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继续说,其实,我是非常喜欢那幅画的,我说,哪幅啊?就是漫天雪地里,一个女孩盘着个围巾,雪花落满她的身。我说,只是可惜,已经被人毁掉了。她转过身去,展开一幅流长的画卷,上面清晰地写着《十二月的凌楚楚》,是我画的,对的,没错,那条补画的围巾,分外妖娆。她说,我没扔掉。因为,我知道,是你画的。可是,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画了你不喜欢的围巾。不,那是过去,现在,我已经知道爱情的可贵和艰难,是生活,让我学会了坚强。我忽然间好后悔,《十二月的凌楚楚》上,竟然没有一个男子的身影。看来,所有的幸福总会有欠缺的,也许老天又在开一个致命的玩笑。当我转过身哀叹时,却发现那幅画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在上面,他矮矮的个子,正尾随在女孩的身后,雪地上,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到远方。
寻找一段1996年的风花雪月
1996年的春天,阳光依然如现在一样的单薄,穿着白色风衣的我正蜷缩在寝室里,寝室的窗户格外明亮,明亮得像一盏风中的纸灯笼,我的眼睛随着阳光来回地移动着。
窗外正是春寒料峭时,不知谁家的玩童还在学校的墙外放着已经过时的烟花,我的目光所及处,正是学校的操场,与其说我是在过这个难挨的礼拜天,不如说我在寻找另一种目光。
马可罗正在操场上拼命地疯跑着,我曾经看过他的成绩表,如果在学习上有现在的一点心思,他的成绩也不会坠落到山崖里,他一直是学校的典型,因为,他的成绩从来是最后一名,这也是我常常骄傲的一个理由。
而在运动场上,他有着别人猜想不到的天分,我喜欢看着他的背影思考,我常常把他当成一幅美术课学过的图画,古典的,有些忧伤和哀愁。
此时此刻,春日的阳光格外的妖娆,我仿佛处在梦想的天空里,有一丝淡淡的相思掠上心头。
林小妹在我不经意时发现了我的秘密,因为,我在日记里记了许多的心事,其中有一大章节我没有署名,因为,那是留给马可罗的,年轻的心大概总是如此吧,总会留出一块儿交给自己最渴望的人。
林小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知己,遇到心中的烦闷我总会悄悄地告诉她,让她用长我一岁的心来分析青春的困惑。她喜欢看书,尤其是琼瑶的书,因此,对爱情有着惊人的见地。她曾经对我说:爱情是用来玩的,就像小时候的玩具一样,高兴了我们欢畅地喜欢它,流泪时我们就该扔了它,扔得越远越好。
我的日记她分析了好久,她一直弄不明白感情期的女孩的心事为什么会如此庞杂,这比书里写的许多东西还要深奥,但是,我没有告诉她,这是写给马可罗的,因为,我知道,女孩子的心事是不能公开的,包括对自己心爱的同伴,爱情与友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是我不知道,林小妹也有着和我一样芜杂的心事,她也在偷偷地记着日记,我们两个人的爱情之弓竟然指的是同一个人。
从那时起,我便没事有事的总爱与人调座位,因为,马可罗就坐在林小妹的前面,而我与林小妹的同桌调了座位,便坐在林小妹的旁边,就会给人们造成一种假想,林小妹是我最要好的同学,这样的做法没有人会去怀疑。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在寻找马可罗的气息。
那时候,我有着典型的青春期叛逆思想,遇到自己头疼的体育课,我总以体质弱为借口而逃课,这让身为体育课代表的马可罗大费脑筋,在连续几次未到的情况下,体育课老师脸上布满了愁云,在他的办公室里,马可罗低着头,等待着火山的爆发。
体育课老师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他极为要面子,他总觉得,班里是有些女孩子总在逃避自己的课,实质上她们是对自己的课有意见,于是,他给马可罗下了任务,在下一次体育课以前,必须做好我的工作,否则,拿他是问。
对付女孩子是马可罗的弱项,这与他平时在赛场上的叱咤风云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是通过林小妹约我出来的,这种事情如果在班里面解决倒还有些正常,如果拿到课外去,再找一个月朦胧鸟朦胧的晚上,林小妹觉得不正常,她质问马可罗如此做的理由,马可罗红着脸无法辩护,最后,他咬着牙说:他不想把此事公开,他觉得不好,对大家的名誉都有影响。
