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止承和沈四爷想必孰优孰劣关文是不知道的,但是安老爷其中一句话却让他颇为意外。
“安老爷你说……我六弟迫着安姑娘跟他私奔?”
“不然我怎么就说他心眼毒辣了?”
安老爷冷哼一声,狠盯了关文一样道:“想生米煮成熟饭,那也要有水来蒸,有火来煮才行,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胆子倒是大得厉害!要不是我府里的人还算有两分眼色,瞧见不对立马拦住,不然我还不知道你那幺弟竟然是这样的一种货色。从小吃什么长大的,心肝黑成那样!”
关文脸色铁青,他以往不过以为关止承是哄着那安家小姐,从她身上弄些银钱好处。可万万没想到,关止承竟然胆子那么大,居然还能哄着安家姑娘跟他私奔!
聘者为妻奔为妾,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安家姑娘竟然不知道吗!
似乎是知道关文在想什么,安家老爷冷冷看着他说:“我安家虽然来这辉县的时日并不算长,可也不是那等一夜暴富的人家,家教那也是森严的。怪只怪我那闺女打小就没了娘,等后母进门却也不受后母教导,被下人养大性子难免懦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她学得还不透彻。可你家幺弟不是自诩秀才吗?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婚姻大事,必须要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一过了礼才算是订终身,他竟然置若罔闻,还哄着我家女儿没名没分地跟他!你们家就是这样教导他的!”
关文被安老爷训得话也说不出来。
按道理来说,这是关止承做的事情,与关文并没有什么相干。但是关文却是关止承的亲大哥,安老爷一字一句骂得也没错。长兄入父,子不教父之过,推理过来,弟弟做错事情,就该归责于大哥。
安老爷的话就像是一下一下扇着他的脸,打得关文反驳不得。
他就只能紧紧握着拳头,心里又想起昨日离开老屋前关止承说的话。心里便涌起一股一股的无力。
树苗歪了,正得回来吗?
关止承只有十七岁啊!
大概是关文不声不响任由安老爷教训的样子让安老爷满意了些,多余的话他却也不再说了,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个老实的正派人,倒也不跟你那幺弟似的,目中无人,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只剩下一肚子坏水儿等着使坏。威武镖局我名头我也知道,去年那起子威武镖局的哀事儿我也听过,在这种镖局里边儿当过镖师的人,想必品性也不会差。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回去也好好管教管教你那幺弟,地里刨食供出个读书人来不容易,养成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才是得不偿失。”
安老爷冷淡地看了关文一眼,又朝沈府正门那儿瞄了眼,这才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到沈府这边儿来做什么?”
“安老爷不用挂虑,这与安家无关。”
关文答得淡淡的,安老爷冷哼一声,扭头示意轿夫压轿,自己走了进去。
随即轿夫起轿,安老爷掀开窗帷对关文说道:“我儿与沈四爷婚期在即,近段时间,你可要看好关家小子。看不住他,让他出来捣乱生事儿,我安家可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一落,安老爷便吩咐轿夫前行,窗帷也阖上了,看不到安老爷的脸。
轿子一颠一颠地走到沈府正门,门房上前迎了安老爷进去,得了赏钱乐得脸上开了花。
关文本想去威武镖局去一趟的,这会儿心情却也没了,走出街面在附近寻了个小茶寮,要了一碗粗茶喝了一口,嘴巴里边儿苦涩涩的。抬头看看街面上的市井人情风貌,不由叹了口气。
茶寮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这会儿茶寮里边儿没多少客人,茶寮老板健谈爽利,见关文是独自一人,又有些心情不虞,不由便坐到了他身边和他拉起了家常。
说到家中兄弟,茶寮老板倒是笑了笑,说:“对上头的哥哥倒是好说,听当哥的的话就成了。就是对着下头的弟弟有些个麻烦,你觉得他做得不对,打也好骂也好,上头隔着老爹老娘,这手你还真不能下。那会儿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幺弟都要跟我抢,爹娘又是个疼小的,每每都让我受气。”
茶寮老板笑得很和煦,老板娘给他搁了碗茶,嗔怪他说:“又跟人聊你收服你幺弟的光辉过往。”
茶寮老板便哈哈大笑,关文却来了兴致,问:“老板把你幺弟收服了?”
“不收服我可不就每每吃亏了?”茶寮老板笑道:“甭管做啥事儿,都得对症下药。我那幺弟因为家里人都宠着他,惯着他,久而久之他就理所当然认为啥好的东西都该归他。有一年我小姑一家回来看我们,给我们发糖吃,那糖甜得很,我们兄弟姐妹每个人就只得了三块。我捏着舍不得吃,幺弟把他那三块吃完了,还想吃,就伸手问我要。”
“老板没给?”
