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上设立提点刑狱司,成国公嫡三子,年仅十八岁的宋青莯官拜正四品提刑史,赵维明一直如鲠在喉。这不仅因为宋青莯能够随意审查京兆府的案子,更因长公主一向与成国公夫人不和。
在赵维明眼中,白珺若就是一愚妇,为了一个早就遭天家猜忌的武将之女,竟然公开与长公主为敌。
不管成国公是否真的护妻成狂,宋家与长公主一系交恶十余年,这是街头小童都知道的事。赵维明作为长公主的干舅舅,就怕黑心黑肺,偏又手握实权的宋青莯,冷不丁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当下,宋青莯当众暗示,赵维明监视提点刑狱司,赵维明心中恨极,却只是“呵呵”一笑,言道:“既然我把苦主和尸体都带来刑狱司了,就麻烦宋大人替他们找出杀子凶手,也好让老夫开开眼界。”
宋青莯何尝不知,赵维明料准他找不到凶手,这是要下他面子,事后再到处宣扬他无德无能,根本不知道如何断案。
的确,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带着飞染“巡街”,巧遇阻街寻子的鲍大嫂,他又怕飞染吃亏,悄悄派人跟踪过鲍大嫂,恐怕就算是神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凶手。现在嘛……
宋青莯修长的手指轻抚惊堂木,下意识在捕快中间寻找飞染,恍然想起自己把她“藏”在卷宗室了。
他轻咳一声,对着赵维明说:“赵大人,从更夫发现尸体,直至你携众来到提刑司,其间已过了三个多时辰。您经验丰富,想必早就对案情了然于胸了吧?”
赵维明看着宋青莯俊俏的五官,恨不得当众斥责他目中无人。若他直言,他不知道凶手是谁,一旦宋青莯找出真凶,岂不是自打嘴巴,证明他不如自己口中的“黄口小儿”?若他顺着他的话点头称是,他要他当众指出谁是凶手怎么办?
不要怀疑,以他对宋青莯的了解,他一定会这么做,再说一票冠冕堂皇的话,令他丢尽老脸。朝堂上,不知多少人吃过宋青莯的亏,偏偏成国公又是个宠妻溺子的货色,不止纵容儿子不敬尊长,还一副骄傲嘴脸,仿佛在说:我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你有吗?
赵维明虽是巴结上了长公主的母妃,改了国姓,这才仕途一帆风顺,但他毕竟在官场混了一辈子,无论心里想什么,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顾左右而言他:“正如宋大人对圣上说的。”他双手握拳,对着半空拱了拱手,“知道凶手是谁并非难事,关键是事实与证据。”
“听赵大人这么说,你果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宋青莯面上笑意盈盈,嘴上咄咄逼人:“如果你想考校晚生,不如我们一起把凶手的名字写在纸上?”说话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鲍氏夫妻。
如果说在此之前宋青莯只有六分把握,那么这会儿他已经有八分把握。
一旁,赵维明表情一僵,他没有注意到宋青莯的小动作,满是老人斑的脸上立显猪肝色。
宋青莯只当没看到,扬声吩咐:“来人,替赵大人准备纸笔。”
“宋大人,公堂审案不是儿戏!”赵维明的脸色愈加难看。
宋青莯拿起案桌上的纸笔,一边写,一边说:“此案关系到人命,很可能不止一条人命——”他看一眼鲍大嫂,“自然不是儿戏,不过也不妨碍我审完案子看一看,凶手是不是我纸上所写之人。”他把纸张交给下首的俞毅,又问赵维明:“赵大人,我能否问一句,您为何觉得鲁氏的儿子失踪,与鲍氏儿子被杀,这两桩案子凶手是同一人?”
赵维明看着面前的白纸,仿佛看到宋青莯正嘲笑自己。他冷着脸说:“正如我刚才所言,她们两家住得极近,都是儿子从自家离奇失踪,遍寻不着。宋大人一向把‘世上没有巧合’挂在嘴边,难道这回就是巧合了?”
“世上的确没有巧合,但鲍氏的儿子失踪两天就找到了尸体,鲁氏的儿子失踪一个多月了。”
“这难道不是拜宋大人所赐吗?”赵维明皮笑肉不笑,“若不是宋大人的手下大张旗鼓替鲍氏寻子,就连乌衣子爵府的马车都敢搜查,凶手岂会因为一时害怕杀人灭口?”
“赵大人这是告诫本官,以后但凡遇着百姓有冤情,我都应该置之不理?”
“你——”赵维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催促道:“宋大人,还是审案吧。”
“也对。”宋青莯装模作样点点头,“京城毕竟是京兆府治下,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宋青莯,你若是觉得,老夫不该把这桩案子交给你,直说就是。老夫不才,但慢慢细查总能找到真凶的。三年前,也未见京城六月飞雪。”他的言下之意,三年前还没有提点刑狱司,京城照样没有冤案。
“赵大人莫要生气。”宋青莯依旧风轻云淡,“如果您一早直说,您爱民如子,生怕自己‘慢慢细查’耽误了时间,希望我尽快帮您抓出真凶,我又怎么会误会呢!”他对着田大成点点头,“放心,不消半个时辰,凶手自会认罪。”
田大成收到暗示,笑嘻嘻地走到赵维明身前收起白纸。
赵维明气得眼睛都红了,却又好奇宋青莯的后半句话。他待要反驳,就听宋青莯扬声说:“鲍祥,看起来你与妻子感情甚好,你们成亲多少年了?”
公堂的中央,鲍祥与妻子比肩而跪,鲍大嫂靠着丈夫默默抹泪,不敢哭出声音。先前宋青莯那句“掌嘴二十”着实把她吓着了。
鲍祥跪直身体,恭恭敬敬回答:“我们结婚七年多了。”
“原来才七年啊!”宋青莯点头,“怪不得你们的感情比老夫老妻的鲁氏夫妻强些。他们成亲十余年了,儿子失踪后,两人相互埋怨,前些日子竟然和离了。”他摇头叹息。
别说是赵维明,就是一众捕快都很奇怪,他们家大人这是怎么了,先是调解了鲁氏夫妻间的矛盾,之后又公然与赵维明针锋相对,这会儿竟然羡嫉鲍氏夫妻感情深厚。莫非春心动了?
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就听宋青莯又问鲍祥:“你们感情这么好,应该不止鲍大宝一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