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爱,不仅仅轻于流年,甚至轻于金钱,还那么脆弱……
“这个孩子是个孽障,我不能生下它,生下它暮寒就会离开我的。”金恩彩拿起刀,就往自己肚子上戳去,安以陌顾不得刀尖锋利,扑上去就抓住了它。不行,得想想办法,金恩彩是公众人物,她不能喊人,但是自己一个人又没办法和一个撒酒疯的女人闹。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在夜总会坐台的日子。我有了暮寒哥,我成了亚洲巨星,我不会让这个孽种毁了这一切的。”
以陌震惊地看着金恩彩,她捂住了唇。金恩彩不仅未婚先孕,还在夜总会坐台。忽然她想起了主任说的话,只要她把这条新闻写出去,她就能留在娱乐部。如果她找不到爆料,就得滚出报社。想到这里,以陌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按下了语音备忘录。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在这种场合,她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怎么帮金恩彩,而是怎么利用她摆脱职业困境。她揭穿了玉女形象的金恩彩以前是坐台小姐的事实,那必定能靠着这条爆炸性的新闻转正。甚至看到这个女人遭难后,她心底居然有隐约的快意。其实自己内心是在意的吧?在意云暮寒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事实。
金恩彩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往事,完全不知道这些话都被安以陌的手机录了下来。
六年前,家境困难的金恩彩在首尔的一家娱乐会所坐台,因为长得漂亮,唱歌又好听,一直很受欢迎。当时在首尔大学攻读计算机课程的云暮寒经常去那家夜总会,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一次金恩彩被客人虐待,喝醉了的云暮寒居然冲出去,替她教训了那个客人。那一晚,他喝了很多,受了很重的伤。金恩彩整晚都在照顾他,可他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将她压到了身下……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留在那家夜总会。云暮寒半工半读,一年的时间就通过了论文答辩,获得了硕士学位,并且获得了去哈佛商学院念MBA的机会。金恩彩也去了科蒂斯音乐学院深造。毕业后,云暮寒和她在美国工作了一段时间,再之后两人一起回到韩国。之后,只花三年的时间,这个天才少年已经成为韩国数一数二的游戏开发公司的CEO,而她也成了炙手可热的超级巨星。
以陌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胸口如同被一把锈钝的刀划过一般,带着麻木的痛。如今裂口不见痕迹,但那些年华岁月却早已经溃烂,绝望得如同死亡。这就是云暮寒的六年吗?光彩炫目得如同传奇,只不过,这是没有她参与的六年。
那她的六年呢?在大学混混噩噩,然后在小报社做记者,普通得如同路人甲乙丙丁。那些和他的记忆,虚幻得如同一场梦境。云暮寒,他一直都那么出色,她知道的,离开了她,他只会活得更好。安以陌在心里苦笑。这算什么?为当年找借口吗?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从当年她踏入酒店,瞒着暮寒见那个人开始,她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他了。”金恩彩哭着。
以陌叹了口气。她收起了录音笔,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她的确不擅长。
以陌上前想搀扶金恩彩,可她却挣扎着很不配合,那把刀子划来划去,看得安以陌觉得惊心动魄。她实在没有办法,拿出手机求助陆韶迟。陆韶迟正在厕所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接到电话,当即也顾不上这里是女厕了,立刻冲了进去。
“韶迟,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然后送医院。”
“她是名人,如果被人看到,就麻烦了。”叫救护车会不会太张扬了?以陌看到陆韶迟黑下来的脸色,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就别喝这么多酒!”陆韶迟没好气地说道。他将一个首饰盒悄悄地塞回口袋中。好不容易准备好的一切,居然被一个所谓的明星给破坏了,怎么能不让他气急败坏?