“我当然不给,我连个味儿都没尝到呢。”茶寮老板哼哼一声:“然后我就当着他的面儿把那层糖纸给剥开,伸舌头舔了一遍,又包了回去。三颗糖,都这样,他竟然还问我要。”
茶寮老板娘顿时笑起来:“你每次说这个我都觉得你缺德。”
茶寮老板胸腔里发出鼓鼓的笑声,伸手拍关文的肩膀说:“大兄弟可甭学我,我那幺弟是个顽劣的小子,说什么都不听,到后来是明目张胆地来抢我的糖了。然后我就终于下了狠手打了他一顿。”
茶寮老板娘道:“后来呀,小叔子就怕了我当家的,每回见着他就躲,我当家的说东,他不敢窜西,平时在外边儿是大爷,到了我当家的面前那就是小耗子,怕他地不行。”
关文默默笑了笑,问:“老板不是说你幺弟顽劣吗?如今可改好了?”
“改啥呀,他这会儿不还是横行乡里的,打小被爹娘兄长姐姐们宠惯了,改不了。”茶寮老板摆摆手:“我也不稀得他学得多好,人长那样,定了性了,要说改也改不回来。如今我会想去看见他哪儿不爽,我就下手打一顿。家里边儿没人敢打他,就我打,他也就怕我一个,我说什么他都听,要是不听,拳头说话,看他还敢不敢。”
关文轻轻笑起来,良久叹了口气道:“说打就打,哪有那么容易……”
“怎么,大兄弟也有不听话的幺弟?”茶寮老板倒是笑起来:“是不是怕动手打了不懂事儿的幺弟让你爹娘对你不满啊?”
茶寮老板打量了关文几眼,道:“大兄弟成家了吧?”
“成家了。”关文笑道:“娃子都五岁了。”
“那不就成了。”茶寮老板笑道:“你这成家了,就只管你自己个儿的小家,多顾着你媳妇儿娃子的。至于幺弟,碍着爹娘的面不好当着他们面儿教训,瞅着没人的机会逮了他胖揍一顿,管叫他以后不敢胡来。”
“也不是没有打过……”关文轻叹了一声:“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棍下出好人,也下狠劲儿打过他一次,可他一点儿不听,后来连打他的力气都没了。”
当初因为关止承偷了字画拿去卖钱的事儿,关文是打过关止承的。可后来瞧见关止承和关明的种种作为,关文也寒了心,管也不想管了。
可不管,难道就看着关止承这样混账下去?
茶寮老板娘坐到了老板旁边儿,笑了声说:“大兄弟那肯定还是没有下狠手,你要打得他筋骨都痛了,他才记得住教训。我儿子小时候不听话,屡次三番去偷人家家里的鸡,终于有一次被他爹当场逮住了。他爹直接把他绑了扔到院子里,拿着黄荆棍就往他身上招呼,一点儿不手软,也不开口问他知不知道错。是最后他自己受不住了,哭着说自己错了,求他爹别打了,他爹才住了手。”
“我就是这么个性子,犯错就得承担后果,你们妇人之仁就只会在旁边说啥孩子小不懂事儿。”茶寮老板鼓了鼓眼:“再不懂事,十岁多的娃子了还不知道偷人家的鸡这是不道德的?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道理谁家不知道?你就只护着孩子。”
“我那不是也怕你把他打坏了?”
茶寮老板娘哼了一声,伸手推了老板一下,“不跟你说了,这聊你幺弟的事儿,聊儿子做什么。我招呼客人去。”
茶寮老板悻悻地努了努嘴,对关文道:“娘们儿就这样,明明是她自己说儿子的事儿的,他说得还不兴我说,跟她还不能杠着,得顺着她脾气哄。”
关文笑了笑,道:“老板跟老板娘感情好。”
“好个啥啊,隔三差五的不还是得吵嘴,为的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茶寮老板笑了笑说:“过日子不就这样,柴米油盐,粗茶淡饭。”
关文淡笑着点点头。
“大兄弟,我这是跟你闲谈,你也别都听进去了。”茶寮老板笑了笑道:“到底是自家兄弟,要是说得通,还是跟他好好讲道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使蛮力,说起来还是有些伤兄弟间的感情。我那幺弟跟我这会儿也一点儿不亲,就是怕我,就是不敢不听我的话,生怕我再揍他,瞧见我能躲就躲。让他怕我也不是我的本意,但如今也就这样了。”
茶寮老板怅然地叹了一声,正好有一拨客人来,老板忙跟关文打了个招呼赶着去招待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