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富贵是在跟周兴国一起出去买被铺的时候偶然看到魏彩虹和万晓宁的——万晓宁骑摩托车载着魏彩虹，呼一声从他身边疾飞而过，他甚至都来不及打招呼，就不见了踪影。
彩虹不是跟那个什么英俊青年吗？魏富贵心里有些疑惑——他不记得彭英年的名字，就记得魏彩虹第一次给引见时彭英年的自我介绍：英俊青年。
魏富贵回到公司宿舍后，给魏彩虹打电话。
彩虹，中午干啥去了？
那头的魏彩虹听得父亲一开口就这么问，猜得出父亲是看到他跟万晓宁在一起了。于是她回答道：没啥事，就跟万晓宁出去跟朋友吃吃午饭。
哦。啥时候放假？
这阵子酒店在整改，不忙呢。
这边的魏富贵，原本是想跟大女儿说母亲准备下来过年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改变他原先的想法：让孩子们一个惊喜！
过年前抽个空备点年货。魏富贵说。
那行，你就跟国强和彩云说说，年货我负责采购，其他的让他们俩负担。
魏富贵没有再说话，挂了电话。然后继续整理着宿舍的角角落落。
周兴国是个细心人，在申请到相邻的两间宿舍后，他立即叫人把宿舍清理打扫了一遍，还亲自检查了水电线路等等。考虑到两家子会常聚聚，他还特地从公司的仓库里找出丢弃不用的两块屏风，把宿舍给隔出会客区和寝区。后来还跟魏富贵讨论了房间布局和物品摆设的问题，购物的时候，还详细地列了要买的物品清单，床单被套、锅碗瓢盆、桌布窗帘等等，小到窗花贴什么都写了上去。
那会儿魏富贵一看，就问了，要花不少钱吧？周兴国说了，大件的公司给补助了，小物件私人用品之类的才是自己掏，但估计也不用多少，几百块钱够了。
魏富贵就乐了：我都没想到你也是公司领导，这些福利你是能给争取到的。
周兴国笑而不语。
魏富贵对周兴国的这种细心很是佩服，大老爷们很少人能够做到这样的。
后来周兴国带魏富贵去采购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
忙乎了整一个下午，房间布置一番，还真是有点家的感觉了。
但魏富贵总是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可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后来还是因为周兴国过来点拨点拨，才知道还缺一个电暖气。
在老家过年天天在家里坐炭火盆边上，自己是不觉得冷。周兴国说，城市里不兴这个，你就得备个电暖气了。
被周兴国这么一说，魏富贵似乎就觉得这天气是真的很冷了。
今年天气有些异常，听说是什么厄尔尼诺现象导致的。周兴国说，你们年纪大了，估计也不习惯这种湿冷天气，还是要注意保暖。我也得给我爸妈准备准备。
那你就一起给买回来吧，到时候多少钱我叫彩虹给你。魏富贵说，我晓得要是我说我给你，你也不好意思要，是吧。
周兴国笑了笑道：那行，明儿就办好。爸妈他们下来的行程我都安排好了。
魏富贵听着后，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魏彩虹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俗称的小年）前的两天主动给父亲打电话的。
这个时候母亲农氏和周来福夫妇已经在来D市的路途上了。
爸，早上打电话回村里，支书说阿妈出来了，是吧？电话里的魏彩虹显得有些兴奋。
哟，你还亲自打电话回村里打听了？魏富贵有些惊讶。
没专门打听，我本来是想偷偷地安排阿妈下来的，没料到你都给安排好了。
是你表哥周兴国安排的，连襟他们俩老一起下来，路上都有个照应了。
那住的地方呢？都落实了吗？
也是周兴国安排了，公司里面的宿舍，挺宽敞的。
那敢情好啊，等会儿我过去看看，还缺什么东西，这两天给补齐了。
行，我正在值班，来了在传达室见到我了。
众姐妹一大部分都要求回老家过年，魏彩虹想着大家都累了一整年，又觉得过年期间酒店业也不好做，就都同意给他们放假了，不愿意走的，魏彩虹就和彭英年联系了一些春节期间还正常营业的酒店，安排她们去那边走场。
彭英年说家里人今年要去哈尔滨过年看看雪，就不能陪魏彩虹了。
魏彩虹明白彭英年的意思，说今年全家也要团聚，刚刚好。
后面就有了魏彩虹打电话回去打算安排母亲下来的事儿，但被父亲早作了安排。
闲下来了，忽然觉得无所事事，她只好主动联系父亲，看看能做点什么，权当是一种补偿吧——她心里很明BC市里的快节奏生活，让她和家人的感情联络逐渐变淡了下来。
不用跑酒店赶夜场，魏彩虹想这个年应该是最惬意了。
魏彩虹到父亲魏富贵所在的饮用水公司的时候，正是午餐时间。
我给你到饭堂打一份午饭吧。父亲魏富贵那会儿正在传达室里吃午餐，大女儿一进门打招呼，魏富贵的第一句回应是这样的。
那敢情好啊，尝尝大饭堂的饭菜，看看味道如何。魏彩虹也显得有些兴奋——倒不是因为那一份饭，而是久违了的父亲出自内心对于自己的一份关怀。
魏富贵放下碗筷，吩咐了魏彩虹就在传达室里暂代看着，然后快步往饭堂方向走去，约摸十分钟的时间，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回来了。两个盒子一个汤碗，分别装着饭菜和汤。