“万能的稻根藤先生,快想想办法吧!”安以陌皱眉看着陆韶迟。她可不想和金恩彩的“家人”碰面。
“你真当你男朋友是都教授?这里没有急救设备,必须立刻送医院。”陆韶迟拿出手机,按下了紧急呼叫号码。
“我男朋友比教授厉害,文能帮我写论文,武能拿手术刀救人。缺钱的时候负责出钱,出门的时候能当司机,危难时刻还能负责当超人。”陆韶迟半跪在地上,低声询问着金恩彩一些话。安以陌谄媚地站在一旁,说着各种好话。就知道陆韶迟嘴硬心软,他再厌恶金恩彩,也不会放任病人不管。
“没事拍什么马屁?你手藏身后干什么?伸出来!”陆韶迟见金恩彩脸色好了很多,这才回过头来看安以陌。看到她躲躲闪闪的,他目光一冷,一把抓住以陌的手,上面一道深深口子,翻卷的血肉触目惊心。
“刚才抢刀子的时候被扎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拜托,你下次帮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你身体不好,伤口感染会很麻烦的。”陆韶迟拉着她,用清水冲洗她的伤口。听到他疼惜的责备,以陌吐了吐舌头。瞧吧,这就是现世报!刚刚还劝别人要爱惜自己,结果现在轮到她被数落。
“好疼啊!”流水冲过伤口,以陌疼得龇牙咧嘴。
“你别不拿医生的话当回事!上个月我们医院就收治了一个烫伤未处理的感染者,本来是指甲盖一样大小的伤,现在因为感染截肢了。”陆韶迟小心翼翼地替以陌处理伤口,英挺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安以陌看了看自己的男朋友,又看了看地上的金恩彩。话说医者父母心,陆韶迟同学怎么只顾着被划伤了的自己?为什么对地上昏倒的大肚婆半点不关心啊?
陆韶迟看着以陌手上半寸长的伤口,不由得心疼。如果这一刀扎了别的地方,那就危险了。想到这里,他有些不满地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金恩彩。都怪这个女人。其实看到她的样子,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医院工作,他更能够接触到浮华娱乐圈里肮脏的一面。明知道自己怀孕了,还这么饮酒,真是找死!他一直就想让安以陌换一份工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圈子远点。
外面救护车的声音传来,陆韶迟牵着以陌就往外走。
“哎呀,不是我!救她啊!”以陌嘟囔着。干什么搞得要送去抢救的是她一样?陆韶迟这才意识到自己把真正危险的病人给选择性地忽视了,他叹了口气,脱下外套将金恩彩裹起,抱着她出了门。以陌看着他不经意的动作,微微地扬起了唇角。这个男人虽然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是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细心且耐心。哪怕他再不喜欢金恩彩,也会照顾到她的身份,不让她被人认出来。
救护车里灯光很满,透过车窗,云泽的夜色更加蒙眬。金恩彩皱着眉,估计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她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她痛苦地握紧手,长长的指甲掐入肉里。以陌第一次看到别人被抢救,她面色苍白地坐在一边,心里扑通扑通的。金恩彩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都能这么紧张。那平时自己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陆韶迟又有多担心?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
“安以陌,你死哪去了?刚才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现在给我听着,刚才有人说看到金恩彩在一家法国餐厅晕倒,还叫了救护车,她应该会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立刻去附近的医院打听她是什么病。”主任的声音在电话里咆哮,以陌不由得将话筒离自己远了点。
“领导啊,我现在和朋友在一起。”
“男朋友吗?你工作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心谈恋爱?你没空是吧?那我让其他同事去查,也不指望你能干成什么事。”
“喂,主任,我——”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以陌怏怏地将手机放回包里。
“她是不是会被送到最近的医院?”以陌定了定神,问身边的陆韶迟。
