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以竞争求生存
张寒晖在黎明补习班任教的同时,还开始在东北竞存中学兼课。
竞存中学的校长,是著名的东北爱国人士车向忱。当一九三五年车向忱在西安进行抗日宣传的时候,看到流浪在西安街头的大批东北儿童,他们失家失学,无依无靠,境况十分可怜。于是,车向忱用身边仅存的两元钱作开办费,在他的好朋友王以哲军长的热情支持下,借用西安东关索罗巷内一所停办了的火柴公司为校址,又借来一些破桌凳,办起了东北竞存小学。
在车校长的主持下,竞存学校的一切课程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抗日教育,要在青少年的心中播下“打回东北去”的爱国种子,培养学生抗日复土的思想。
一九三七年,车向忱因主张抗日爱国而获罪,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入狱,关押在西安皇城监狱。非人的铁窗生活使车向忱进一步认清了国民党反动卖国的本质。出狱以后,他更坚定了将爱国的教育事业坚持下去的决心。一九三七年十月,车向忱在小学的基础上又办起了东北竞存中学。这时,校址已迁到城内的湘子庙。车向忱更加密切地与中国共产党合作,他经常化装秘密出入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并从这里得到了人力、财力方面的多方支持。周恩来同志曾带头给学校捐款,亲自找车向忱谈话,关心竞存学校的工作。八路军办事处每月秘密资助学校三百元,并选送党员同志充实教员队伍。车向忱从这里得到的精神鼓舞和思想帮助,是无法用物质来计量的。
张寒晖受地下党的委派,在车向忱正缺乏教员的时候来到了竞存学校。车向忱喜出外望地说,“欢迎,欢迎!竞存正需要你这样的干才!”原来张寒晖和车向忱已经是老相识了——他们同是“西北教育界抗日救国大同盟”的执行委员,一起并肩战斗过。车向忱也知道张寒晖是地下党员,他对张寒晖说:“张先生,你大胆地工作,出事有我顶着!不过,竞存是个穷学校,是个教育厅不给立案的学校,连教员的薪水都经常发不出来……”
张寒晖果断地说‘车校长,张某人不是为薪金而来你这里的。我对这群东北孩子有感情,我愿和你们一起吃苦,你就把我当东北弟兄看待吧……”
在车向忱的掩护之下,张寒晖肩负着地下党交托的任务,在竞存中学坚持工作、斗争了三年左右的时间。这也正是张寒晖音乐创作活跃而多产的时期,他一生中大部分音乐作品,都是在这一阶段完成的。因而,这也是张寒晖一生中很重要的时期,西安小南门里的湘子庙,原是为供奉八仙之一的韩湘子而建的。后来它的香火冷落了,殿宇破败了,现在已成了东北竞存中学的校址。今天,在它的庭院里进行着一个隆重的仪式:秋三○级新生入学的开学典礼。全校六十来位师生,整齐列队站在院子里。
车校长身穿一件褪色的蓝布大褂,脚着一双青布鞋,光着头,站在师生们面前讲话。
“……欢迎初三〇级的新生到我们竞存中学来上学。我们学校的名字叫‘竞存’,什么意思?就是竞争图存——只有竞争才能生存,以竞争求生存!有言道:天演竞争,适者生存。说的就是只有坚决斗争才能求得生存这个道理。我们和谁斗?和谁争?和日本鬼子斗,和不让我们抗日的反动派争,和卖国求荣的汉奸争。只有和他们争,和他们斗,我们才能生存,我们才能打回老家去。我们要身在西安,眼望东北。
今天我们的老家已经被日本鬼子糟踏得不成样子了……”
车校长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了,师生们都被校长质朴实在的讲话感动了。
在车校长提议下,大家唱起了《松花江上》和《五月的鲜花》两首歌曲,师生们都唱得非常动情,歌声中央杂着呜咽声。
然后,大家参观东北地理模型。这个两米见方的大沙盘,是地理老师带领学生们亲手制作的东三省模型地图,模型上写着醒目的大字:“记住!打回老家去!”
开学典礼,成了启发学生爱国主义思想的生动的一课。
湘子庙庭院内传出了年轻人热烈而括泼的歌声,他们的歌声显得新奇,豪迈而嘹亮:
快乐的心随着歌声跳荡,
快乐的人们神采飞扬,
我们的歌声唤醒了城镇,
也唤醒偏僻的大小村庄!
这歌声给我们最大的力量,
引导着我们奔向前方,
谁永远能跟着它一路前进,
他一定永远不会灭亡!
