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周年庆典如期而至,进入景丽酒店的人络绎不绝。
为了布置宴会的场地,景丽酒店的工作人员花了不少心思。场地不仅大,而且布置得格外气派。
宴会正式开始时间为七点,大多数人都早早地来到了会场,景澄作为今晚的主角,自然是提前到了。
今晚的他盛装出席,一身笔挺裁制精良的正式西服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衬得他的身材愈发修长,气质非凡。
一贯待人冷漠的他,在迎接宾客时,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万分迷人,在明亮的灯盏下,透着灼灼光华。
六点半……
会场上已来了不少人,各位来宾都精心做了一番打扮,不是西装革履,就是宴会小礼服。
在迎接宾客的空当里,景澄下意识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却没有寻到。
时间一刻也没停歇过,时针一圈一圈地沿着表盘滑移,渐渐指到了六点五十那个刻度上。此时,整个会场已是人满为患。
景澄跟宾客握手微笑时,显得心不在焉,眼睛的余光不停地落在别处,想要搜寻到什么,可攒动的人群里,她依旧没有出席。
“景总,祝贺祝贺啊!”一刚来的嘉宾说着客套话。
“万总,欢迎欢迎!”景澄边说边伸出手。
万总身旁的女人身上沾染了些水,景澄不禁问:“外面下雨了吗?”
该女人尴尬地笑了笑:“是啊,你说这天,白天还晴天呢,这会儿竟下起雨来了,还越下越大了。”
七点快到了,景澄心下越来越焦虑,今日他的父母亲会来,早先他跟他们透露,会带上他的女伴。但他环视一周,唐婧仍然没有在人群中出现。
他走到了落地窗前,果然,外面下雨了,雨水啪啪地敲打着玻璃窗,天地间弥漫着一片水雾,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
许是雨天交通不便,路上正堵车,她正在来的路上呢。
在等待中,景澄的希望一点点被磨灭,只剩下如豆大的星光,在发着细微的光。
“景澄,你看到姗姗了吗?”杨姗的母亲走到了景澄身旁,打断了他的思绪。
“姗姗?”景澄一愣,这才在人群中到处看了看,结果也没找着她,便问杨母,“姑妈,不是叫她过来的吗,她怎么还没来。”
“我这不是过来问你了,叫她跟我和你姑父一起过来,她偏不。这下好了,外面下雨了。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景澄边说边掏出手机。
“你别打了,我刚刚打过,手机一直打不通,那边没人接。她被我惯坏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姑妈,庆典快开始了,我得去准备下。你别急,没准她一会儿就过来了。”
“只能这样了。”
身为景丽酒店的创始人兼董事长,景父自然功不可没。在庆典开场的时候,他先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辞,别看他已入花甲,精神依旧十分矍铄,相貌看起来至少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小十岁。
景澄在一旁看着场下的衣香鬓影,愣是没有找着一张他要寻找的面庞。
在唐婧的出勤表上,景澄没有看到她迟到或者早退的记录,然而这次,时间已到,她人却未到。
她放他鸽子了?景澄微微锁起眉头。
轮到景澄说致辞了,向来说话流畅而轻快的他,语调变得有些许的缓慢。不过,在言语的力道上,依旧没有变,铿锵有力。
现场还来了些记者,摄像头纷纷投向景澄那边,似有万丈光束在他英俊的脸颊上流转。
离开聚光灯的那一刻,景澄又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
终于,他看到了她。
唐婧被保安堵在了门外,静静地站着,看向景澄这儿,表情复杂。她浑身湿透,俨然一落汤鸡。远远看她,还能清晰地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上面凝着似坠未坠的水滴。
