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阁下曾经作了周详准备,你那件与墙壁同色的怪衣袍很有用。你应该知道,我妙手灵官不信鬼神,何必装鬼吓我?世间如果真有鬼神,歹徒坏人怎会有这么多?阁下现身吧,有何指教?”
墙壁又动了。不,是人在动。
那面孔的五官出现了,原来脸上覆了只露双目的白面具,取下即面孔出现。
是一张面孔本来就苍白的中年人面孔,再撩起与墙壁同色的拖地长抱下摆掖在腰间,下面便露出灰色的礼脚裤和快靴。
还露出剑的下段,剑是佩在腰间的,与一般夜行人的佩剑方式不同。
“妙手灵官名不虚传,鬼神唬不倒你。”那人用直震耳膜的嗓音说。
“好说好说。”他沉着地说:“曹某人大公无私,立身处世不愧于天,无怍于人,何俱鬼神?心正则百邪迥避,即使有鬼神也用不着害怕,阁下以为如何?”
“佩服佩服。”
“阁下客气。”
“这说明尊驾的胆气超人一等。”
“夸奖夸奖。阁下为何而来?可否见示名号?”
“尊驾是江湖名人,豫南的名捕,见多识广,谅必听说过光怪陆离其人。”
“这……”妙手灵官脸色一变。
“在下就足光怪,姓名早埋,你就叫我光怪好了。”
“光怪?传说中的江湖妖魅?”
“不错。另一个妖魅,就是陆离,据说他真性陆。”
“在下听说过。”
“光怪陆离同列风尘四鬼怪。”
“光怪老兄,你还在唬人。”妙手灵官冷笑:“风尘国鬼怪是真正的风尘豪侠,你光怪和陆离,却是人人畏惧的妖魅。你老兄今晚此来,不是专为冒充风尘四鬼怪而来的吧?”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光怪已经来了。”光怪一面说,一面到了案旁:“不错,在下今晚是有求而来。”
“有求而来?”妙手灵官虎目放光:“好,但是,首先你必须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在下的身份。我曹干身为执法人,也以此为荣。如果阁下所求有干法纪,请免开尊口。”妙手灵官一字一吐,义正辞严。
“是否有干法纪,那是各人的看法不同。”光怪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案上:“里面有十颗径半寸的真正南海珠;一张汝宁宝泉同所发,十足兑付不抽厘金的官票,面额三千两,可在附近四府三州的宝泉局兑现。”
“得带两个人去挑三千两银子。”妙手灵官嘲弄他说:“三千两银子,可令许多人送命。”
“不会有人送命。”光怪阴笑。
“这可不一定哦。”
“打开盒啦,那是送给你的。”
“算是贿赂?”
“算不算贿赂,也是各人的不同看法。”
“在我妙手灵官来说,那就是贿赂。很抱歉,我曹干不会接受。”
“曹头……”
“我曹干每月只赚十二两银子,一石粮,干八辈子也赚不了三千两银子,这辈子就没见过珍珠,我不能要,要了会送命的,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金球全给我,而我没有命享受,我要来陪葬吗?”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
“好了,光怪老兄,你可以走了。”妙手灵官不耐地下逐客令:“别忘了把锦盒带走。”
光怪哼了一声,抓回锦盒放回百宝囊中。
“曹头,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光怪厉声问:“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恶劣情势……”
“不要吓唬我,光怪老兄。”妙手灵官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当我曹干吃上公门饭的第一天,便明白我所面对的情势如何了。”
“该死的东西,你真执迷不悟。”光怪破口大骂,左手突然一掌吐出。
妙手灵官早怀戒心,左手一抬,沉重的公案被掀起。
“砰!”公案在光怪的掌前三尺崩裂,被可怕的内家掌力震毁了。
妙手灵官闪身探入,右手五指如约,向光怪的左肋急抓,五指皆可可制穴,也可象利刃般扣断肋骨或插入体内,上翻时又能擒肘扣臂。
“去你娘的!”光怪喝骂,左掌向下一拂。
”卟”一声音,掌与爪接触,劲道进爆。
光怪一惊,急退两步。
妙手灵官可就苦头吃大了,斜冲八尺,几乎向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不等他稳下身形,身后伸来一双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双手一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昏厥前的一刹那,他鼻中嗅到淡淡的醉人幽香,耳中听到女人的声音:
“交给我,用我的方法办事……”
十六这一天,城里的商户照例打牙祭。
南城川口巷的许本道吃了三家大户的酒席,已有了八九分醉意,由他的两个心腹弟兄搀扶着,醉步踉跄进了巷口,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
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头头,北城有一南城有二,他就是本城两个中的一个,绰号叫镇八方。
镇八方的绰号不是自取的或吹来的,五年前他落叶归根返回故里之前,在江湖就闯荡了十五年,二十闯道就小有名气,手中一把泼风刀确曾红极一时。会过不少名家,斗过白道一十杰的两杰,虽然未能获胜,但也因此而身价高涨。
