,闯进了竞存中学。他们四处搜查、逮捕进步师生。
车校长挺身而出,声色俱厉地质问特务头子:“我抗议你们的暴行!学生教师们犯了什么法?!学校犯了什么法?!我是校长,有事你们抓我好了!”
“车先生,不要动气,有话慢慢说吗!”象瘦猴一样的特务头子阴阳怪气地说,他也知道车校长的名望和地位,对车校长不敢轻举妄动,“兄弟是按上司的命令行事。请原谅!你们学校里有共产党,我们是奉命来抓共产党的!”
!我不知道谁是共产党,我只知道打日本的就是好人,那些不敢去打日本,专门欺侮自己同胞的,就是混蛋!”车校长怒火中烧,指着瘦猴的鼻子骂道。
“好!车先生!讲话要客气一些!”瘦猴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竞存中学的学生,一群一群的往延安跑,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你们设下了层层封锁,派几万军队日夜守着,还让学生们从鼻子底下跑过去了,那完全是你们的责任!你们是干吗吃的?!”
“这……这……”在车校长的严辞质问之下,瘦猴竟一时语塞了。
那边,几个特务正要冲进女生宿舍搜查,只见师娘双手叉腰,站在宿舍门口,挡住特务的进路,口中不住地大骂:
“你们是中国人吗?日本鬼子将这帮孩子赶出了东北,到这旮哒来找个立脚点,你们还不让他们活下去吗?我要问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特务们全然不听师娘的,一个特务上前要想推开师娘,师娘猛地一扬手,反把特务推了个趔趄,使其他特务也愣住了。就在这当口,娘师急中生智,干脆让开了道,她用手指着宿舍门口,说:“狗胆包天的就请进去,不过我要把话挑明了:这里头住的是卫司令的两位小姐,你们谁进去了,我就带你们去见见卫司令,让司令看看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师娘冷笑一声,“请吧!”
师娘的这一手好厉害!特务们一下子全懵了,谁敢去闯这个祸!现在,他们都在往后溜。一个领头的向师娘一哈腰,说:“对不起,误会了,不必进去了。”他们灰溜溜地扭头走了。
张寒晖和师生们对这次搜捕已有了思想准备。十四日晚上,他和其他老师一样正集中在学校里判改卷子。当特务闯进学校时,他沉着老练地和车校长一同应付着特务对学校的搜查。到了最后,特务头子对张寒晖说:“张先生,也到你家里去看看吧!!
张寒晖坦然地笑道:“好啊,请吧!”就领着特务们到他宿舍去,一路上还与特务们有说有笑。到了他住的房间后,他主动打开所有的抽屉、箱笼,要特务来检查。特务头子看他那谈笑自若的神态,料想张寒晖早已有了准备,不可能搜出什么了,因此连搜也没搜,只简单翻看了几下,就说声“好了,好了,张先生,咱也是公事在身啊!”说罢即带领特务们走了。
这一次,特务们又抓走了一名老师和几位学生。
车校长怒不可遏!特务们刚把师生抓走,校长和师娘就将小儿子托咐给张寒晖,他们立即出发,准备去西安、重庆告发特务们的暴行,进行营救学生的工作。
51再见了,竞存!
面对这七月的血雨腥风,面对随时可能被捕坐牢的危险,张寒晖沉着,坚定地战斗在竞存中学。他早置个人的生死安危于度外了!
地下党的领导撤走了,车校长为营救被捕师生而离开凤翔了。张寒晖紧紧依靠、团结着其它师生,主持着学校的工作。
经过车校长的四方奔走,呼吁,七月十五日被捕的几个初中学生被保释出狱了。车校长赶回学校来迎接他们出狱。
这几位学生一进竞存校办公室,看到校长和张寒晖老师正在等待他们。张老师亲切地安慰道:“你们还是些孩子,不关你们的事。县党部和七分校两家闹矛盾,他们共同来整我们学校而抓了你们,使你们受惊了。不过,这对你们也是一次特殊的锻炼!”
孩子何辜?I爱国何辜?!抗日何辜?!