她的脸上交织着复杂的神情,但是,她的眼眸仍然是那般清亮,宛若最晶莹的水晶,剔透无比。
她的衣服有些凌乱,那低胸小礼服裹着她冰凉的身体,她不禁微微发颤。下意识拢了拢小坎肩,奈何上面都浸了雨水,满是凉意。
由于衣服完全湿透的缘故,小礼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美丽的胸型。衣领处比她试穿时更低了,大概是浸染了雨水而有了下坠的倾向。
忽然,她将目光转向保安那儿,跟他说着什么,想必是想让保安让她进去。但是,就她这一身打扮,甚是不体面,保安自然没有放行,还对她推推搡搡,让她出去。
她向景澄投来求助的目光,然而,景澄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她迟到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以这一副模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让景澄如何向众人介绍她就是他的女伴。
难道她是故意迟到,故意弄成这样,成心想让他出丑的吗?景澄皱紧眉想着。
“麻烦你让我进去吧,我是景澄的女伴。”唐婧继续跟保安磨嘴皮子。
“你是景澄的女伴?”保安把唐婧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嗤之以鼻道,“那我还是景澄的老爸呢。”
“我是这儿的员工,你平时没有看到过我吗?”既然她说的那句话已不能让保安相信她,她就想起了这个。
如同落汤鸡的唐婧,头发有些微的散乱,脸上还有未擦干的雨水,脚上都没有穿鞋,右手提了一只高跟鞋,样子尤为狼狈。保安定睛仔细地看了她几遍后,仍旧没有将她认出来,语气冰冷地说:“你就瞎编吧,赶快离开这儿。”边说边推她走。
“让我进去吧。”保安一面推,唐婧一面不依不饶地原地不动。
“换身衣服再进来。”
“我衣服怎么了?”唐婧的衣服上除了水,下摆处稍稍有些污渍,不过并不怎么明显。她气呼呼地瞪着保安,“不要以衣取人。”
“你管我以什么取人,赶紧的,出去出去。”保安继续推着她,手上使的劲儿愈发大了。
“干吗啊你?我要走自己走,不用你这样。”唐婧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分贝。
这时,前方话筒里的声音正好停了下来,她的声音直直地坠入安静的大厅里,像一枚炸弹,成功地炸醒了安静。
大伙儿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唐婧,一瞬间,她成了众人的焦点。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么多的华服,那么多复杂的眼睛。刹那,她觉得自己如此多余,如此碍眼。
原本,她以为景澄看到她求助的眼神会过来迎接她,然而,迎接她的只是他冷漠如冰的冰山脸。她没有立即离开,继续苦苦向保安解释,是因为她答应了他要过来当他的女伴,即便她这般狼狈,她仍旧过来赴约了,只是,他却不待见她。
为了缓解这样的局面,主持人高昂的声音吸去了大伙儿的注意力。
唐婧从那些目光中解脱出来,她眼中希冀的光芒逐渐消退。她看着景澄不动声色的脸庞,兀自扬起了唇,不再跟保安争执,安静地转身离去。
而他,终究没有递给她一个温和的眼神,没有上前帮她解围。
转身离去的瞬间,他薄凉的神情让她觉得浑身仿若渗入了冰霜,寒意入骨。
他竟然可以变得那般淡漠,如同他们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唐婧怀着一份重重的失落离开了那个热闹的大厅,走到僻静的楼梯间,按下了电梯。
电梯载着她缓缓向下,她看着电梯金属面上的自己,样子甚为狼狈,方才她匆匆忙忙地跑来,忽略了这一点,她无力地笑了。
因为她如此狼狈,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帮她解围,不想让她当他的女伴?他的面子胜过一切?