这是张寒晖老师在给同学们上音乐课。教室门外的院落里,靠着槐树架起一块黑板,上面抄着歌谱。庙台上放着一架旧风琴。学校的院子太小,一班唱歌,就影响全校无法上课,因此,音乐课只好全校学生一块上。校内又没有能容纳三班学生的大教室,于是,秋二九、春二九,秋三〇级的全体同学五十多人就都坐在院子里上音乐课。张寒晖有时弹着风琴,有时挥手指挥,他正在教唱一支活泼动听的歌曲——苏联作曲家杜那耶夫斯基创作的《快乐的人们》。张寒晖过去很少教同学们唱外国歌曲,他自己所接触的外国歌曲也不算很多。但是这首苏联歌曲是张寒晖特别喜爱的,那歌声使人一听就爱听。同时,这首歌曲还告诉人们:革命的歌声具有多么巨大的力量,它能够引导人们奔向胜利的前方。
在这第一堂音乐课上,正好可以用它来告诉同学们:为什么要上音乐课,为什么要学音乐。是的,应当用雄壮的歌声来唤醒祖国的城市和村庄,唤醒尚在沉睡的人们,为反抗民族敌人和一切剥削压迫而奋起斗争。《快乐的人们》所宣传的思想,与斗争。竞存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张老师端坐在风琴前面,双手按着琴键伴随同学继续唱出雄壮的旋律:
坚决的斗争和英勇的劳动中,我们的敢声唱得更欢畅,我们既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就不怕任何的困难来阻挡!
一段唱完,张老师收住双手扶着风琴站了起来,他联系当时中国面临的现实,给同学们解释着歌词的意义,“现在,我们面前就有巨大的困难,日本鬼子已经侵占了我们的家乡,使我们大家成为无家可归的人。但是,我们不低头,不后退,我们要高唱战歌去战胜艰难险阻,去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夺取我们的胜利!”在张老师的启发之下,同学们的歌声更加坚定有力了:
假如敌人敢发动新的战争,想破坏我们的生活理想,我们将唱起雄壮的战歌,为保卫祖国挺起胸膛!
张寒晖老师在教唱中还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歌词唱清楚,要把感情唱出来,并要注意音乐的强、弱、顿,挫。”
当时,这首歌词的中文译者——著名诗人塞克正好也在西安。张寒晖曾多次请他来湘子庙教竞存学生唱歌。塞克热情地教大家唱了西北战地服务团创作、演唱的抗战歌曲,也给同学们分析、讲解了《快乐的人们》的思想内容。每当塞克教唱时,张寒晖就为他弹风琴伴奏。
杜那耶夫斯基的这首《快乐的人们》,形象是多么鲜明,情绪是多么高昂,节奏是多么活泼!张寒晖看到同学们都由衷地爱唱这支歌。而他自己,也从这首优秀的苏联歌曲中获得了很多启示。
37竞存歌咏队
竞存中学的宣传队是活跃在西安抗日救亡运动中的一支劲旅。八路军办事处的好几位同志曾来竞存中学教歌,教舞,很多延安的革命歌曲和舞蹈节目,都是他们传授给学生的。在为抗日将士募寒衣等宣传活动中,竞存宣传队的街头演出吸引了西安的广大观众。
竞存的歌咏队是抗日宣传的主力军。张寒晖指导歌咏队唱了《干吗要悲伤》、《游击乐》、《游击战》等他自己创作的歌曲,还帮歌咏队排练了合唱《青春赞歌》、《国共合作》等。西安电台也曾请他们去为市民广播革命歌曲。
在“保卫陕西”、“保卫大西北”的口号声中,张寒晖等带领竞存中学的宣传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上街头,以活报刷、歌唱、舞蹈、漫画、讲演等多种形式,控诉日寇的暴行,诉说民族的苦难,向群众作抗日宣传。
有一天,张寒晖正带领宣传队在街上演唱,观众中一位身穿长袍、鬓发苍苍的东北老大爷走上前来,紧紧拉住张寒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问:“先生啊!咱们多咎才能把小鬼子打出去啊?能回到老家去吗?”
