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夫伸手拍拍关文的肩,说:“你也别太伤心,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样的事儿在所难免。好在如今还能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们这些做子孙的就好好孝敬老人家吧。”
文大夫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听明白了,这就是说老关头大限将至了。
关文抹了把脸:“可是爷爷方才还能跟我说话……”
文大夫摇了摇头,嘴动了动还是没将“回光返照”四个字给说出来,只道:“老人家将养地倒也不错,不过也就只能是缠绵病榻熬日子了。要是照顾地妥当还能多撑一段时间,要是照顾地不妥当……”文大夫微微摇了摇头,转向阿秀道:“这段时间就放了你假,你在医馆只忙上午时分,下晌以后就来这边儿看你爷爷吧。”
阿秀红着眼眶,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铺子里的伙计都听到了风声,纷纷表示慰问。关文没闲工夫搭理这些虚礼,陪在老关头身边儿坐了会儿,方才又狠狠地搓了搓脸,找到李欣拉了她去僻静处说话。
“爷爷说要是他有一天不行了,走前想再见见爹他们……”关文低声低气地对李欣说道:“我没想到爷爷说的这事儿居然来得那么快,当时没有明确答应,如今……”
李欣听到他这般说,便已经明白关文是打算从了老关头的意思,去找关明和关止承回来看老关头最后一眼了。
李欣心里虽然别扭,可她也明白死者为大的道理。况且她一向尊敬老关头,老关头的临终心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照做。
想必关文也是怕她心里不乐意,所以才特意跟她说吧。
李欣叹了口气,低声回道:“你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做便是,爷爷也是我的爷爷,他若是对我提了要求,我也会尽量满足的。”顿了顿,李欣又道:“只是你也知道,爷爷是因为怀疑那些个东西是被你爹他们给偷去了的,是被气成这样的,会不会……”会不会因此不乐意见他们,甚至是见到他们的时候更加怒急攻心,到时候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老关头了。
关文咬了咬唇:“我也是在考虑。可现如今即使爷爷醒了,我也不敢轻易就在爷爷面前提爹他们,怕一提他们爷爷就生气……”
关文捉了李欣的手握在怀里,脸上全是愁苦:“欣儿,现如今要怎么办……”
李欣知道关文是有能力撑起整个家的,她并不担心关文处理不好家中诸事。她知道关文这会儿只是因为老关头的突发疾病而心中彷徨,没有安全感。他是在这里寻求寄托。
李欣伸手按住他的肩,脸上表情尽量放得柔和:“阿文,你是大哥,家里的事儿还得你来拿主意,你可不能垮,全家都仰仗着你呢。你知道该怎么办的对不对?我们都相信你能将事情处理好。”
关文狠狠咬了咬牙,浑身哆嗦了一阵方才放松了下来。
距离来镇上已经过了五天时间了,中途老关头醒来过一次,跟关文说了两句话便又昏睡过去。好在有阿秀在一边看着倒不至于让老关头有什么大的纰漏发生。
文大夫也来看了两回,说辞和前边儿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也只是赞了家里人服侍周到,照顾妥当,旁的也就是让诸人要有心理准备,说老关头随时都可能撒手而去,该准备起来的差不多就该准备起来了。
关文心中悲痛,却也强忍着心中的哀伤将诸事处理地妥妥帖帖。还抽空给阿荷去了封信,让她着手准备过来。
老关头的孙子孙女和外孙子都轮流过来照顾,关氏更是衣不解带地守在老关头身边。除了开初时不时的抹泪,如今关氏也能保持平静的心情了。
关文忙成了一个陀螺,简直是在连轴转,毛皮铺子、酒坊、酒肆来回奔波,还要抽空回荷花村家中布置相应事务,尤其是粮仓里的粮食,调度方面只能关文来着手。如今机会难得,关文既然雄心壮志地打算干一番大事业,显然是不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夜深了,关文还在熬夜看着账本。李欣拿了竹签挑了挑灯芯,让灯光更亮些,看着关文额头上的密汗心里很是心疼。
“白日里照顾爷爷已经很累了,这会儿就去睡了吧。账簿明日再看也成啊。”李欣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从旁劝解道。
关文摇头说:“明日有个大单子,这些账今天就得看完,底下的管事还等着我批示,不然事情衔接不上,更麻烦。”
“可是……”
“我没事,忙也就是这一阵子。”关文抬头冲李欣一笑,道:“你要是心疼我,就给我倒碗凉水来,让我喝一口解解渴。”
李欣叹了口气:“熬了绿豆汤正冷着,天晚了,喝太凉的不好。”
李欣坐在了关文一边,看他仔细地查看账本。
这种事情不是关文的强项。如今酒肆里做账本的是个老账房,从前在主家被人陷害,被转手卖了出来,正好关文这段时间用人,便将老账房给赎了出来。关文不是会记细账的人,老账房做账倒也实在,知道主家对这方面较真,做的账都是简单明了的。但再明了的账,关文看起来还是稍感吃力。
他做生意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他敢拼。知道关文做生意,跟他打过生意交道的人都说关文是个敢拼的人,他无所畏惧,做生意很大胆,放得很开,眼光也很独到。即使是在算账方面有些欠缺,但这丝毫不影响关文赚钱的速度。
如今关文也是在认真地学习当中。
李欣趁着他即将再看完一段账,瞅着这个空端了绿豆汤过来,见他搁下了毛笔忙道:“先喝点儿绿豆汤解解渴。”
关文依言喝了,也很是享受这样的时间,问李欣道:“悠悠睡了?”
