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孩无疑便是薛谦之子。
李欣依稀记得,薛谦有一子一女。看来这便是他那两个孩子。
男孩儿眉骨清高,带着一股自来的傲气,小小年纪便让人觉得气度不凡。女孩儿则粉雕玉琢,瞅着不过三四岁年纪,正是最乖巧的时候。
只是这时候小女孩在男孩给祖母父亲请安问礼的时候却还是扭着她哥哥不放,丝毫没察觉她哥哥对她的不喜,更没看到薛谦已经皱起了眉头。
“怎么把蝶姐儿也带来了?”薛谦沉声问道。
小女孩儿揉了揉眼睛,被乳娘牵了出来。乳娘神情略带了些惊慌地道:“蝶姐儿说要跟着岩哥儿一起来……”
“算了,都是孩子,蝶姐儿还小,你做父亲的,不要对她那么苛刻。”薛老夫人挥了挥手,让那乳娘站在了自己后边儿,对小女孩儿招手道:“蝶姐儿,来祖母这里。”
小女孩儿摇摇头,眼巴巴地抬头看着男孩儿,略带了点儿哭腔:“要哥哥……”
薛谦伸手端了一盏茶,细细啜饮,见男孩儿还是无动于衷,动了动嘴说道:“母亲,蝶姐儿在家就蛮横霸道,这是沈家婚宴,若是被她闹起来了,恐是不好。”
薛老夫人微怔,想来是仔细思索了一下,方开口说道:“乳娘,待蝶姐儿下去吃点儿点心,不要带上宾客席来。想来沈家对随行仆役自有安排,你看好蝶姐儿,不要让她闹腾。”
乳娘忙答应着,小声劝着小女孩儿离开。旁边也过来了两个丫鬟帮着劝说着。
或许是见自己哥哥终究还是不理她,小女孩儿哇地哭了出来,任由乳娘抱着退了下去。
人不见了,声音还听得到些。
然而男孩儿却丝毫没有动容,往小女孩儿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满眼都是厌恶。
李欣有些惊讶于男孩儿的神情——竟似是带了一些恨意!
就算没有兄妹之情,妹妹更加没有与他这个兄长争夺家产的道理,何至于……对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姑娘有恨意?
薛谦身后的跟着的是关文见过几次面的长随秦顺儿,正给男孩儿拉开了关文和薛谦中间空着的那个位置。
男孩儿就了座,薛谦这才向关文介绍道:“这是犬子,大名青岩,今年方满过十一。”
男孩儿立马站了起来,薛谦对他道:“这位称关叔叔。”
“关叔叔。”薛青岩毕恭毕敬地对关文行了一礼。
“贤侄不必多礼。”
关文赶紧扶了薛青岩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真诚地称赞道:“薛爷,令郎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将来庇佑一番造化。”
薛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隐隐些骄傲,伸手拍了拍薛青岩说道:“我就只有此一子,自然希望他将来能有出息。”
在大人面前,薛青岩表现得倒是极为稳重。才十一岁的孩子能有他这样的沉稳气度的确是不俗。不得不说,他被教养地极好,有礼貌,懂进退,且很会看人眼色,在薛谦和关文说话的过程中能适当地开口,却不显得突兀。
李欣暗暗观察,觉得这孩子当真是个可造之材。有家财作为后盾,往后必定有一番成就。
说话间薛老夫人也拉了李欣聊天儿。
只是薛老夫人是北方人,估计也是习惯了乡音,说话多了,有些生词儿李欣听不大明白。不过这也不妨碍二人之间沟通,薛老夫人是越看李欣越喜欢,不过李欣却觉得她是透过她的脸,在想着其他什么人。
只一会儿的功夫,这宾客席就越来越热闹了。
随着一声声的“恭喜”、“大喜啊”的声音,沈夫人脸上堆着笑走了过来。她是沈家当家主母,大家自然纷纷为她让道。
沈夫人与各个来客寒暄,走到李欣这桌的时候倒是笑了一下,扶了薛老夫人起来说道:“您来了,怎么能跟小辈儿们坐一起?来来来,我们去那边儿一起坐去。”
薛老夫人待推却,沈夫人道:“您要是推,这可就是不给我面子。”
薛老夫人按住沈夫人的手说:“漪涵,我痴长你几岁,唤你一声妹妹不为过。今日我也算是腆着脸来观礼,却实是无颜与你一起坐接受新人拜见。上次福满楼之事,是我管教无方……”
“您再这么说,可就是看不起我了。”沈夫人截住薛老夫人说的话,笑道:“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我岂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何况晚辈不懂事,您也训斥过了,这便算了。今日大喜日子,咱们不提那些,那边儿去坐。”
薛老夫人还是有些为难,却是盛情难却,最终还是跟沈夫人另去主桌那边儿去了。
李欣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沈夫人的名字。
漪涵,如水般的一个名字,很有些诗情画意。
“沈夫人娘家姓什么呢……”李欣喃喃地问了一声,却没想到薛青岩竟然开口回答了她说:“关婶婶,沈夫人姓楚,是我朝大族。”
李欣愕然抬头,薛青岩望着她,一脸认真。
薛谦轻叱一声:“多嘴。”
薛青岩立马闭嘴,脸上也有了两分懊恼。
