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说完也不管关武关全什么反应,绕开他们自回了和关文的卧房,收拾出要洗的衣裳。
眼光一瞥,却见床上搁着那个装钱的小木箱子,上面挂着铜锁,也并没有把锁给阖上。李欣想了想,还是上前去把锁阖上,抱到横木板上搁着。又抱出被子抖了两抖,重新叠好,这才搂着衣裳出了卧房去清洗。
阿秀和阿妹躲在她们姐妹俩的屋子里,关家男人都聚在关明的屋中,李欣一个人在洗衣裳。
这样的格局显得有些沉闷。
正房中。
关文一手狠握着随手从院子外面折来的黄荆棍,一手叉在腰上,重重地吐气吸气。关止承梗着脖子跪在地上,背部已经隐隐有血丝溢出来,眼神却仍旧倨傲着,鼓着眼睛恨恨地瞪着地上,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关武一会儿看看关文,一会儿看看关止承,想说什么却又表达不出来。他本身为人木讷,场面话什么的也不大会讲,便扯了关全的袖子,低声地跟他说:“四弟,你劝劝大哥和六弟……”
关全手往后背,抿着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关武更急了,看向一边抹眼泪的关明,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对自己爹生了一股怒意。要不是爹从来就护着六弟,把他护成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今天大哥何必那么生气?而且大哥把六弟说的话做的事都说出来了,六弟也相当于承认了,爹还是那副“小六都是对的”的态度,怎不叫人恼火?
绕过关明,关武疾步走到坐在床上的老关头面前,一边抚着老关头颤巍巍的背一边说:“爷爷,你劝劝大哥……”
“不劝,我不劝!”
老关头抹了把眼泪鼻涕,毕竟是上了年纪,说话也有些不清楚了,又因为带着哭腔,声音断断续续的,可是却很是坚决,“要教训,好好教训!我们老关家怎么出了这种子孙噢!”说着又很是悲痛地哭起来。
关文长吸一口气,捡了条高长凳坐下,微微闭了闭眼,提了口气问:“你知不知错?”
关止承一言不发,脑袋微微歪着像是在斜睨关文。
关文也不管他什么表情,总算是丢了黄荆棍,双手互捏了关节,又给自己揉了揉太阳穴。关全犹豫地上前来,低声劝道:“大哥,打也打了,消消气……都是自家兄弟……”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哥对自家人动手,其中的讶异可想而知。关明也是被关文这样的暴脾气给骇住了,关止承让他别说话,他也就真的话都不敢说。
虽然一直觉得这个儿子冷冷清清的,但他对家人总是好的。关明没想过,有一天这儿子会对自己亲弟弟下手,还下手那么重。
刚才大儿子发狠拿黄荆棍往小儿子背上抽,看得他心都紧了。那样子的大儿子真是可怖,他这才想起来,这个大儿子是走过镖,扛过刀,饮过人血,杀过山匪子的。
关文冷冷地笑了一声,接着关全的话说,“小四,你可当我是大哥?”
关全立马顿住,点头如捣蒜,“大哥当然是大哥……”
“可小六没把我当大哥。”
关文站起来走到关止承面前,厉声喝道:“把头低下去!”
关止承一哆嗦,到底还是慢悠悠地把脑袋低了下去,顿了须臾似是觉得不妥,有损他读书人的颜面,又抬起头来,声音冷冷的,却也带着股惧意:“先生说了,男儿流血不流泪,只能抬头不可低头!”
“你倒是有骨气,真有骨气!”关文气极反笑,“你既然那么有男儿气概,打你都不吭一声,怎么还做那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在背后说你大嫂的不是!”
关止承似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我没错。”
“你说你大嫂藏匿赏银,你自己却偷摸进大哥大嫂的屋子,取了大哥大嫂的东西还不承认,私自卖了换了银子藏着,跟家里人透个风都不肯。”关文倒是气够了,这下也冷静下来,逼着他问:“你既然有了那么一笔银子,数目还不算低,怎么先生让你交束脩你却捱着,这钱不能拿去交束脩还是怎么?”
关明这下坐不住了,“阿文,这束脩本就是该你做大哥的出……”
关武大急,“爹!”
关文愣了愣,目光略有些呆:“爹,你说什么?这钱,本就该我出?”