为了参加这次晚宴,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还化了淡淡的妆。而现在,淡紫色的眼影已经晕染开,蜿蜒到了眼角处。幸好,她睫毛天生就比较长且密,没有涂睫毛膏,要不然她的双眼定会比熊猫的更壮观。
(2)
走出酒店,雨还在淅沥哗啦地下着,犹如万根水柱,在地面上接连不断地砸出一个个水泡。
唐婧的伞没有了,只能暂且坐在外边的廊檐下,等雨势小了再回去。
方才她只隐隐觉得脚底和脚踝处疼,也没仔细看,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右脚脚踝处竟然有道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脚底处更是生疼,仿佛裂开了无数个小口子。
她把鞋放到地上,从手提袋里掏出纸巾,纸巾已全部湿透,成了名副其实的湿巾。
这才发现,不光是她的衣服,她手提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淋湿了,几乎成了雨水安居乐业的聚居地。
手机也难逃一劫,顺利地下岗了。
她定定地看着脚上的那个伤口,看着血沿着那儿慢慢往下延伸,心下一片凄凉。她的心变得跟这天气一般潮湿,被湿寒的雨水充斥着。
她不怕伤口的疼痛,也不怕方才众人投递给她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但是,她却怕他那冷漠的眼神。不知为什么,那眼神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杀伤力,能一下子击中她的软肋,可以让她的乐观心态瞬间消弭。
如果他能走过去帮她解围,她会当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微笑着跟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阵冷风席卷而来,唐婧情不自禁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双手紧紧地环住膝盖。即便如此她仍旧冷,不断地打着哆嗦。
这个时候,她真希望面前有一个暖烘烘的炉子,烘干她的衣服,温暖她的身体。但是她面前只有冷冰冰的雨幕和不停随风摆动的树木。
唐婧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其实,她早早地就准备好一切了,却因一件突发事件而拖延了她的时间。
就在她下了公车往酒店走的路上,听到有女子尖声喊“抓强盗抓强盗……”她本打着伞悠然地走路,听到这声音猛然警觉起来。
由于雨大,景丽酒店所处地段也不是特繁华,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六点多的天空,已是灰蒙蒙一片。
忽然,一个貌似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猛地撞了一下唐婧,大步地跑着。
“抓住他抓住他!”那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面庞也越来越清晰。
是杨姗!唐婧惊愕地看着慌里慌张的杨姗,急忙问:“怎么回事?”
“就是他……抢了……我的包。”杨姗气喘吁吁地说。
唐婧立即反应过来,冲着那个背影,匆忙追了上去。她穿着高跟鞋,不利于跑,眼看那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唐婧满脑子就是想着怎么帮杨姗把她的包拿回来,便全然不顾地把伞扔在了一旁,利落地脱下高跟鞋。高跟鞋是景澄送给她特意让她穿去参加宴会的,她还没糊涂到把它扔了,就提在手上,奋力地去追那个男人。
她真庆幸自己从小跑步就不错,在她的奋力直追下,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但是那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回过头看到有人在追他,就加快了速度继续奔跑。
唐婧突然灵光一现,把手中的一只鞋狠狠地朝那个男人的后背扔去,命中率百分之百。
“哎哟。”那个男人的哀号声若有似无地传到了唐婧的耳边。
唐婧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不顾脚底板那些细小的扎人杂物,加速追去。
终于,她逮到了那个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你别多管闲事!”那个男人用力地甩开她。
“我就爱多管闲事了,怎么着?”唐婧又上去抓住他的衣领。
这次,那个男人没有掰开她的手指,也抓住了她的衣服,气愤地说:“你放不放?你要是不放的话,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给扒了!”
“流氓你!”唐婧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拽着包,根本就再腾不出手来拿开他的手。
两人互相撕扯着,不一会儿,她的小坎肩在那个男人的大力下被蹂躏得不像样。这也罢了,那个男人竟邪恶地伸出手向她的胸部进攻,情急之下,唐婧大声地喊道:“警察来了!”
