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从不会如此去观察,那是一双皮肤微黑但手指却还算修长的手,掌心间有薄茧,应该是平常会干一些不轻不重的活。中指的最上一截关节微微凸起并有厚茧,我几乎要脱口而问他会否画画,因为这种指节的形成通常是握笔太多的缘故。
付完钱我没有多作停留就走出了器材店,等走到路边才回看了一眼。一个开画具器材的老板,会画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胡乱去猜测。更何况假如真有问题,我如果问出来就意味着打草惊蛇,所以还是沉住气静观才是。
回去的路上我到离公寓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材与生活用品,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门内黑漆漆的,放下东西先进房拿手机看了下,之前留在家里充电的并没带出门。
手机上有祝可的来电和同学的群短信,我先看了短信,是通知大家明天上午十点在科研大楼集合,这消息我已从导师那得知了。给祝可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几声对面才接起来,出声的却是个男人口音,迟疑了两秒我问:“祝可在吗?”
“哦,你等等,小可,你电话!”
隔了一会电话那头才被重新接起,然后祝可的声音传了过来:“愿愿?”
“嗯哼,你之前打我电话了?”
“我说你回老家一趟怎么连电话都不接了?哪是之前打你电话,我是这几天一直有打给你可你都没接,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笑了笑说:“没,回去之后又跑山里采风去了,信号不好,后来连电也没了索性就关机了,反正想假期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是没,就是想喊你出来一块吃个饭。”
“好啊,时间地址你定好了给我消息。”
挂了电话后就起身去客厅,把食材归置进冰箱就简单做了两个菜,这时仍不见古羲出来,微一迟疑跨过那道纱幕。他那边的格局是两室一厅,我在主卧门上敲了敲不见有回应,旋转门把推开门却发现室内并没人,又去推客房的门,同样也是空的,这才知道原来他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而且很可能就在我那会出门之前。
有想过拨他号码,可手指划过键盘屏幕还是算了。回到自己那边上桌吃饭,那会在服务站因为餐馆打烊没厨师在烧还满心失落,现在回来了做了两道喜欢吃的菜咀嚼在口中却仍然觉得食不知味。不由叹息,原来吃饭的心情是与身边的人有关的。
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你在哪?
又对着桌上的菜拍了张照片也传过去,不到半分钟就有回复过来:品相太差,没胃口。
我不由笑了,边吃边按着手机打:又不是让你吃,就是给你看看而已。
古羲回:那再见。
我:在干嘛呢?怎么也不说声就跑了?
古羲:有应酬。
耸耸肩,放下手机打算去添点饭,胃口来了。等我添完饭回到桌前,刚好看到手机屏幕短信在闪,在这之前已经有两条了:就这么一会功夫,是不是想我了?怎么不说话?人呢?
接连三条,一条比一条短,也充分表述了某个男人的耐心实在有限,我总共也就离开了一分钟。正想回复,结果字打到一半就被来电给跳转了,屏幕上赫然跳跃着他的名字。
我接起来后学他懒懒地“喂”了一声,他劈口就问:“怎么不回信?”
“吃饭呢,没看到。”
“那现在看。”是命令的口吻,听得我想笑,却忍住隔了几秒后说:“看了。”
还是命令口吻:“回答我!”
我故意装着懵懂的样子问:“回答你什么?”
那边静了一秒,重复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想我了?”