张寒晖通过歌曲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抗议了。“七·一五”事件后不几天,他创作了歌曲《云雾里》。
在这首歌里,张寒晖将反动势力比作“云雾”,“腥烟”、“暴风”、“苦霜”,歌曲悲愤地唱出:“云雾遮住了光华日,腥烟染黑了人世间”,“暴风吹断了白果树,苦霜杀死了绿豆秧”,形象地反映了反动特务的嚣张活动。歌曲也表达了革命者的满腔激愤:“咬钢牙,怒气发,满肚子的闷气滚疙瘩”。第一段词的最后一句“眼前头飘舞起血红花”,则表示了革命群众在艰苦、黑暗的重重压迫下的坚定信念。在那风狂雨暴的七月天,张寒晖秘密地将这首《云雾里》教给他的学生们唱,借此来坚定同学们的斗争意志。
在白色恐怖愈益严重的危急形势下,陕西省委为了保护张寒晖,决定将他接进边区。八月份,张寒晖接到地下党的秘密通知:省委组织部将派交通员出来接应他。
现在,即将告别竞存了。张寒晖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三年的不平凡的岁月,他对竞存的师生、校园,对纸坊街的乡亲们——对这里的一切,都怀着难分难离的感情。要离开这里,深感舍不得。根据组织的意见,为了保守党的机密,还不能和师生告别,但可带上一、两名要求进步而思想也比较成熟的学生进边区。
于是他想到女生指导员廖老师平常的介绍,说张佩文、刘芳曾经多次提出想去延安。加上他自己的观察,也觉得这两位同学对国民党表现非常不满,对革命也有较深的认识。
经过研究,他找到张佩文,说明要北上的意思之后,张佩文很高兴,表示愿意同往。但当张佩文和家里商量后,家里生活困难,不让她去。张寒晖只好婉言安慰张佩文,希望她安心坚持学习,等以后有机会再接她出去,并要求她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刘芳时,刘芳高兴地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干脆也不和家里商量,说走就走,全由我,管不了那些了!”很显然,这个问题她不知早考虑过多少次了.张寒晖又叮咛说:“好,那你就作好随时走的准备。要注意:任何人也不能告诉,东西也不能带走,注意不要被人发觉。”
临出发的前夕,张寒晖将一本漆皮精装的大账本交给了张铁生老师—一张铁生老师与他共同主持“火神巷造纸生产合作社”已经两年多了,他们是同事、同乡,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现在,张寒晖捧着那册大账本对张铁生说:“这是我多年来编写的歌曲的底本,是张佩文同学花了好长时间帮我抄好的。我现在决定要到北边去了,这个歌本我无法带走。留在你这里,也许对学生们还有用。我的一切东西,全部留在老刘家我的屋里,等我离开半个月以后,你再帮我整理保管一下。拜托了。”张铁生给了张寒晖四百元钱作路费,祝他一路平安到达目的地。
第二天凌晨,张寒晖带着刘芳静悄悄地离开了竞存。临近凤翔东关,他们俩停步回头望着晨光微曦中的学校,心里探情地喊着:“再见了,竞存!”,张寒晖离开凤翔后不几天,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将刘致锡召到了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张寒晖在你家里一住几年,现在他溜了。我问你:平时他都看些什么书啊?”
刘致锡料到会来这一手,早有了准备,他慢悠悠地答道:“扁担倒在地上,我认得这是个‘一’字。我哪知道他看些什么书?!”
“他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谁经常上他那儿去?”
“我又没立下一本账,哪能记得他和谁来往?!”
书记长一连碰了两个钉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亏你还是个参议员呢!”
“这参议员又不是我要当的!”
纸坊街群众热爱张寒晖,热爱竞存中学。县党部始终没餛从刘致锡的身上得到任何关于张寒晖和竞存师生的消息。
张寒晖走后,张铁生细心照料着他的歌本和其他东西。
后来,当形势更危急的时候,他又将张寒晖的歌曲稿本等珍贵物品转交给了党员学生胡锦锡,请胡锦锡将这些东西转移到他乡下的家中去。因此,这些东西始终没有遭到损失,完好地保存下来了。解放以后,胡锦锡将它们交给了王汶石,壬汶石后来又转辗交给了国家文物机关。这珍贵的歌本,终于完整地保留至今,现在已成为纪念和研究张寒晖的重要文物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