“不。我叫的是仁心医院的救护车。”看见安以陌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将她挽在怀里。她的性格是不适合做娱乐记者的。可她偏偏坚持着,从来不说理由,只是倔强得让人心疼。突然,他看见金恩彩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看来,一瓶生理盐水吊下去,她清醒了许多。
“小姐,你喝了很多酒,刚才在餐厅洗手间晕倒了。我是DR.LU,现在正在送你去医院的路上。你不用太紧张,我们可以帮你联络你的家人。”陆韶迟职业化的话,让安以陌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还记得自己刚刚认识陆韶迟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介绍,他叫“稻根藤鹿(Doctor Lu)”。
陆韶迟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在笑什么。当年她喘着气,拽着他的领带,一边翻白眼一边喘气地问:“稻根藤鹿先生,你送我去的医院能不能赊账啊?”那时的模样,他现在想起来还想笑。那时候的她已经穷困潦倒了吧?刚刚毕业,没找到工作,身上没一分钱,无助得就好像流浪狗。
“我不要去医院,我没事。陆医生,你有没有咀嚼咖啡片?”金恩彩努力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可还是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我没有随身带糖果的习惯。”陆韶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知道一些明星拍戏会很辛苦,习惯随身携带咀嚼类的咖啡片提神。不过,他从来不觉得那种东西好吃。
身旁以陌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盒子,巴掌大小,很像筒装口香糖。她递给金恩彩。
“原来你也吃这个牌子的咖啡片。”金恩彩话音刚落,以陌的脸色更难看。
陆韶迟安抚似的拍了拍以陌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在不自禁地颤抖。她额头有稀薄的汗珠渗出,嘴唇也透着青紫色。以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也因为痉挛死死地拽住衣服。陆韶迟再熟悉不过这样的情景,这是以陌发病的前兆。
“原来你也吃这个牌子的咖啡片。”金恩彩的话,轻描淡写,却字字都是割在她的心上。有本书写过,初爱轻于流年。在没有自己的六年里,谁也没有权力要求谁守身如玉,那个人早已经把温柔给了他人。安以陌这个名字,在云暮寒的世界里,已经成为历史。可偏偏她不肯忘,不能忘……
……
“整天吃那么多糖果,也不怕得蛀牙?”
“这种是国外进口的咀嚼类的咖啡片,可以提神的,非常好吃。不过我不打算给你吃。”
“我才没你那么贪吃。不过,你怎么吃了以后表情和便秘一样痛苦?”
“云暮寒,你才便秘呢!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的,这种进口咖啡片包治百病。”
“你这丫头是科幻小说看多了吧?那以后我买一箱子给你,你一天吃一斤,估计能拿世界冠军。”
……
后来,等到国内出了这类咀嚼类的咖啡片,他便真的买了一箱子给她,可是她一颗也没吃。她一直没告诉他,因为遗传了母亲的心脏病,她一直很小心。对于容易引起心肌缺血、增加交感神经活性的咖啡类食品,她根本是碰都不能碰,从小她就不知道咖啡的味道。小时候,爸爸就把那些苦苦的药丸装在咀嚼类咖啡糖的盒子里骗她吃,告诉她,这就是咖啡的味道。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学会了自欺欺人。
分手之后,她不再把药丸放在咖啡片盒子里,却总会在包里放一盒子真正的咖啡片。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因为已经习惯。
陆韶迟看着以陌,他还记得有次在医院旁边的超市看见她,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个在重病房讲笑话的女生,没来由的对她有了些好感。那天母亲本来给他安排了相亲宴,命令他一定要买一盒子最近女生爱的咀嚼咖啡糖果做见面礼。可当他把糖丢进购物车的时候,就看见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转着圆不溜秋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那时候才注意到货架上只剩下一盒巧克力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糖让给她的时候,对方却说了一句让他吐血不已的话:“你能不能吃了这盒咖啡片以后告诉我,咖啡的味道是甜还是苦啊?”