魏彩虹打开来看，菜式还是不错的，辣子鸡和煎鱼，麻婆豆腐外加一份青菜。汤是莲藕骨头汤。
这么一份要多少钱？魏彩虹问。
十块钱一份，两荤两素一个汤。魏富贵道，趁热赶紧吃了，一会儿去看看宿舍的布置，那里不合适的你再做调整调整吧。
你们的伙食还真不错。魏彩虹一边吃一边说话，我都放假了，这几天在你们这边饭堂开伙好了。
魏富贵就说了，明儿你阿妈就下来了，几口人在这，还得要自己做饭吃的。
那也是。魏彩虹道，阿妈是几点钟到的？我去车站接他们。
好像是明天下午四五点吧，兴国都安排好接车了，你要是也想去接，就跟兴国哥联系联系。
那行，晚点我跟兴国哥说说。
周兴国跟公司申请了派车到广州火车站去接家人——据说这也是公司“暖心工程”的一部分。公司派出的是一辆面包车，位置比较宽裕，魏彩虹也就可以跟车一起去了。
约定是下午的两点钟出发，魏彩虹走到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公司行政楼前的时候，周兴国看到魏彩虹的这一身时尚打扮，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惊叹了：头发部分染了金色，发型有些散乱但在一副墨镜下更具韵味，下身是黑色的紧身皮裤子，上装是薄款彩色羽绒，一条纯白色的围巾，一个时尚的单肩包，活脱脱一个平时在电视电影里才能见着的星范儿，这和几年前在村里的打扮可谓天渊之别，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好像越来越漂亮了。周兴国说，要是在别处碰见，没仔细看还真认不出呢。
魏彩虹就乐了：哪有这么夸张，街上那些人都不是这种打扮嘛。
这种打扮是见得多，你这种打扮第一次见。周兴国也笑了起来，没一点丁乡土气息了，等会儿你试试看你阿妈还能不能认得出你来。
确实，魏彩虹如今越来越注重打扮了——成了明星的妹妹给了她不少着装和化妆的建议，后来她就干脆去了妹妹常去的化妆公司化妆，而且时不时地变换着不同的装扮，活脱脱一个时装模特的型。就连对她有些腻烦的彭英年，忽然间又有了新鲜感。
别拿我这扮相说事了，这是跟彩云学来的，用她的话说，打扮好看一点，是尊重人家。魏彩虹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周兴国就笑了笑道：有道理，你们姐妹俩的打扮都不辜负脸蛋儿和身材，在这城市里，就该这样，活出自己的精彩。
除了每年偶尔的一两次聚餐外，表兄妹很少能够有这样的见面并近距离长时间说话的机会，周兴国和魏彩虹当然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虽然他们各自的心里面想知道的内容不一样，但不妨碍他们也会掏心地说出一些心里话来。
出来这么多年了，该让阿妈也出来走走看看。在车上，周兴国跟魏彩虹说的话题忽然就换了。
早些时候有劝过我妈，可是她总不愿意。魏彩虹道，放心不下她那一亩三分地，说在城里无所事事会生病。
来这边也是可以找一些事情做的，比如去商场里搞清洁，不累人，还有收入，比在家里下地强多了。周兴国说。
以前姑丈也是在这边呆了一阵子，后面怎么又回去了？魏彩虹没有接周兴国的话头，而是转到他的身上去了。
周兴国说：我爸呀，那会儿下来闲了一阵子，说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后来我联系了一个商场叫他做清洁工他不干，整天收破烂去，搞得满宿舍都是瓶瓶罐罐，跟他提了几回，他认为我们兄弟俩嫌弃他，一气之下就回去了。
老人家大部分都这样。魏彩虹接过话茬，我爸还算好，先是自己出来闯天下了。
你爸好歹是当过老师的，怎么也算是个文化人，机会比我爸好多了。周兴国说，我爸就粗人一个，好在回去了能够接手养养，算是在家里也有事情做。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魏富贵早段时间的遭遇，可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顺利。
对了，你还是在老地方工作吗？周兴国问。他印象里是记得魏彩虹是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领班。
嗯，还是老地方，不过做的时间长了，让老板给提拔上来，做了俱乐部的主管。魏彩虹道——她自然是不可能把带领一帮姐妹的事情说出来的。
那敢情好啊，出来做事情，首先是要忠诚。周兴国道，时间一长了，老板会觉得，这人可靠，不吃碗里看锅里，到后面肯定会有所表示的。
魏彩虹就笑了笑应和着：那是，你兴国哥和旺国不就是好例子嘛。
这回是周兴国笑了。
听姨丈说，你处了个本地人男朋友，都还好吧？冷场了一会儿，周兴国又先找了别的话题。
魏彩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就那样，不冷不热，将来怎样就不知道了。
其实我觉得万晓宁挺好的，自己村里面的人。周兴国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将来打算不再回去，找个本地人也是不错的，看过那电视吗？《外来媳妇本地郎》。
