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药,周申如约用轮椅推着阿娆去了吴凯铭的病房里。安妍儿正搀扶着吴凯铭向床边走去,他似乎还是处于伤病的状态,腿脚行动很是不利索,只能借助工具才得以正常行走。
“阿娆,周申,你们来了。”感受到后方的来人,吴凯铭借着安妍儿的搀扶慢慢转过身来便看到周申推着轮椅上的阿娆,心中一喜,笑着问候两人。
早就听安妍儿说阿娆醒了,只是自己伤势仍旧很重,不便于去看望阿娆,另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伤势勾起阿娆因为李中凡造成的伤痛。
“嗯,吴凯铭。”面对他毫无芥蒂的笑容,阿娆也回之一笑。
“阿娆,你们怎么来了?”顺利把吴凯铭扶到床上,安妍儿也回头朝着他们笑。
是来道歉的,也是来道别的。
“吴凯铭。”阿娆没有接安妍儿的话,而是径直看向了吴凯铭。
“嗯。”在安妍儿的帮助下,吴凯铭已经躺回到了床上,才放下了拐杖,就看向了阿娆。
“我要走了,去法国,和我的外公一起。”
什么?
虽然不愿意接受,但是在场的三个人的确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从阿娆嘴里说出的话,语速轻快,不带任何不舍。
“阿娆?”还未来得及消化阿娆的这句话,周申却还是先于其余两个人开口,“你要离开了......”
阿娆坐在轮椅上,并没有看到周申受伤的表情,可是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呜咽之感却是在场三个人都可以明确感受到的。
“嗯。”才决定的......
“阿娆,你真的想清楚了?”安妍儿听到阿娆的决定,震惊之余还是平静下来询问原因。
“嗯,”现在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轻松了不少,点点头,阿娆又看向吴凯铭,“除了道别,还有道歉......妍儿,吴凯铭,真的,对不起。”还有唐家莉,陈泽......和,周申。
真的,对不起了。
这样的哀戚的氛围,三个人周围都笼罩着浓浓的伤感之意,不再发话。而阿娆却不和他们一样了,她还在笑,不知道那一张浅笑的脸掩盖着怎样的难以寻味的心事。
“周申,我还想和妍儿说说话。”继续那一番笑,阿娆看向了安妍儿。
三个人微微一动,安妍儿还是点点头走到阿娆的身边。周申没有说话,却还是轻轻放开了阿娆的轮椅,由着安妍儿接过。
“吴凯铭,再见。”
“嗯,再见。”
最后和吴凯铭道别,两个人便离开了病房。
一路风凉,阿娆却不觉得冷,和安妍儿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这里可以看到楼下花园的景色。
“阿娆,你真的想好了吗?”安妍儿固定住轮椅,在阿娆的脚边蹲下。
“嗯,是啊。”都想清楚了。
“周申还在等你。”
“我知道,”嘴角苦涩,阿娆认真的看着安妍儿忧愁的脸又道,“我太自私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忘掉过去的一切。阿凡死了,我的孩子也没有了......我要怎么用力都无法做到云淡风轻的面对你们。”颤抖着声音,阿娆的眼眶已经泛红。
“阿娆......”安妍儿看着情绪变得激动的阿娆,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
“妍儿......对不起,一切都回不去了。他就浑身是血的躺在我的怀里,体温一点一点的冷掉,一点一点失去了呼吸......”语及此,阿娆的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如决堤一般汹涌而下。“他死了,他真的已经死掉了,我好害怕,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安妍儿站起身来将阿娆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柔的安抚着受惊的阿娆,泪湿的双眼里是走廊尽头倚靠在墙边的周申模糊的身影。
阿娆还在哭,安妍儿努力忽略掉那一头受伤的周申,抱紧了阿娆。
“用力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好久,夕阳已经透过玻璃窗在两人身上落下金黄的余晖,怀里的阿娆才止住了哭泣,像一个受惊受伤的孤单小兽一般,紧紧偎依在安妍儿的怀里睡着了。
安妍儿察觉到阿娆略略平稳的呼吸时,周申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身边,那双熬红的眼睛分外夺目。
“周申,阿娆她......”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安妍儿扶着阿娆的身子有些难为情的看着周申。
“她睡着了,我送她回去。”说着话,一边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阿娆的身上,然后轻轻把阿娆抱进了怀里。
“谢谢你了。”说完,便离开了风凉的走廊。
安妍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走廊尽头渐渐模糊的那个坚硬的背影。
近一周的时间,阿娆说过的离开终究要兑现。
不算热闹的机场,一众人都来送阿娆最后的一程。
安妍儿推着轮椅上的吴凯铭,陈泽也推着阿娆的轮椅和江伯宁一道走来。面对着众人有口难言的复杂表情,阿娆率先笑着开了口,“伯母,还有叔叔,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看着唐家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娆就无比难过。
“好了,人好了就好,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唐家莉抹了一把眼泪,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周申的影子,“周申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拉着阿娆的手道,“阿娆,你到了那边要和外公好好生活啊,记得回来看我们!”