一听“警察”两个字,那个男人吓得把包扔在了地上,落荒而逃。
为了提防那个男人再追回来,唐婧捡起包立马往回跑,迎面撞上了赶来的杨姗。
“包,你拿着!”唐婧把包塞到了她的手里。
“谢谢谢谢……”杨姗万分感激地说。
“咱们别停在这儿,赶快找个地方先避一避,要是那男的再追上来就不妙了。”唐婧往后看了几眼,不无担忧地说。
“没事,我已经报警了。”杨姗咬牙切齿地说,“这强盗真是太胆大包天了,我刚刚下出租车就抢了老娘的包,等警察来了一定要抓住他。”
唐婧看着杨姗,她的衣服略微有些湿外,其余的地方一丝不乱,而她呢,满脸都是雨水,浑身上下也湿透了,手中就剩一只鞋,还有只鞋不知所踪。
“赶紧换身衣服吧。”杨珊走近唐婧,将伞偏向她。
“你先走吧,我得回去找一下我的鞋。”唐婧举了举手中的一只高跟鞋。
“不就是一双鞋嘛,再买双不就得了。走,为了感谢你把我的包拿回来,我去给你买双鞋。”杨姗拉起了她的手,两人的关系瞬间亲密起来,仿佛之前她们谁都没跟谁呕过气。
“不用了。”唐婧委婉地推却道,说完,走进雨幕中,笑着跟她说,“没事的,我得赶快去找,要不然被别人捡走了就麻烦了。”
“对了。”杨姗叫住她,“你们公司不是要举办十周年庆典吗,快到时间了,你抓紧点啊。”
“你也去?”唐婧问。
“当然,我这衣服都湿了,得回去再换一身,估计得迟到了。”对于一些宴会什么的,杨姗尤为在意自己的着装。
唐婧沿着刚才的路再去找寻伞和鞋子时,已经无踪影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水落满了她一身,覆在她眼睫上的雨水像露水般,一滴一滴地落下。
失落,沉重的失落。
她任由雨水浇灌在她身上,任由那些冰凉肆无忌惮地袭击。
彼时,她觉得自己像个落魄的小丑,走在空荡荡的街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重重坠地,看着从店铺里透射出的温暖光束。而那束束光圈里,却找不到一个温暖,是属于她的。
不过是丢了一把伞、一只鞋。唐婧笑自己的怨艾,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在乎的不是她所丢弃的东西,而是丢弃了这些东西所产生的后果。难道她就这样去当景澄的女伴?
她如此落魄,要不要先去换一身衣服再去呢?可是时间不等人,她得赶快去景丽酒店,她答应过别人的事,怎么可以不算数?
在雨中,她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景丽酒店的大招牌,在她朦胧的视线中,发出五彩斑斓的光。
最终,她做了个言而有信的人。
为了及时赶上宴会,她提着鞋,赤足奔跑在雨中。
唐婧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景澄说致辞。
那一刻,当所有的聚光灯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好似最璀璨的一颗星,正灼热地发出熠熠的光,使得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不再像那个跟她耍嘴皮子的他了,周身似乎都罩了一层光芒,万分夺目。他低沉的声音像悠扬的曲子掠过她的耳畔,漆黑的眼眸在灯光下愈发灼亮逼人。他英俊的外貌和卓然的气质超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某个瞬间,她的心竟微微为之一动。
然而,他的好形象,在她悄然离开大厅时,渐渐被瓦解了。
即便他不要她当他的女伴,他就忍心让保安对她一直推推搡搡?转而她想,他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她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员工,又不是他亲密的人。
只是,她心里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她精心打扮时的好情绪全数破灭,此时,她的心如同秋天的叶子,载着沉沉的哀愁,逐渐干瘪枯黄。
原本,应该有个很好的宴会,并且有个分外耀眼的男伴。现下,只剩下孤零零的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吹着冷风,间或还有雨水扫到她的身上。
雨天打的并不容易,唐婧看着一辆辆载了人的的士从面前开过,她的情绪愈加低落。
突然,一个袋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有些无力地抬起头,看到了景澄。
“你来干吗?”唐婧的声音变得喑哑。
“先把衣服换了。”景澄淡淡地说。
唐婧置若罔闻,低下头不再搭理他。
此刻,她冷得直哆嗦,就像个受了伤的孩子,备受风雨的折磨。发梢不断有雨水滴落,衣服上也浸满了水。
两人互相沉默着,耳际传来清晰的啪嗒啪嗒的雨水声。
许久,冷不丁,景澄弯下腰抱住了她。她浑身冰凉,景澄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而,这时,唐婧并不稀罕他给她的温度,她用力地推开他,双腿略有些哆嗦地站了起来。她多么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想在他的面前,将她的寒冷暴露无遗,奈何她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