林小妹是揣摩着我们的心事前去报的信,她嘴里面叮嘱我:书上说,所有的男孩子在开始进攻时都会采取一种特殊的环境,今晚,天时、地利和人和他都占尽了上风,你可要小心点。我说:只是说体育课的事,又不是谈恋爱,害怕啥?她白着眼看我:小丫头片子,这可是爱情的兆头,我可有意见啦!林小妹临行前给了我一个电子表,有夜光的那种,她对我说让我掐好时间,别说太长时间,你还年轻。
那是个春天的月圆之夜,我去赴了称不上约会的约会,马可罗高大的影子在月光里摇曳着,好像一枚快要长大的树叶,在风中摇摆。我的咳嗽声深深地打动了他,他的手没地方放似的揣在裤兜里,我们一直没有说话,任凭月光公正无私地洒在每个人的心事上。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说:找你来,只是觉得你还是改一下性格的好,我们只是学生,没有权利向老师提意见的。我咬咬牙回答他:我没有对体育老师有意见,只是觉得他的课太没味了,只会做些枯燥的无用功,我不喜欢。他鼓励我:其实,锻炼一下挺好的,我原来身体差得很,后来,便爱上体育,现在体质好了许多,你身体弱,应该多锻炼才好。
我没有再说话,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那夜,我的手心在寒冷的春夜里满是汗,我分明看见他的额头也是锃亮的,就像是一块变了色的膏药贴在他的脸上,我忽然有一种想偎依在他怀里的冲动。
语文课是我的强项,但有一天,在上语文课时,我的胃却出奇地难受,像是一条虫子在肚子里乱爬。
我的呻吟声传出时,语文老师正在讲《药》里面的文字,他正在讲华老栓的血馒头时,我的呻吟声却配合得相得益彰,当时的形象让全班的人无比动容,以为是语文老师专门安排好的。
但接下来的情况却有些糟糕,语文老师弄清楚缘由后,要求哪位男同学把我背进附近的医院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敬而远之。唯有马可罗走到我的身边,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周围同学的白眼,他把我背在他的背上,然后疯狂地向医院跑去。
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段,肚子疼是很正常的,我在心里也清楚得很,只是我喜欢马可罗背着我的感觉,谁叫他是马可罗呀,我宁愿一直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我走一辈子。
那晚的日记我写得好长,就连手电筒里的电池也让我用光了,林小妹拉开了我的被窝,说我被窝里在闹蝗灾,我赶紧收拾了日记本,我害怕她知道我的心事。
但我的心事却写在了脸上,因为,书上说进入感情期的女孩子会显得特别害羞,一遇到别人的眼睛时就会脸上布满红云,而我正符合这种症状。林小妹正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间,说着我异样的状态,她学得是惟妙惟肖,什么我在梦里说梦话了,与人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了等等。其实我不知道,林小妹已经知道我日记里的所有秘密,她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愤,因为,她也在深深地爱着马可罗。
林小妹是那种特别外向的女孩子,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把她从朋友变成情敌,但是,有一天,她居然喝了啤酒,这在所有的女生中间破了先例。她到寝室时,嘴里散发着浓厚的啤酒气息。
她直接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马可罗?
遇到这种问题,我通常是害羞地作答:怎么会呢?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你别隐瞒了,她接着说,外面的风言风语都在说呢,你为啥这么傻呀,马可罗和你是不合适的,你们是两种世界的人,他是花心的家伙,你知道吗?