返回故里做地棍头头,在他来说未免太委屈了。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来做司令人,情面难却,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从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沦落成地棍头头,自有他的苦衷。原来他受了内伤,伤了肺筋难以治愈,打一趟拳,肺部就有缺氧现象气喘难平。
他的酒量很不错,九分酒意还不至于让他耍死狗。脚下虽然不太稳定,仍然倒不了。
他挣脱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亲自上前叩门,没想到刚叩了一下,大门便吱嘎嘎打开了。
返乡的第二年,他就到邻里霍丘带回一位女人。据熟悉的人所知,那是一个有五七分姿色的三十岁过头粉头。
这女人姓安,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好在安氏自从跟了他之后,一直就无怨无尤地跟他平平安安过日子,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孙应酬,给人的印象是打扮象个有风度的主妇、不苟言笑,不准买丫头雇仆妇,亲操井臼默默地过日子。
堂屋里一灯如豆,门内站着安氏朦朦胧胧的身影。
两个弟兄很识相,站在门外不进来。
“老大喝多了,嫂子招待些。”一个泼皮说:“已经唱了醒酒汤,好在还没吐。嫂子,明天见。”
“好走,谢谢你们送他回来。”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门说,平时她对人说话,就是这般死板板的。
两个泼皮走了,镇八方也跨进门限,信了掩门上了闩,慢慢支撑着往后堂走。
“其实只喝了五成。”他似乎清醒了些:“如果不装醉,那就脱不了身。晤!娘子,我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
跟在他后面的安氏,突然卟嗤一声轻笑。
他猛地一怔,酒又醒了一两分。
这是前所没有的事,同居四载,安氏从来就不会发过这种不同韵味的笑声,平日即使在闺房之中,也只是微露皓齿含蓄地微笑而已。
这时两人已踏入天井,内堂的灯光照亮了天井。
他讶然转身,灯光刚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面庞。
不错,是他的床头人安氏,徐娘半老,风韵已不似当年,身材、打扮、面庞、都是他熟悉的床头人。
有一点不一样,那双平时目光柔和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咦!你今天怎么啦?”他已看出那点不一样的改变,用怀疑的口吻问。
“该说今晚怎么啦。”安氏纠正他的语病,领先进入里屋。
又一点不一样,他终于嗅出那特殊气味的来源了,是从安氏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又醒了一两分酒意,错不了,那是爱美的姑娘们,身上所散发的淡淡脂粉香或薰衣香。
他清晰地记得,安氏自从洗净铅华,跟他返乡愿意清苦过一辈子之后,四年来与脂粉完全绝了缘。
这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忘了女人洗净铅华粗头乱服,不但抓不佳男人,而且会失去男人的注意,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这淡淡的幽香,引起他的本能冲动。他紧跟两步入堂,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
内堂供有神位,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安氏象灵巧的小鹿,轻盈地窜入后面的上房,动人的轻笑令他血脉贲张,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
内房中一切都走了样,华帐锦衾焕然一新,银烛高烧,幽香满室。
他几疑走错了房间,不是到了黄面婆古旧朴实的内房,而是一头撞进大户人家的千金闺阁里了。
妆台旁站着同居四载的安氏,没弄错,面部轮廊和身材一点不假,但水汪汪的明眸与巧笑倩兮却大异往昔。
“这……这这……你……你你……”他呆住了,有点语无论次。
“你看出来了?”安氏笑问。
“看……看出什么?”他傻傻地反问。
安氏俏巧地将头上的妇人髻解开,轻摇螓首,秀发飞扬,一双纤手三挽二抹,便成了秀发披肩楚楚动人的俏模样。接着解下腰裙信手一抛,土蓝色的腰裙象蝴蝶般飞落窗台下。
他又楞住了,醉眼生光。
安氏里面露出绯色罗裙,露出裙下的是绣花弓鞋。
宽大的土蓝布外袄脱去之后,里面是月白色窄袖子春衫,隐约可看到衫内的绣团花抹胸,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部****玉乳令人想入非非。
“你……你不是安……安窈娘……”他终于象着了魔叫.起来。
“是吗?”安氏俏巧地,妙曼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到……到底……”
“是狐仙,对不对?”