“嗯,会的。”阿娆笑笑,也没有在意她话语里周申的去处,只是安慰的笑笑又看向一旁的陈嘉立道,“陈叔叔,也要和你说再见了。”
“好孩子,去那边好好生活,陈叔叔会一直惦记着你的。”
“嗯。”
“阿娆,”站在江伯宁身边的沈濯也跟着说话,“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好。”沧桑的眼角写满了对将离女儿的惦念。
“嗯,我知道的,爸爸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好,好......”
“阿娆,还有我们呢!”话落,安妍儿已经推着吴凯铭来到阿娆的面前了,“你呀,多吃一点!”原本好多的话,刚到嘴边就变成了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句。
“好啦,知道。”阿娆笑笑,拉着安妍儿的手。
“阿娆,”离别在即,吴凯铭看着阿娆笑盈盈的脸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捡了安妍儿的那一句,多吃一点。
“好啦好啦,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看着一众人依依不舍的表情,江伯宁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
“是啊,阿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忧伤个什么劲?”阿娆身后的陈泽一路没话,如今终于开了口。
至于到底该不该,会不会再回来,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嗯,外公,我们走吧。”和江伯宁说完话,阿娆又再次看向众人,道了声保重便随着江伯宁消失在了安检口。
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别离会不会就是永远,周申没有来,阿娆也没有提。
所有人默然的看着两个渐渐模糊的影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也许也会是彻底的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再一次看到周申,是阿娆离开的两天之后,在阿娆住过的那个房间里。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还保留着阿娆离开之前的样貌,周申给她安排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
提着阿娆病房里留下的东西推开门进去,就明显的感觉到烟酒的气味。一步步的走近,便可以看到一副落拓之态的周申倚靠在窗前的床沿边上,脚边的地上七零八落倒着十几个红酒瓶子,以及摁灭掉的数多烟蒂。
第二次了,一个月前阿娆昏迷入院也是这个模样,却又比那一次更加颓废和堕落。是啊,上次还要保留着精力体力守着阿娆,现在她走了,他的心也就死了吧?
“你脸上的胡渣和脏乱的头发,阿娆看到了还敢靠近么?”陈泽在周申的面前站定,一副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三天了,所有人都不敢来见周申。每天都听着路叔给他们汇报情况,心疼之余仍旧是不敢前来探望。唐家莉担心他,却也没有办法贸然前来,只好委托陈泽过来看看情况。
“还没死吧?”
把手里的袋子扔到了床上,陈泽有些气恼。
“死不了。”
又灌了一口酒,周申还是没有看陈泽一眼。
“一把年纪了,死不了就活出个人样来,周叔的公司要败在你手里就脸上有光了!”
解了西装扣子,陈泽也随周申一起坐在了床脚边上,捡起他开封过的酒瓶也灌了一口。
听着陈泽的嘲讽,周申并不回应,只是笑了一声随后把视线转到了窗外。
陈泽也没有在意,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台手机递给了周申,“阿娆留下的,临走时让我交给你。”
听到阿娆的名字,周申回过头接过了那一台手机。因为当时的车祸,屏幕已经破损,这还是当年阿娆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周申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如今她离去,这台已经废弃的手机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
“阿娆说,谢谢你。”
陈泽的话飘在耳边,周申弹灭了烟蒂,轻笑出声,“她还回来么?”