李欣顿觉纳闷,这薛青岩不是挺稳重的吗?怎么会这般突兀回答她的问题?疑惑地朝薛青岩看去,却见这男孩儿竟然偷偷地望她!见她望过去,薛青岩立马低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
李欣摸了摸脸,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他们这桌空出来的四个位置也被填满了,看那样子也是非富即贵之人,自然是与薛谦认识的,浅淡地相互交谈了两句。听闻关文曾是镖师,从前还是威武镖局中人,另四人却也问起了关文护送崔家导致的威武镖局的惨事,一时之间大家也是各自唏嘘。
当初崔家之事闹得人声鼎沸,虽然崔家除了丢了小姐和丫鬟,其余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威武镖局却是为了保卫崔家而死伤惨重。大家皆褒扬威武镖局的镖师英勇仁义,也为他们这惨重的牺牲而惋惜。
桌上男人们倒也是相谈甚欢了。
关文怕李欣坐着别扭,和薛青岩换了位置,想着小孩子跟李欣总能说上些话。薛青岩欣然同意,端正地坐到了李欣身边。
李欣为表客气,伸手拿了一块桌上隔着的糕点递给薛青岩,浅笑着问他道:“吃吗?”
薛青岩立即点头,伸手接过,像是怕这糕点会飞了一样,很快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才想起自己忘记了道谢,忙低声说了声谢谢。
李欣点点头,伸出手本打算摸一摸他的头,还没触到他的手便立即停下——这可不是扬儿,她是昏了头了。
薛青岩抬眼看她,目光中有微微的情绪。
很快的,听说新郎接了新娘,就要到门口了。
沈夫人和沈老爷已经在主位上就座了,他们旁边各自坐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爷子,看那穿着打扮,应该就是沈府中资辈最大的沈老夫人和沈老太爷。
沈夫人依旧是脸上堆着笑,像是挂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沈大爷、沈二爷在外为官,自然是不能擅离职守回乡看弟弟成亲。唯有沈三爷坐在下首,面容平静,神情安宁。
却也显得寂寥。
即使他自己不会这么认为。
是啊,弟弟都娶亲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却还没有妻妾在旁,落在旁观人眼中,自然是觉得他凄凉的——连个正经的家都没有。
“到了到了!新郎新娘到门口了!”
有小厮赶紧着过来通报。
门口站了个大管事,按了按嗓子试了下音,扬高声调喊道:“吉时道——”
宾客们都静了下来。
外面顿时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小儿嬉闹声,以及周围群众起哄声。等了一会儿,外面又有小厮回来报:“四爷踢了轿门,迎了新娘子下轿了!”
没等一会儿,又有小厮来报:“四爷和四太太牵了红绸,喜娘背着四太太进门了!”
随着小厮声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一一对红光艳艳的新人。
沈四爷胸口缠着大红花,头戴礼冠,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与他平时纨绔的形象判若两人。
而新娘子伏在喜娘背上,红红的盖头遮挡住了脸,不知道盖头下会是怎样一张盛极的容颜。
耳边听着喜娘的高声念着喜辞,眼睛看着新人按部就班地完成成亲步骤,当新人跪到了主位前时,李欣才微微回过神来,脸轻轻一撇,就见本该是都观察这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宾客里边儿,却有一个异数正仔细地打量着她。
不是别人,正是薛青岩。
这次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薛青岩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孺慕之思。
孺慕之思?
李欣有些不敢相信,她与这个孩子不过是头一次见面,这孩子怎么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
“一拜天地!”
新人开始行拜天地礼,李欣微微压低头,轻声问薛青岩:“新郎官新娘子成亲不好看吗?”
薛青岩抿了抿唇:“不好看。”
李欣微讶,礼官第二声宣礼响起:“二拜高堂!”
“可是大家都在看,你为什么不看?”李欣轻声问:“我可没新娘子好看。”
“好看。”薛青岩斩钉截铁地说:“很好看。”
李欣轻哂,礼官唱喏道:“夫妻对拜!礼成——”
“哪儿好看了?”李欣轻笑道:“你才十一岁,哪知道女子怎么算是好看,怎么算是不好看?”
“我知道。”薛青岩却很快地说道:“你这样的,最好看。”
“哦?”李欣失笑。
“娘亲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