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朝他走去接了他手里的锄头往门外边儿搁,关文径自走进堂屋,看着关全和胡月英问道:“他最近还在村口赌钱?”
胡月英尴尬地扒了扒头发,关全则是低声应了一句。
“每顿饭呢?”
关全默了会儿,道:“午晌他去别家串门子吃,晚晌六弟回来了两人才在家用。”说着低声咳了下,道:“这几天在家我也没让月英做饭的,都上我岳丈家去。”
说到这茬胡月英脸上就微微有了点儿笑容,李欣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瞅见,胡月英便有些尴尬,李欣则对她笑了下。
关文沉吟片刻,说:“等晚晌他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他总不能晚晌不回来吧?”
“回来倒是会回来……”关全叹了一声:“真不想跟他说话,一说话他就火气大,劈头盖脸就骂下来。”纯粹是蹬鼻子上脸。
关全说着便也微微垂了头,样子颇有些无可奈何。
关文坐到了凳子上,李欣倒了水给他喝,喝了一口关文说道:“晚晌你跟他说一声,看他去不去。要去就让他去,不去也就算了。”
胡月英朝前走了一步,有些急躁地说:“公爹那性子怕是……”
胡月英顿了顿,扭过头有些耍脾气地跺了跺脚。
关文看了她一眼,望向关全说:“先看看他的意思吧,姑父做寿,总是要送礼的。爹要是要去,送礼的那块儿让他自己出,你别管他那么多。”
胡月英脸上神色微微好了些,关全却无可无不可地淡淡应了一声。
可见他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事情。
于关全来说,礼金这点儿钱他并不是很在乎,他只是在想,若是姑父做寿他爹也去了,酒席上喝了两杯酒,会不会就开始痛斥起他们这些“不孝子”来,拿他们一个二个都嚷着要分家的事做文章?若是在姑家中倒也罢了,但是在酒楼里边儿,指不定丢人丢到哪儿去了呢。
还有一点,要是姑偏听偏信,真糊涂地信了爹的话,斥责他们这些侄子,他这做晚辈的可就难做了。
分家是一定要分的,但是名声他也要的不是?他就是没占先,早知道就该在二哥提分家的时候态度强硬一点儿,一并跟着分家出去单过。
如今关家老屋就他一个劳作的,他爹哪会那么轻易放过他?本想着惊动了爷爷,爷爷通情达理一定会帮他一把,没想到爷爷却……
想到这儿关全神色就有些黯然,他叹了口气,说:“也就只能这样了。”
顿了顿关全问道:“大哥明儿是要怎么去镇上?走着去?”
关文想了想道:“走着去怕是要耽误工夫,到了镇口拐到福满楼去也要些时候,还是坐车去吧。我待会儿就去问问悦哥他牛车明天要不要用,借得着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
“那就麻烦大哥了。”关全应了一声,站起来道:“那我跟月英就先回去了。”
“嗯。”
关全走后关文就一言不发地去了悦哥家,没多久就回了来,说事情谈好了。
但他脸上却仍旧有着忧色。
吃过了晚晌饭全家人在院子里边儿聊天儿,阿妹逗着扬儿说话,李欣则打了热水,关文蹲在老关头脚边给老关头仔细地洗了脚,拿着剪刀修剪着脚趾甲。
李欣给老关头擦了脸,拢了拢头发,问关文说:“明日爷爷也去的吧?”
关文应了一声,李欣顿了顿叹道:“爷爷出事儿,都没跟姑通个气儿……”
关文手上动作一顿,也微微叹了口气,说:“明儿姑就知道了。”
“姑会怪我们吗?”李欣迟疑了下问:“爷爷变成这副模样,姑怕是心里会难受……”
“没事儿,姑说什么我们听着就行了。”关文扯了扯嘴角说:“再说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爷爷岁数大了……这也难免。”
一边说着,关文一边拂开剪下来的老关头的脚趾甲盖,再给他把袜子陇上,搁到了布鞋里边儿。
老关头眯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谁做寿哦……”
李欣笑着微微扬高了点儿声音说:“爷爷,是姑父做寿,您女婿!”