“睡了,白日里跟她小姑姑玩儿得累了,睡得挺香的。”李欣随口答了一句,顿了顿道:“阿妹瞧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她进韦家门有段时日了,肚子却还没动静,韦大娘那边儿有意见了?”
关文叹了口气:“想必也是如此……”
李欣便有些沉默了。
当初跟韦家的亲事儿她虽说最开始并不是很同意,但见韦书生品性很好,这也是阿妹自己乐意的,便也没有再多言语,一手促进了这档婚事儿。要是阿妹成亲以后过得不如意,她这半个媒人心里哪能好过?更何况阿妹是她一手交出来的小姑子。
“阿妹也是大人了,有她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她又是别人家的媳妇儿,韦家也没怎么着,娘家人要是贸贸然就给她出头,她日子也不会好过。”关文神色有些忧愁,他也很担心阿妹:“只是孩子的事儿,到底还是要看缘分,这也是强求不得的事。”
李欣点了点头,随即就想到自己的闺女:“以后给悠悠找夫君一定要看准了人的人格和品性,可不能把悠悠随随便便就给嫁了。”
“那是当然,要做我女婿,少不得要合了我的眼缘。莽夫不要,纨绔不要,定要给悠悠找个知冷知热的。”
关文拍了拍胸脯,一口将绿豆汤饮尽,舒服地吁了一声:“我继续看账,太晚了,你别等我,赶紧睡吧。”
李欣答应一声,却还是没起身离开,不声不响地待在关文旁边儿,等关文忙碌完之后才跟关文一起回屋休息。
又过了两天,老关头醒了过来。
这一次老关头很是清醒,估计他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叫了孙子孙女围在他身边,逐一地看了过去。没见到阿荷他似乎有些遗憾,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在,就好。”
“爷爷……”阿妹最是多愁善感,当即就红了眼,眼泪包在眼眶里,梨花带雨让人看着揪心。
关氏拉着老关头的手,哽咽不能语。
关文立在最跟前,沉默了片刻,说:“爷爷想要见……他们吗?爷爷要是想见,我……”
“不见!”老关头却忽然愤怒地吼了一声,紧随而来的便是剧烈的咳嗽:“不见!”
“好好好,不见,爹,咱不见……”关氏一边哭着一边道:“你好好说话,别动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听着,都听着,你别动气……”
阿秀上前给老关头顺气,关文扶住老关头另一边。
老关头咳嗽了很久才平息下来,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似的,瘫软在了关文怀里。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老关头道:“这会儿我还清醒着,有什么话我就都说了,免得以后……没机会说……”
大家全都认真地听着。
老关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丧事儿,阿文负责,棺材本我是有的,你们兄弟都不需要掏钱……我也没留下什么产业,你们兄弟都是有出息的,各自顾着自己家就好。”
老关头先是握住阿文的手说:“你有后了,爷爷高兴……跟你媳妇儿好好过日子,以后生了重孙子,记得抱来给我磕头……”
关文和李欣双双跪下,关文声音低沉地道“是”。
老关头又对关武道:“你性子莽撞,有事儿多跟你媳妇儿跟你大哥商量……耿小子人呢,我再瞅瞅……”
杏儿忙抱了小耿儿给老关头看,老关头满足地点了点头。
又转向关全,却是忽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