张寒晖坚定而亲切地对老人说:“能!老大爷,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坚持抗战到底,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张寒晖还经常率领竞存歌咏队深入到农村去宣传演出,南关外大雁塔、小雁塔一带,村村落落都响起过他们的歌声,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有一次宣传动员参军,同学们用陕西方言唱了《去当兵》,又用当地土话作了通俗的讲解。昕了他们的宣传之后,当场就有两位农村青年向他们询问报名参军的办法。
歌咏队经常演唱的《长期抗战》一歌,是张寒晖于一九三八年秋写成的。当时,日本鬼子刚攻占武汉,吞并中国的野心更加嚣张。在国内,妥协派和投降派的鼓噪甚嚣坐上,“亡国论”再次抬头,汉奸、特务纷纷四出活动,破坏抗日民族统一阵线,动摇人民群众的抗战意志。张寒晖通过他的《长期抗战》一歌,有力地驳斥了投降、妥协的谬论,从正面宣传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长期抗战》宣传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中阐明的长期抗战的战略思想,有力地告诉广大民众:只要通过持久的抗日战争,最后胜利必定是中国人民的。
《长期抗战》是采用陇东民歌《拉骆驼》加以改编而成,曲调流畅,动听。学生们演唱很受城乡居民的欢迎。
有一天晚上,张寒晖带了几位竞存学生去参加一个音乐会。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钢锯独奏《松花江上》。当时,月光洒满操场,四周一片寂静,钢锯奏出的凄凉悲切的音调回荡在空中,如怨如泣,触动着听众的心弦,引起人们国破家亡的哀思,月光下听得见听众的抽泣,呜咽声。
后来,学生们知道了他们的张老师原来就是《松花江上》的作者,都感到十分惊讶和欣喜,便纷纷问道:“张老师,你不是说过你是河北人吗?怎么写出了《松花江上》?
我们还一直以为这首敢是东北人写的呢!”
张寒晖微微一笑,说,“可我是中国人啊!东三省也是我可爱的国土啊!”接着他又低声说:“我当时正生活在流亡的东北人群之中,我有很多东北的朋友……”
学生们还曾好奇地问他:“张老师,你的歌子,发表时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呢?”
张寒晖微笑着反问:“要名字干什么呢?”
深秋的清晨,太阳还未露出地面,启明星尚在东方孤零零地闪着寒光。一队青年学生静静地走出了湘子庙街,出南门直向宋家花园一带进发。当时,城外甫梢门一带还是很荒僻的村野。他们踏着田间雪白的晨霜,顶着寒冷的秋风,走在崎岖的小道上。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下面探出了脑袋,惨淡,寒冷的晨光,照在这群青年学生的身上。他们都背着书包,带着锅盔、咸菜。他们并不是到城郊去秋游赏景,而是在教员的带领下,疏散到郊外去上课。原来,在一九三八年秋后,日本帝国主义加紧进犯我国西北地区,日军飞机几乎每天都出现在西安上空,对民房,学校等非军事设施实行狂轰烂炸。为了防备敌人的空袭,西安城内的学生们便都疏散到郊外去上课。竞存中学全体学生和教师,天天都要早出晚归,受尽了颠沛之苦。张寒晖也天天和学生们一起奔波跋涉。师生们虽然脚磨破了,人累瘦了,然而情绪却是振奋的,他们在来回的路上蹦蹦跳跳,有说有唱。大家尤其喜欢唱张老师为他们新创作的《爬坡》敢。在西安南郊空旷的田野里,竞存学生的革命歌声在晨风中荡漾,在夕阳下飞扬。
整个竞存就是一个革命的歌咏队。
38西去的征途
日本帝国主义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占颁武双之后,改变了它的战略方针:开始把主要矛头指向中国解放区。日军集中兵力向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大肆进攻,战火逐渐往西北燃烧,关中形势一天比一天紧急。一九三八年冬,西安的机关、学校开始向陕南,四川等地疏散。这时,竞存中学也面临着搬迁的问题。
竞存中学迁往何处?这是全体师生十分关心的问题。
车校长作了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并根据地下党陕西省委的意图,决定迁校凤翔。因为那里靠近陕甘宁边区便于进一步与根据地取得联系。车校长还作了更长远的打算:
如果鬼子不来,咱继续上课,如果形势更加恶化,关中沦陷,就组织竞存游击队,拉进北边的麟游山击打游击!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决定,它正符合进步师生的愿望,大家听到后高兴地想:“对!去凤翔!别人都往南走,咱竞存的路线就是要往西北靠!”
经过几天的准备工作,竞存中学、小学的全体师生七,八十人,在车向忱校长和地下党负责人钱一粟老师的率领下,踏上了西去的征途。为他们送行的,是炸弹的爆裂声和高射机枪的怒吼声。
竞存搬家并不难。师生们都只带一个小小的铺盖卷和几本书,学校仅有几张破桌子,几块黑板和床板。全部校产和行李,只装了三辆马车。师生们坐火车西行,教师和小同学坐铁闷子车,高年级学生坐平板车。一路上师生们互相照顾,互相勉励,亲密团结。到虢镇下火车以后,大家顶着隆冬时节的猎猎北风,往北步行四十余里,到了凤翔。
张寒晖没有随迁校大队一同西行,他留在西安处理了《老百姓》报的一些业务,比同学们晚来了二十余日。二十余日没见张老师的面,大家都在焦急地讯问:“怎么张老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