“看她......看你。”
陈泽又喝了一口酒,翻身拿过床上的纸袋。
“阿娆的故事书,水杯......没了。”
周申伸手拿过了陈泽手里的三本老旧的故事书,把手机放回了地上,双手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页,里面还依旧夹着当年在山谷里两个人一起做的桃花签。如今已是秋天,桃花也不再盛开了。
“去把阿娆找回来吧。”
放下了手里的酒瓶,陈泽有些语重心长,“一个人伤怀,一个人留恋,这样的故事怎么串在一起?”
“再说吧......”
把桃花签又夹回了书页中,周申合拢了书本和手机一起放在了地上。
“好自珍重,我要走了。”
拍拍周申的肩膀,陈泽笑出了声。
“去哪?”
“法国,”陈泽咧开了嘴角,扶着背后的床站了起来,“去找她......”
“林溪然?”
“一起么?”
垂下了头,周申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表示祝福。
阿娆离开了半个月,陈泽走后的第十三天,周申重新回到了周氏。如陈泽所言,不能让周建山在这件事情上担忧。虽然因为阿娆的事情,大家说话时都多少有些忌惮,但是周申却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多前没有遇到阿娆的状态上。工作,是他生活的全部,而周氏也在他的带领下又几创辉煌。
听说后来,安妍儿和吴凯铭在一起了。也是,这样的欢喜冤家,从高中就一直针锋相对到了现在,也该有个了结了。
而陈泽的法国之旅似乎也不太顺利,在法国的三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去找过阿娆,只是跟在初恋情人林溪然身后跑了。
陈嘉立没有闲下来,除了隔三差五和阿娆的通话之外,其他时间也和几个老头子学着挥起了高尔夫球杆。
沈濯又回到了公司,沈家巨大的变故虽然依旧让他伤神,可是阿娆身世的揭露也已经让他老怀安慰了。
周建山和唐家莉已经彻底放手把公司交给了周申,两个人报了国外的旅游团去圆年轻时候的梦想了。
坐在庭院里看着唐家莉发过来的各色照片,阿娆只是觉得感动。三年了,在这完全不再联系的三年里,你们过得还好么?
“阿娆。”
“嗯,外公。”
“春天里还凉着,披一条毯子好保暖啊!”
就着江伯宁的手往自己腿上盖了一条薄毯,阿娆把手机里的照片又给江伯宁看了看。
“阿娆想他们了么?”
“嗯,很想。”
“那回去看看吧?”
“我想陪着外公......”收起了手机,阿娆笑道。
“傻丫头,外公老了......你爸爸还在国内呢,回去看看吧?”
阿娆迟疑了一会,抬起头来却换了一个话题,“外公我想看书。”
“什么书?”
想了一会,阿娆忽然记起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年吴凯铭送自己的《小王子》。原本是打算要好好看看的,可是因为当时的课业太重,自己又处于初学阶段,所以渐渐也就忘记了。现在想起了那时候在山谷里周申和自己说的故事,阿娆忽然来了兴趣。
“我想看《小王子》。”
“《小王子》?那我去找找。”
“嗯,谢谢外公!”
晚上江伯宁就给阿娆找来了《小王子》的中文译本,虽然在法国生活了三年,对于日常的交流和阅读已经没有障碍,但江伯宁知道阿娆还是喜欢中文版本的东西。
翻开了书页,除了那些奇怪却又耐人寻味的图,阿娆阅读的重点在于故事的后面小王子离开玫瑰花之后遇到小狐狸的事情。
书本里的记叙是说,小狐狸陪伴了小王子一段时间后还是尊重他的选择让他离开了,可是小王子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哪儿星球之后,玫瑰花已经死了,已经枯萎了。
这和周申的描述有出入......周申说,玫瑰花离开了,而他是小狐狸,玫瑰花是师傅,阿娆是故事里的小王子......
所以,玫瑰花死了,那么玫瑰花所代表的师傅也是这样的结局么?
六年前,师傅离开的时候已经很老了,而且身上又带着病痛......所以是师傅为了避免阿娆伤心难过而编出来的谎言么?