“啊?你说什么?没听清,信号不好呀。”忍着笑将手机挪开一些,听到那头再平静不过的声音低缓传来:“常小愿,你给我等着。”随后啪嗒一下,电话被挂断了。
我是彻底被这人给逗乐了,于是心情很好的不但将两盘子菜给解决了,还吃下一碗饭。心满意足地摸摸有些圆滚的肚皮,感叹民以食为天,这食当真是要胃口对,还要心情对啊。
饭后梳洗完我就坐在沙发上意兴阑珊地选着电视节目,静等某人。
回到公寓后神经的放松,本身身体的疲倦,加上心情的愉悦,很快就让我在电视噪音里困顿了过去。似乎听到耳边有手机短信声传来,但眼皮太沉了,最终渐渐进入了梦乡。
是的,梦乡。
我又回到了布林镇,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旁的店铺很陌生,完全不是我曾见到过的那些。走着走着,我没来由的心慌不已,因为忽然发现这镇除了进来的路是一样的,其它所有的都不同,包括那些楼屋,它们甚至都不是十几年前的旧房,更像是......古色建筑。
每一脚迈步,都能听到我的鞋根与地面敲击声,低下头,没有水泥铺路,只有古老的青砖地。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突兀的叮铃铃声,那是......自行车铃声?循着声音望过去,有一个身影正骑着一辆老解放自行车过来,身影模糊地从我身旁掠过时,我被震在原地。
那是......曾经梦见过的年轻邮递员?我几乎把这件事都忘记了。想也没想就跟着追了上去,他骑的是自行车按理速度不算慢,可我光用走的居然也能跟得上,只是保持着一个特定的距离,无论我是加快脚步还是放慢都不能跨越。
周遭是空无一人的古色建筑,前后两人身处这空间很不协调,这感觉很诡异。而更诡异的是,我看到那个背影停了下来仰头而望,在他跟前是耸高的城墙以及沉重的石门。
我第一眼看这古色城墙和石门就觉得熟悉,转念间发现它们与地下围城很像。
不,不是很像,是根本就是。
石门上的纹理,城墙砖石的堆砌排布,全都如记忆中那般。唯一的区别是,一个隐在黑暗中,一个曝于光天化日里。
我再次环顾四周,这些房屋、青砖、高粱,我不是古羲,辨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建筑风格,却为心中有个念头而震惊。这不会就是......布林镇下的那个围城吧?
下意识地想要走近房屋去触碰一下,可是当我的指尖触及时却发现摸不到实体,甚至手指都能穿梭而过。这些房子都是虚幻的?还是因为我在梦中,所以摸不到任何东西?
我的目光回转向城墙与石门,本想尝试是否连它们也摸不到。可脚刚迈出一步,却突的全身僵住了,想得太过入神竟忘了那年轻邮递员,这时城墙之前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愣神过后立即跑过去,左右四下都找了个遍,也没看到人影。
突的目光一顿,在城墙与最末端的房子之间有条小巷,那不远处巷口的地面露出来的东西像极了自行车的把手。我走了进去,越走近看就越确定,那黑色的皮套正是自行车的一只把手。等我走到巷口时,看到那辆老式的解放牌自行车就横躺在地下,诡异的是两只轮胎还在腾空旋转着。
迟疑了下,蹲下身想仔细察看。可突的后脊发凉,就在我蹲下来的那刻,我看到了一道影子重叠在自己身上,头缓缓压低向后看......
几尺之外,站了一双脚。
蓦的从梦中惊醒过来,眼睛睁圆,瞳孔放大,心脏也在收缩,急剧地喘息。等呼吸终于平缓时一摸额头,满手的冷汗,包括背脊上也凉飕飕的。
这......不算是噩梦。最后我惊醒过来也并不是在梦中察觉到身后有人而恐惧,让我惊愕的是那双脚,或者准确地说,是那双鞋子。
那是一双我见过很多次的鞋子,军靴。
环顾四下就知道自己还窝在沙发里,身上因为出了一身冷汗而粘腻,但我没有半点想动的意思。脑子里浑沌的很,又闭了闭眼,一副场景渐渐清晰。
城墙与古屋之间的小巷,被遗弃的还在滚动轮胎的自行车,从头顶覆盖住我的影子,以及,身后几尺外的一双......穿着熟悉军靴的脚。
理智在告诉我这只是个梦,可却控制不住思维在想为何到最后我会在梦中看到的是古羲的脚站在身后?根本......不合理啊。
其实以前我是个很少梦的人,甚至可以说不做梦。是从...收到第七封笔友的信后,最初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满脑都是碎片的画面,不断地重复,我将之称为噩梦;后来到了布林镇上,我梦见邮局,又梦见不可能是老谢头的年轻邮递员,这还能解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到围城中,我梦到房屋里坐在桌前的笔友,也都与当下的环境有着密切关系。
可是今晚回到了萍城的家,我却做这样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