她接着说:班里面,已经有许多的女孩在偷偷喜欢他,他是花心大萝卜,是个让人伤心的人。
我说:那是她们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同学,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拍了拍我的肩头:很好,你长大了,知道如何生活了,你还不到恋爱的年龄,那里面的苦是很多的,这时候,你的任务是学习,知道吗?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处理,我就不相信我收拾不了这个小子,弄得班里的许多女孩子都神魂颠倒,简直就是在破坏学习纪律。
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从那时,我就发现马可罗在逃避我的眼神,每当我从他的身边,像蜻蜓一样地飞过去时,他总是关闭原先可爱的目光,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后面,林小妹像一个瘟神一样地跟着我,她要做我的保镖,专门处理爱情事宜。
高二很快结束了,高三的生活让人无法琢磨的艰苦,我们所有的目光已经从高二的松懈中转过来,因为,没有多少天,我们的命运就会发生质的改变,我们不想因此而辜负父母的深厚期望。
终于有一天,当我的目光从学习上移动开时,我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操场边的秋千上,已经没有原先停着的两只蝴蝶的身影,而是换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就坐在秋千上。
沙子迷了我的双眼,让我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在这个气氛庄严沉重的年代里,居然有人放弃了学业,终日沉迷于春阳的怀抱。
我还是发现了马可罗和林小妹的爱情秘密。因为,有一天,我看了林小妹的爱情日记,日记里分明写着她每天的心情,最后,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马可罗,我会爱你的。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刺痛了我原先爱着的神经,这时候,我才在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心底竟然深深地装着马可罗的影子,只是生活太复杂了,让他无法释放出来,但是现在,马可罗竟然走到了另一个女孩的身边。
我曾经痛苦了好长时间,为自己的大意,为林小妹的横刀夺爱,毕竟,自己是用心爱过来的,虽然只是深深地埋在心底,但谁会知道一个十六岁少女花一样盛开的心事。
我选择的是放弃,在这种情况下,学习是最要紧的,父母曾经说过爱情是朵花,到年龄就会开了,而我还不到开放的年纪。我在内心里祝福他们,于是,只是把他们当成一道迷人的风景深深地藏在记忆里。
于是,我拼命地看书,以弥补爱情的贫困,我希望自己早早地能够长大,能够早日开成一朵美艳无比的玫瑰。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只是小小的一瞬,我没能拉得住时间的手,任凭它在我的年龄上拼命地生长,直到十年后的一个春夜,我才发现,在我单身的季节里,已经有皱纹轻轻地爬上脸庞。
十年换一刻,无人的瞬间,只有几个名字,重复多少遍。在大学里,我没有记住太多男男女女的名字,我只是记得十年前那个美丽无比的夜,那个把手放在裤兜里的男孩,他的背影已经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没有人能够清除他的存在。
也是一个长长的夜,我翻开少年时的心事,流着泪读着那些让人缠绵的日记,我在默默地祝福着他们:马可罗和林小妹,如果他们真心相爱的话,也应该有十年啦,人的生命中没几个十年,他们是用心走过来的吗?
北京,西客站口,我手里拖着大大的包,去参加一个编辑会议。在转弯时,却突然发现一个戴眼镜的家伙跟着我,我有些胆怯,因为在异乡,我一个孤独的女孩子,是无法处理这些烦人的事情的。
在跟了我好长时间后,我一个大回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手里拿着的眼镜忽然掉在了地上,他沧桑的脸,瘦弱的身材,让人可怜的枯干的手。他一步步走向我,我在一步步地倒退,终于,他摔倒在我的面前。我走近他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正是马可罗。
我们坐在梅花盛开的王府井大街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两只无神的眼睛看着远走的车辆。
我忽然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林小妹呢?
他低下头回答我:林小妹,我们已经分手好些年啦,在毕业的第二年,是我提出的分手,因为,我觉得我们没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