“你……”
安氏取下腰帕,腰帕有一段是湿的,在脸上一阵抹揉。奇迹出现了,眼角的鱼纹消失了,稍带苍白的脸色渐变成肉红了,本来稍向下弯的嘴角,反而向上稍翘了……。
一张年轻姑娘的美丽面庞,比原来的徐娘安氏美丽三倍,动人四倍。
“你不喜欢我吗?”假安氏嫣然笑问。
“我不信狐仙。”他清醒了:“这一切,为了什么,你到底……”
“为了你。”
“我?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江湖浪人……”
“但你在光州本乡本上拥有实力,有人有权势。”
“这……”
“培植根基,一个地头蛇比一个武林第一高手更管用,一个土地神比一个大菩萨更能派用场。”
“你是……”
假安氏从怀中掏出一片以数层红绸缝合,两寸宽四寸长,两面各绣了一双五彩鸳鸯的软牌,放在妆合的烛台旁,映着烛光,发出刺目的血红光彩。那双五彩鸳鸯,更是五彩缤纷,鲜明浮现在血红的光芒里。
“血鸳鸯令……”他毛骨悚然的惊呼。
他表面上脱离江湖五年,其实并未与江湖断绝往来,地棍头头虽说是地方上的混字号小人物,但必须与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消息仍然灵通。
血鸳鸯令出现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那时他还没有脱离江湖。
江湖道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神秘组织。血鸳鸯令,是某一群可怕的黑道男女的信记标志,专向一些保镖护院巨室大户勒索,甚至屠门洗劫。对那些胆敢追查的高手名宿,进行惨烈的无情报复,血鸳鸯令出现处,鬼哭神号。
过去,曾经有一批白道高手武林耆宿,联手在天下各地进行搜索追查,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参加的人先后遭了横祸飞灾,有不少人不明不白地失踪或死亡。
公愤变成了恐惧,恐惧会让最勇敢的人逐渐变成懦夫。这几年来,敢于追查血鸳鸯令底细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用谈虎色变四个字来形容江湖人的心态,可说是最确切不过了。
江湖朋友不敢追查,甚至不敢提及,但官府却不能不追究,因为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百十件血案皆与巨室大户有关,压力来自这些高阶层人士,巨室大户仍是主宰天下政令的权力中心。
各地的权贵们,也不惜巨资聘请高手追查,法网步步收紧,但成效不彰,迄今仍未揭开血鸳鸯令的底细。
他的运气真好,有幸见到血鸳鸯今,看到了怀有血鸳鸯令的入,这人甚至冒充他的床头人。
“现在,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了吧?”女人收了血鸳鸯令,美丽的面庞仍然绽放着可爱的笑容。
“想不到我镇八方穷途末路之后,居然幸运地获得血鸳鸯令的光顾,委实深感荣轧”他苦关:“镇八方宝刀已老,你们对我这条命不会有兴趣,该怎办,姑娘请开门见山说好了。”
“我们要在贵地建秘密根基。”女人向他走近,吐气如丝,语声细腻:“对贵地的情势,我们早已经过多时的观察和调查。对地方的人士,同样下过研究的工夫。要站得住脚,必须获得当地人士的合作,上起具有实力的权贵,下至能发生作用的下九流脚色,皆必须安排一些人暗中控制他们。在下九流人士中,你是最佳的控制人物。”
“由我出面招引他们……”
“不是由你出面招引他们,而是由你直接有效地控制他们,决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们的人,你只从我这里接受办事的指示,分派他们去忠实地执行。从现在起,把血鸳鸯个忘掉,好吗?”
“如果我……”
“找明白你的意思。”女人打断他的话:“只要找到好的绣工,谁都可以绣一面血鸳鸯令来招摇撞骗。”
“这……”
“问题是,弄不好会送命的,风声一传出去,必须能自保才能冒充,对不对?”
“那……你是……”
“现在我是你的同居人安氏安窈娘。”
“你把窈娘怎样了?”他长叹一声:“她是个好女人,不要为难她。”
“你对他倒是够情义的。”女人娇媚地靠入他怀中,一双粉臂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幽幽阵阵的火热胴体几乎挂在他身上了:“今后,你对我也有份情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