没看过。魏彩虹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趁还着年轻多挣点钱。
其实魏彩虹这一年来也逐渐地看得出来，自己当初所认为的“男朋友”彭英年，肉体上虽然可以叫做不曾离开，感情上却一直在淡化，说不定哪一天就各走各路了。就如一姐妹说的那样：干我们这行的，爱情就不要认真了，如果认真了，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认真的过日子。
魏彩虹觉得自己还年轻，所谓的“认真过日子”对她来说还是好远的将来。
万晓宁也曾跟她说过，落叶总是要归根，对未来得有个规划。
规划啥呢，过一天就是一天，过七天算个礼拜——魏彩虹那时候回万晓宁就是这句话。这也是她目前的生活哲学：过好当下每一天。好像很有道理，但实际上魏彩虹的心态不是踏踏实实过每一天，而是尽情地消耗每一天，用通俗的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及时行乐”。
但我们又不能说魏彩虹不思进取，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每一天都在想，今天能不能比昨天多挣一点。从她个人的角度看，她是要求进步的。可从普遍的价值观而言，她只不过是在拜金主义驱使下去要求自己进步，这样的结果，我们只能说她很容易被道德口水淹没。
但有时候我们真的不能够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审视一个人并作出好坏的评判——即使你站在某个道德高地上，你也不能保证总一直是多么的高尚和圣洁无暇。
魏彩虹的经历和表现，不过是某一种思想观念在某一个阶段的某一个群体里面生动体现的一个缩影，对或错有时候确实只是我们的主观看法，你不能蛮横地指责。
对于魏彩虹的生活观点，周兴国居然无言以对。
周兴国无法反驳魏彩虹，他自己心里明白，大家都是在穷乡僻壤的乡下出来，在这个无比繁华的都市里，能够激起一个人内心的斗志，最直接的就是努力地去赚更多的钱，然后过着和城市里的人一样的生活。这也是他最早来到在这个城市并决定留下了的动力之所在。
两人忽然就静了下来，一路再无语直到火车站。
因为出发前司机估计好了时间，到了火车站没有等候多久就接到了三位老人。
第一次外出，许氏姐妹（周兴国和魏彩虹各自的母亲是亲姐妹）对这个五彩斑斓的城市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还有在面前出现的魏彩虹。魏彩虹的一身时尚打扮在出口处等候的那会儿，当看到三位老人准备从出口走出来时，周兴国就对魏彩虹说了：你就在这站着，看看你阿妈能不能认得出你。
果然，母亲从径直从魏彩虹身边走过，根本没有一丝觉察，直到魏彩虹从身后走来，从母亲手里接过手提包的时候，母亲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来：哎呀！这是我家姑娘彩虹啊，打扮得这么时髦，要不是和周兴国在一起，还真认不出来啦。
没这么夸张吧妈！魏彩虹笑了笑道，在这边这都是挺普通的打扮啦，少见多怪！
那当然，村里哪有年轻人这么打扮的呢。母亲也是乐呵呵的，模样也是越来越俊俏了。
边上的周来福，也是把魏彩虹给端详了一阵子才开腔：这哪是我们村的女娃儿啊！分明是电影里下来的。——意思是跟电影明星一样。
魏彩虹心里是美滋滋的，母亲和伯父的这种无意中的认可和赞美，她的内心忽然就涌起一股快慰，骄傲的情绪也油然而生，让她觉得选择当年出来是正确的，更是成功的。
而母亲许氏还要面对的是她那个已经成了知名歌星的小女儿魏彩云，等着她的或许还令她更惊讶！
果不其然，在回到D市周兴国所在公司的宿舍时，丈夫魏富贵和小女儿已经在那里迎候了。
面前的魏彩云，和魏彩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气质上更胜一筹！
妈！魏彩云先是亲切地喊了声，然后给母亲一个拥抱。
哎哟哟，我家的娃儿都变了。许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都出息了！都出息了！魏富贵笑呵呵地道，你再不来，就都认不出他们了。
你看，来了不也是认不出了嘛。
看你说的，你生的还能认不出？！魏彩虹跟着打趣道。
咦！国强呢？心神平静下来后，许氏还是问起了魏国强。
国强还有工作任务，今天赶不来了。魏富贵是这么说的。下午周兴国魏彩虹他们出发的时候，魏富贵就亲自打电话给魏国强说母亲今天到，但魏国强刚好被公司外派到汕头去，晚上赶不回来了。
先给妈带个好，我过两天就回去，刚好是小年。魏国强是这么说的。
本来魏富贵还想问其他的一些事儿，但魏国强说两句话就主动挂了线，魏富贵也没说成。
哥住得比较远，最近也比较忙。魏彩云也附和着——她怕父亲一个人说话真实性不强，况且魏富贵说话时候的语气还给人一种无奈的样子，母亲会不相信。
都好着就行了，一家子都会有见着面的时候的，不急这一时半刻。
……
一家子正聊得起劲的时候，周兴国在门外叫了：我们出去吃晚饭吧，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