“这……”关明这下才觉得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嗫嚅半天道:“你们都是亲兄弟,不分彼此的……”
关文不语,别过头去坐回到长凳上,不看他爹也不看他弟,半晌后才低声地说:“爹,你太过分了。”
关明望望关文又望望关止承,对大儿子的指责感到尴尬,好半天才说:“阿文呐,爹说错话了……你也别气。你们几兄弟自小感情就好,没得因为这事儿伤了兄弟感情。你六弟也说得对,不明不白的字画也留不得,他有本事把那字画换成银子也是他的本事,这钱是他凭自己本事得的,旁人肯定卖不到他那么些银子……”
关文心中只觉得苦涩,还是一言不发。
关明还在说:“而且,说你媳妇儿什么的……他也不过就是疑虑了那么一句,没其他的意思。再者说了,你们才是亲兄弟,是同宗同祖的,没得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和气,毕竟你媳妇儿也不过是个外人……”
关文“蹭”一声站起来,头也没回大跨步出了正房,关武着急地跟了上去,关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关明,跺了下脚也跑了出去。
关明气得狠狠拍了床沿木板子,“都是些不孝子!我话还没说完就敢给我脸色瞧!”
关止承赶紧上前安抚他说:“爹, 别气,都是儿子不好……”说着颤颤地低头伏在关明腿上哭。
关明也就势搂住他,口中喊着“我的儿”,眼眶里又涌出泪来。
屋子里只剩这祖孙三代,老关头此时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自己扶着墙根往外走。关明叫他他也不听,眼眶浑浊地往外挪步子,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嘀咕:“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关文出了正房没往别的地方去,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把门栓放了,躺到床上闭了眼睛。门外关武和关全匆匆赶到,二人拍着门叫“大哥”,关文没应,又拍了会儿,关文才说:“都忙自己的事去,让我静一静。”
半晌,门外没了声响,关文才慢慢睁开了眼,眼眶里布满血丝。他只觉得不经意间鼻子有些酸,眼睛那处烫得很,手伸上去一摸,才发觉原来是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还是当初进镖局的时候魏总镖头跟他说的。那会儿魏总镖头刚刚丧子,又得知儿媳妇怀有身孕,大悲大喜之后反而平静了,一日扯了他喝酒聊天,幽幽地吐了这么一句,被他记住了。
他以为这辈子他也没哭的机会,没成想要哭的时候也是他控制不住的。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门边又有敲门的声音,比起两个弟弟敲起门来要轻柔地多。似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一下子就猜到该是自己媳妇。
果然,李欣的声音立马就响起,“阿文,在屋里吗?给我开开门。”
关文起身去把门打了开,李欣进来后他又把门插上。
李欣静静站在他面前柔柔地看了他一会儿,手伸上前摸了摸他的眼角,叹息一声,“哭了?”
关文觉得没面子,拉下李欣的手牵着她走到床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掌心,惹来她一声轻笑,“别挠,痒。”
李欣顺着他手臂摸上去,双手交叉环了他的脖子,跟他额头抵着额头无声地抚慰了他一会儿,这才稍稍离开了他一些,给他揉着肩膀和手臂,轻声问:“手酸不酸呐?好久没打人了,肌肉紧绷一下子又放松,容易抽筋。”
关文默默地回道:“我没下狠手。”
李欣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欣儿……”关文拉了她坐下来,叹息一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错。”李欣给他捶着肩胛骨那块,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他好。”
虽然没有明说,但夫妻俩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可是他和爹根本就不理解。”关文静静叹了口气,“小时候小六身体不好,我们都护着他些,又因为他聪明,年纪也正好,才咬了牙勒紧裤腰带给他交束脩送他去私塾读书,没打过他一下骂过他一句。今天……我也是有些脾气躁了……”
“他也不小了,再过两年都可以娶媳妇了。家里要是一直溺爱他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利于他成才。”李欣淡淡地道。
关文拉住她的手,“欣儿,你是不是也对他不满?”
阿秀的话他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李欣低低叹了口气,也没明说,只道:“那是你弟弟。”
其中意思想想也清楚了。因为关止承是他的弟弟,所以李欣即使对他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关止承也算是她的弟弟了。又因为是他弟弟,她怕她和关止承之间关系弄僵,夹在中间难过的是关文。所以她从来不提任何一句对关止承的不满,也从来没有挑拨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感情。
就那么一句“那是你弟弟”,让关文已经止住的泪又溢了出来。良久关文才说:“我想好了,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他要是再不改改性子,以后……我就不让他去私塾,不给他交束脩了。”
李欣没言语,心里却不以为然。关止承都会藏钱了,要说她那公爹那儿没钱她是绝对不信的。就算关文不拿钱出来,人家也不愁交不起束脩吧。
但看关文一脸疲惫而失望的样子,李欣把这些想法压了回去,找出他们这次打短工赚的剩下的三两银子递给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