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墙外一人道:“什么病?”
穷秀才道:“饿病。”
墙外那人道:“这病我也有,而且病得厉害,快弄个包子治治。”
小贩道:“行。”
他又拿起个包子往墙头一抛,墙头就忽然多了个蓬头乞丐一张嘴,恰巧咬住了这个包子,他抛得快,这乞丐也吞得快,忽然间七八个包子全都不见了,完全都被又瘦又小的乞丐吞下了肚。
穷秀才道:“这下子看来总该已将你的饿病治好了吧!”
乞丐苦着脸,道:“我上了你们当了,这包子虽然毒不死人,却可以把人活活的胀死。”院子外居然又有人笑道:“胀死也没关系,胀死的,饿死的,被老婆气死的,我都有药医。”一个卖野药的郎中,背着个药箱,提着中药铃一瘸,拐的走进来,竟是个跛子。
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就像是有人来赶集一样,忽然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到后来居然连卖花粉的货郎,挑着担子的菜贩都来了。
丹风公主已看得连眼睛都有点发直,她虽然没什么江湖历练,但现在也已看出这些人都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都挤在院子里,并没有进来找他们麻烦的意思。
她忍不住悄悄的问:“你看这些人是不是替阎铁珊报仇的?”
陆小凤摇了探头,微笑道:“阎大老板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丹风公主道:“他们身上好像都有功夫。”
陆小凤淡淡道:“市井中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只要他们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必去管人家的闲事。”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你几时变成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刚刚才变的。”
更鼓传来,已过三更。
那抽旱烟的老头子忽然站起来,仰了个懒腰,道:“约我们来的人,他自己怎么还不来!”
原来他既不是聋子也不哑巴。
但丹风公主却更奇怪,是谁约这些人来的?为什么要约他们来。
穷秀才道:“长夜已将尽,他想必已经快来了。”
卖包子的小贩道:“我来看看。”
他忽又双手不停,将提笼里的包子全都抛出来,几十个肉包子,竟一个叠一个,笔直的叠起七八尺高。
这小贩一纵身,竟以金鸡独立式,站在这叠肉包子上,居然站得四平八稳,纹风个动。
他不但一双手有快有稳,轻功也可算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
丹风公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闯江湖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总算明白了。”
花满楼微笑道:“能明白总是好的。”
突听那小贩大叫一声,道:“来了!”
这一声“来了”叫出来,每个人都好像精神一振,连丹风公主的心跳都已加快,她实在也早就想看看来的这是什么人。
可是她看见这个人后,却又有点失望。
少女们,在她的想像中,来的纵然不是风采翩翩的少年侠客,至少也应该是威风八面,身怀绝技的江湖豪侠。
谁知来的却是个秃顶的老头子,一张黄惨掺的脸,穿着件灰朴朴的粗布农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盖着膝盖、脚上白布袜,灰布鞋,看着恰巧也像是个从乡下来赴集的土老头。
但他一双眼睛却是发亮的,目光炯炯,威凌四射。
奇怪的是院子里这些人本来明明是在等他的。可是他来了后,又偏偏没有一个人过去跟他招呼,只是默默的让出一条路。
这秃顶老人目光四下一打量,竟突然大步向陆小凤这间房走过来。
他走得好像并不快,但三脚两步,忽然间就已跨过院子跨进了门。
房门本就是开着的,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跟别人招呼,就大马金刀的在陆小凤对面坐下,提起了地上的酒坛子嗅了嗅,道:“好酒。”
陆小凤点点头,道:“确是好酒。”
秃顶老人道:“一人一半?”
陆小凤道:“行。”
秃顶老人什么话也不再说就捧起酒坛子,对着嘴“咕噜咕噜”的往下倒。
顷刻间半坛子酒就已下肚,他黄惨惨的一张脸,忽然变得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像是有了精神,伸出袖子来一抹嘴道,真他娘的够劲。”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接过酒坛子就喝。喝得绝不比他慢,绝不比任何人慢。
等这坛酒喝完了,秃顶老人突然大笑。道:“好!酒够劲、人也够劲。”
陆小凤一抹嘴,道:“人够劲,酒才够劲。”
秃顶老人看着他道:“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没喝死。”
陆小凤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只担心你是个好人。”
秃顶老人瞪眼道:“谁说我是好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江湖中谁不说山西雁又有种,又够朋友,是他娘的第一大好人。”秃顶老人大笑,道:“你是个大祸害,我是个大好人,这他娘的真有意思。”
丹凤公主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再也想不到这又秃又土,满嘴粗话的老头子,竟是享名三十年,以一双铁掌威震关中的大侠山西雁。
不管怎样,一个人能被称为“大侠”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可是这老人却实在连一点大侠的样子都没有,难道这就是他的成功处?丹凤公主想不通。她忽然发觉自己想不通的事,竟好像越来越多。
山西雁的笑声已停顿,目光炯炯,盯着陆小凤,道:“你只怕想不到我会来找你。”
陆小凤承认:“我想不到。”
山西雁道:“其实你到太原,我就已知道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这并不奇怪,我来了若连你都不知道才是怪事。”
山西雁道:“可是我直到现在才来找你!
陆小凤道:“你是个忙人。”
山西雁道:“我一点也不忙,我没有来,只因为你是我的师叔的客人,我既然没法子跟他抢着作东,就只好装不知道。”
陆小凤笑道,我还以为我剃了胡子后,连老朋友都不认得我了。”
山西雁又大笑道:“我本就觉得你那两撇骚胡子看着讨厌。”
陆小凤道:“你讨厌没关系,有人不讨厌。”
山西雁的笑声又停顿,道:“霍天青是我的师叔,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但你却总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
山西雁道:“外面抽旱烟的那老怪物,姓樊,叫樊鹗,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道:“莫非是昔日独闯飞鱼塘,扫平八大寨,一根旱烟袋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 ”
山西雁道:“就是他。”
陆小凤道:“西北双秀,樊简齐名,那位穷酸秀才,想必也就是‘弹指神通’的唯一传人,简二先生了。”
山西雁点点头,道:“那穷要饭的,野郎中,卖包子跟卖菜的小贩,卖花粉的货郎,再加上这地方的掌柜,和还在门口卖面的王胖子,七个人本是结拜的兄弟,人称“市井七侠”
,也有人叫他们山西七义。”
陆小凤淡淡笑道:“这些大名鼎鼎的侠客义士们,今天倒真的雅兴不浅,居然全都挤到这小院子乘凉来了,”
山西雁道:“你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道:“不知道。”
山西雁道:“他们也都是我的同门。论辈分来有的甚至是霍天青的徒孙。”
陆小凤又笑道:“这人倒真是好福气。”
山西雁道:“六十年前,祖师爷创立‘天禽门’第一条大戒。就是要我们尊师重道,这辈分和规矩,都是万万错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