想到这里,阿娆的手不禁抖了一下,而眼眶中不觉已经满含的热泪也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书页和已经凉掉的手上。
有思念,有愧疚,还有对当初和她说这个故事的人的感动。
握上胸前已经佩戴了三年的玉坠子,阿娆的嘴角渐渐拉开了一丝弧度。
回到法国之后,江伯宁就取下了阿娆脖子上悬挂的那一块玉麒麟和花珠,换上了一颗玉坠子。江伯宁的心意她知道,所以在法国的三年她好像又回到了山谷一样,在江伯宁的庭院里种了许多草药。为了阿娆的兴趣,江伯宁也托人从各处为阿娆的药田带来了许多珍稀品种的草药。阿娆一边在法国上着学,一边也照看着药田,为江伯宁的身体康健研制了许多滋补调理的丸药。在法国的生活安乐无忧,忙着学业和药田的空余时间,阿娆还是会想起李中凡。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光,他为了阿娆做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个雨夜他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场景。
不能忘......不能忘。
“叮咚叮咚--”
手机跳出了安妍儿的大名,阿娆失笑,划下了通话键。
“喂?”
“喂......有好消息哦!”
手机那头,安妍儿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什么?”
“我们要结婚了......”
“真的么!”
巨大的惊喜啊。
“嗯,半个月之后,阿娆你回来当我的伴娘吧!”
“好啊!”
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了,不知道故人是否如旧。
婚礼的前一个星期,阿娆一个人回到了A市。因为江伯宁还和朋友有约,所以通知了沈濯这个消息。
才下飞机,安妍儿就簇拥上来了。
“躲得真远,三年不见,想死你了!”
“嗯,我也想你。”
就着安妍儿的话,阿娆也表示自己的惦念。
“爸爸,吴凯铭。”
松开了安妍儿的怀抱,阿娆又往前走到了沈濯和吴凯铭的面前。
“嗯,回来就好......”
沈濯心里高兴,也上前抱住了阿娆。
三年未见,沈濯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
“爸爸......”
看着他的白发,阿娆心里生出许多愧疚,就像安妍儿说的,躲得太远......
“嗯,好孩子。”拍拍阿娆的背,沈濯招呼了司机过来提了行李几个人就一同回去了。
回到了沈家,阿娆下了车才察觉到异样,“爸爸......”眼前这一栋楼并不是原先的沈家,而周围的建筑也不似当初的那一个小区。
“搬家了......”
拉过阿娆的手,沈濯脸上的笑容带着些愁苦之意,但是片刻便消散了,“就等着你回来,换一种生活。”
“嗯。”
在新家安顿了下来后,安妍儿便拖着阿娆去婚纱店试婚纱了。虽然才大学毕业,但是因为吴凯铭专业特点,早早就已经出来帮别人做工程,而今两年多累积下来也有了一家属于自己小有规模的设计公司了。
“阿娆,好看么?”
安妍儿穿着雪白的婚纱牵着裙摆在两个人面前转了一圈,很是美丽。
“嗯,很好看的。”
“凯铭,你觉得呢?”
“嗯。”
吴凯铭虽然话不多,但是看向安妍儿的眼睛却带着浓浓的宠溺。
“阿娆,你也去试试你的伴娘礼服吧!”
“好。”
推辞不下,阿娆也只好跟着店员进了试衣间。
伴娘的礼服也是雪白的颜色,素简,不如安妍儿的婚纱那样繁重华丽,但是穿在阿娆身上却仍旧美丽的不可方物。
“哇,阿娆你也太好看了吧......感觉我的婚礼剧本要被改写了......”
看着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阿娆,安妍儿有些吃醋了,嘟着嘴声讨阿娆的罪过。
“怎么会,你才是主角......吴凯铭,你说是不是?”
阿娆有些不好意思,把问题推给了吴凯铭。
“好看,你最好看......”
吴凯铭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搂上了安妍儿的纤腰小声安慰。
这样的情景在法国的时候也常常看到,虽然同学们都调侃她无世无争,无欲无求,但她心里却很是酸涩。她想念李中凡,可是他却是已经不在了。如今看在吴凯铭和安妍儿恩爱的模样,阿娆脸上微笑着,心里也默默送上了祝福。
从婚纱店出来,阿娆拒绝了安妍儿的午餐邀约一个人去了岳山墓地,李中凡存在的地方。三年,阿娆一次都没有来过。怕触景生情,怕他冰凉的墓碑难掩她滚烫的热泪。
C座,一百三十号。
肃穆的地界,冰凉的石碑。看着上面烙刻下的名字,阿娆不自觉就留下了眼泪。
三年没见了,阿凡,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