“女婿……”
老关头嘿嘿笑起来,似是很满意地点着头。
老关头睡得早,躺在摇摇椅上没一会儿就闭了眼睛呼呼睡了,关文背了他回屋去,给他盖好被子,轻掩好门,出来后去打了胰子洗了手。
如今李欣觉得家中有了进项,于生活卫生方面投入的钱财也多了些,屋北边儿修的那处洗浴房里边儿搁了胰子,洗手洗脸洗澡的都用,阿妹曾经还不大舍得用,这会儿也知道了用胰子洗人都要舒服许多。
清洁了手又洗了脚,关文回到院子里边儿来,毕竟明天要早起,阿妹也乖乖自己去洗漱了回屋去了。李欣把扬儿哄去睡了,正在捡院子里搁着的凳子。
关文立在中间看她忙活,李欣微微直了直腰,瞪他一眼说:“就只看着,不来帮忙?”
关文就笑:“两条板凳而已,你搬得动。”
李欣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把凳子放到屋檐下边儿重叠了起来,转身去打了热水洗脸。
关文腻上去跟李欣一起洗了脸,看着李欣白生生的脚丫子搁在木盆水里边儿,一个劲儿地笑。
“你笑什么?”李欣没好气地道:“跟个傻子似的。”
关文坐到李欣边上抻了抻懒腰说:“明早还要早起。”
“早起跟你傻笑有什么关系?”
李欣瞥了他一眼,两只脚在水里晃荡了会儿,又添了点儿热水进去,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关文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子,门槛边儿放的烛台只映得出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昏黄的环境下却也营造了一种温馨的氛围。
关文却低低叹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李欣还是听见了。她微微抬眼看向关文,见他眉峰微微蹙着,似是有什么愁绪解不开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给人传递了一种忧虑感。
微微想了想,李欣试探地问道:“是担心你爹?”
关文一怔,半晌才苦笑道:“欣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欣哼了一声:“回来跟四弟他们说了片刻你就恹恹的,不是因为你爹是因为什么?”
李欣道:“他要去就去,到底是姑的亲哥,你还能拦着?他要是不去,那你也没其他好担心了。至于说四弟分家的事情,他们俩都没来找你,你躲几天清闲又能怎样?等到哪天真闹到你面上来了,再说不迟。”
李欣一边拿了帕子擦脚,一边看着他说:“凡事往好的方面儿想想吧,日子总不会一直过得那么糟心的。”
关文苦笑了下:“那些事儿我还没想着去管。”
“那你愁眉苦脸地做什么?”李欣疑惑地看向他。
关文低低叹了口气,说:“欣儿,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爹从去年起就开始喜欢往村头跑了,整日整日地逗留在那边儿,跟一些老少爷们儿的掷骰子赌钱作耍子。他要只是拿这个当消遣,那倒也没什么,闲了去玩玩儿我也就不说了,可他现在却……”
李欣套了鞋,抬头看他。
关文道:“他这又没有缺胳膊断腿儿,岁数也不算很大,动得跑得也能干得了活计,可他就是放着地里的田土不管,正经的日子不好好经营,偏生就好去村头耍那些没用的。怪道四弟对他有怨言,老屋那边三个男丁,担子都压在四弟肩上,四弟怎么能乐意?还别说六弟读书的束脩、笔墨纸砚的开销、还单独巴结张先生给的孝敬……这些钱又不是凭空就生出来的。爹只想着不能让四弟分家出去单过,不然地里田土没人管,家里饭没人做,可他怎么就不收敛一点儿?”
李欣撇了撇嘴,心里嘀咕,还不都是那会儿你走镖的时候大笔大笔的钱拿回来把关明给惯的?他可不就且等着儿女送钱给他用嘛!还走着依靠着关止承当官做官老爷的爹抖威风的美梦呢!
说起来关止承好几次来财不明,跟那位小白花小姐还一直联系着?
关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管不了六弟了,更加管不了爹,他们这会儿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
关文顿了下,道:“我担心的,是爹赌钱上瘾了。”
李欣微微坐直了身子。
“十赌九输,他这会儿估计是还没赢大价钱,也没输得太惨过。可要是哪天他输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后边儿的事儿不还得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给他擦屁股?就好比……”
关文话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
而李欣则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你是想拿我的爹的例子来说是不是?”李欣望向关文问道:“怕他哪一天输得倾家荡产了?”
关文静默了下,终究是点头道:“岳父那会儿是被赌场的人扣了,打手拿他的命来威胁,岳母不得已才把你卖了凑钱救了岳父……若是爹也遇上这样的事情,被人扣着拿命要挟,欣儿,我又怎么能不救他?”
关文看向李欣,眼中有些无奈,有些怨愤,也有失望和叹息。摊上这么一个爹,他做儿子的能有什么办法?百善孝为先,就算如今他说不管关家老屋那边的事情,可真要扯上攸关性命的事儿,关文也不可能冷血地见死不救。
那好歹是他爹,血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