后来他调到心外科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因为自小就患有严重的心疾,所以从来都不碰咖啡。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咖啡是什么味道。之后以陌告诉他,他那天在超市挑选咖啡片时专注的样子,很像她以前的一个朋友,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开口和他说话。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让她明明不能吃咖啡片,却坚持购买呢?陆韶迟不是想不明白,却始终不愿意去想。以陌可以对什么都不在乎,大大咧咧,却会轻易地为一个名字崩溃。只是那个让她失控的人不是他,韶迟,他终究是认识迟了她。
以陌知道,和她恋爱的那段时间,暮寒都会买这种咖啡片给她吃。她把里面的咖啡片都换成了药丸,很多时候连暮寒也以为,她不舒服的时候吃了咖啡片就会好。怕是这样的习惯,也带给了金恩彩吧?云暮寒,你到底还告诉过她多少只属于你我之间的秘密?以陌想着这些,有些嫉妒起来。她怔怔地望着金恩彩手中的糖果盒,赌气般的一把抢过来,将咖啡片倒得满地都是,然后她将药装进去。但一不留神,药洒得到处都是。胸中的闷痛更加厉害,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酸得想哭。她只是想像以前一样,为什么连这都做不到?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圈住,脸上是温柔的触觉。他用手替她擦干泪,摸索着将药送入她的口中。以陌团起身子,像只鸵鸟一样,有些可耻地缩在他怀中,只当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失态。听见他结实的心跳,渐渐地,她平复了内心的紊乱。这个男人给人一种踏实的信任感,任何时候,有他,她都觉得安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才驶到了云泽仁心医院门口。陆韶迟拉开车门,门外立着的是急诊室医生陈楚洋。接到陆韶迟的电话,他早早就守候在这里。陆韶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将担架上的金恩彩抬出去。紧接着,他打横抱起面色苍白的以陌,也朝医院里走去。
“我不去医院!我不能去医院!”担架上的金恩彩挣扎着说了一句,随即又捂着肚子皱起了眉。
“普通病人病了自然是要去医院的啦。不过棒子国的人个个都是整过容的,这种非原装的病人用咱们原装进口药治疗,恐怕会水土不服哦!”陈楚洋懒洋洋的腔调让以陌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他一把将挣扎不停的金恩彩按在担架上,冲陆韶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交给他了。陆韶迟担心以陌,也不愿意和金恩彩纠缠送不送医院的事情,他抱着以陌就往急诊室走。
“你说陈楚洋是不是被韩国妞甩了,这么讨厌韩国?”以陌刚刚发病,身体虚弱,可却半点也不安分,她勾起脖子,眨巴着眼睛问陆韶迟。
“微博刷多了会脑残。”陆韶迟淡淡地看了一眼陈楚洋,”所以安以陌小姐,远离网络,珍惜生命。”
“你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这个花心大萝卜一定是看到最近的小护士都迷长腿欧巴,他羡慕嫉妒恨了。”进了急诊室,以陌的脸色更加苍白。虽然医院来得多,可是她依旧是很害怕打针、手术的。说点是非,调节一下气氛吧。
安以陌转悠着小猫一般的圆眼睛,在说八卦的时候,她眼神中是晶亮的神采,那小女人的得意神态,让陆韶迟不由得好笑,看她的眼神怜惜中也多了几分宠溺。
“说你不是做娱记的我都不信,一转身就到处散播本公子的流言。我说你怎么三天两头地被送医院,原来是喜欢上了我的校草学弟。我告诉你,本医生讨厌他们纯粹是爱国举动,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被那些娘娘腔男人迷得没了原则。”陈楚洋拿出注射器,狠狠地给以陌扎上,以陌哇地喊了声疼,幽怨地看着陆韶迟。陆韶迟微笑着不说话,原来这丫头和陈楚洋有“宿怨”啊。以陌从来就怕疼,一点点小伤口就呼天喊地的。看来平时被送来急救的时候,又是电击又是注射的,这丫头怀恨在心呢。
“你不是负责金恩彩的吗?怎么又跑我的急诊室来了?”
“我对满脸都是硅胶填充物的女人没兴趣。我说韶迟啊,这丫头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根本不需要送急诊室。这年头的急诊医生是很忙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平时约会排得很满的。”
“就你这德行,也有人约?”以陌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楚洋。他是陆韶迟的学长,目前在急诊部工作。每次看到以陌,就要和她顶嘴,两人见面简直是冤家路窄。
“你这种没眼光的女人,你不知道医院的左护士长今年都给我递三封情书了?我说安以陌,不要仗着自己的男朋友是心外科主任,就成天跑医院,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就跟那个假脸明星一样。你说她男朋友是不是有病啊?居然说要包下整个医院。以为医院是他们家开的啊?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金恩彩的男朋友。陆韶迟的心顿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去看以陌的反应。以陌依旧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他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去。
“有钱自然了不起。”以陌的声音很小很轻,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们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人也是这样愤怒地说出这句话。当初她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也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觉得有情饮水饱。她却没有想到后来的确是这世俗之物,轻易地摧垮了她的爱情。初爱,不仅仅轻于流年,甚至轻于金钱,那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