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拿手托了下鼻子,“我看这——”“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有什么东西,丧败地爆开在权术家的嗓子深处。屋角的官保、富贵看看彼此,尽量压制,不使脸上的“大事不妙”过于明显。江楚寒走来走去好几个来回,又一屁股坐下,不言不语地沉思起来。半刻之后,重新站起身,语气正常了,但语速比以往快。“老毛,你马上去找王老虎,告诉他:丐帮的一个弟子因为私怨刺杀了贺健翔,贺健翔掉进了葫芦河里,必死无疑。你考虑之后,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就杀掉了所有的见证人,打算借这件事来平息丐帮跟龙会间的纷争。你把铁头棍给王老虎,让他认下贺健翔是他杀的,抹平沈方泰这事。不管王老虎信不信贺健翔的死因,都一定会认,这样他就能继任黑龙舵舵主了。到时候再由你出面,代表丐帮和龙会谈判,其他条件随你开,但要一口咬定让龙会杀了我,杀了江楚寒。陈和绝对不会答应。你就退一步,要求废掉我的堂主之职,一定得逼他废掉我,明白吗?”
好半日,老毛遽然抽一口气,“啊,我明白了。”“知道王老虎上台后你们丐帮该怎么做吧?”“全力配合他?”“对,千万别跟他作对,让你们丐帮跟他亲如一家。”“好,我明白了。”
“老毛,”江楚寒勾低了头,“你给我听好了,保得住我,才保得住你,你甭指望在我跟前耍花枪。贺健翔掉河里了是吧?你给我派人去捞!把一条河的冰都敲碎了!把河水抽干!哪怕他变成一堆鱼屎,你也得给我捞上来!跑?”拖长尾音,粗喘两声,骤地抬手一抡,“操!”随着一只茶壶的溅炸,江楚寒双拳一捏定在当地,“操!!!”
虽说夜晚发生的事令人沮丧,但外面的月光却极好,照得河沿白莹莹。富贵顺着河边慢行,两手箍在腋下取暖,“妈的,真不甘心,咱们穷忙活了一阵,最后倒便宜了王老虎!呸!”
官保走在旁边,笑着盯住脚下砾石,“怨不得咱哥那话:你功夫练那么好顶个屁用!拜托你用用这儿行不行啊,啊?”指指脑袋,“老毛都他妈的明白啦!”“什么呀?”两眼一撑,登时住脚,“哎呀,你别跟我这儿卖关子,赶紧告诉我呀!”
官保笑了,一手搭上富贵的肩,搂住接着行走,“你没听见呀,啊?贺健翔他妈的跑啦!你不想想,万一他没死,突然有天蹦出来说杀他的其实是老毛怎么办,嗯?总舵主可不就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别说江哥,你我项上的人头都绝保不住了。”
“这我知道啊。所以不才让王老虎顶缸嘛。可、可这贺健翔十有八九都死定了啊。他死了,这事不就这样了嘛。你说咱哥把到手的舵主之位让给了别人,冤不冤哪?!”
“你当江哥的脑袋跟你一样白长呢!我告诉你,王老虎当上舵主后,不出一个月,江哥就会找人散布谣言,说老九是被冤枉的,和丐帮勾结的另有其人。总舵主那天杀阿九是在盛怒之下,后来慢慢一回想,心里肯定有疑点。要是再听见这话,就会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对。然后一看,发现沈方泰死了,阿九死了,咱们江哥被废了,只有一个王老虎当上了黑龙舵舵主。而且他一当上舵主,丐帮就老老实实地不再给龙会找半点麻烦,跟捧着他一样,懂吗?啊?这事里,谁是得益者,谁才是真凶。”
“哦。嘿!咱哥这招借刀杀人可够绝的啊。这样就算贺健翔没死,日后再跳出来,总舵主也会认为当时跟老毛串通的是王老虎,怎么都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了不是?!”
“你还不算没得救!叫兄弟我说,顶多仨月,总舵主肯定下令要王老虎的命。到时候这黑龙舵舵主的位子,稳稳的就在咱们江哥屁股下头,推都推不掉!”
“这么说来,王老虎的堂口也得遭殃了。诶,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他底下那个叫孙然的小子,跟短腿陆多谦的那个?我觉着那小子挺对我胃口的,不如想个法,趁早给他弄到咱们堂口里来,免得带累无辜啊。”
官保叹了口气,“刚他妈夸过你你就打我嘴巴!我的傻兄弟嗳,你在龙会这么久了,还不了解总舵主吗?他当然不会承认错杀了阿九啊。就算明白过来其实搞鬼的是王老虎,不过找个人,偷偷把他——”左手向下一落,“就是了。”
富贵呵呵憨乐,“那——,那你说等咱江哥做上了舵主,还不得分咱哥儿俩一人一个堂主意思意思?”
“堂你妹啊堂!还意思意思?就你这脑子,叫你堂你好意思吗?”“操你!我脑子不笨,是你们这帮孙子太他妈精了嘛。”“你说谁是孙子?你说江哥是孙子是吧?”
“我没,我,郑官保,我说你——”“——”
俩人笑着分开,各伸一手指向对方,上下抖抖,再次笑着挨近。换成了富贵把官保一箍,低头迎着风,嬉笑怒骂地朝前并行。
晚风里,荡开着几步一句的“他妈的”。碎冰在河中如浮萍地碰,又如浮萍地分。
事实比官保预测的晚了一个月。直到次年四月上旬,新任黑龙舵舵主王老虎才于外地某家酒肆中被暗杀。几天后,所有与其行从过密者,亦均相继神秘暴毙。传闻是丐帮背后整蛊,没人信,但也没人敢深究。冷藏了一季的江楚寒被重新启用,在总舵主陈和的亲自授任下,风风光光接掌舵口。紧接着,又是一番顺理成章的人事大变动。从前阿九的义英堂,再次由败势的王老虎手下落到了官保手中;王老虎原来的义联堂,则由一名陈和拨下的新人接管;而曾在大哥退位期间代理义南堂堂主的富贵,自然也就提做了正印。至于丐帮,帮主贺健翔一直没捞上来,老毛就在长老们的众议下继任了新帮主。一听说江楚寒一派在龙会复兴,表现得大为光火,未等其正经上任就三天两头地找碴儿滋事,却连连让对头的铁手腕压服,一时屈居下风。陈和冷眼观量,更是暗自称许。
这一天,乃是江楚寒接任黑龙舵舵主大典,典礼规格隆重到顶。傻子都能看出来,陈和这算是正式立皇储了。于是不单龙会内部,黑白两道遣使送礼贺喜拜帖的也是络绎不绝,江舵主挨桌敬酒,打中午喝到黑。饶是掺了不知多少白水,含了不知多少颗化酒丸,依旧喝到头昏眼花。晚饭过后黑甜一憩,起来方觉酒醒些,又叫众兄弟们起哄着摆席庆祝,推也推不掉。只得借老五地盘,在万芳阁里开了后厅,再来上一轮私宴。临席的换成自己人,喝起来就踏实多了,硬提住的劲儿一放,没几杯,才去的酒意又回来。但是江楚寒破例没停,笑着骂着一杯接一杯,谁敬都来者不拒地一口干——就是想喝。这一年多,反复徘徊在密密麻麻的恨、悲愤、抑郁,在诡计、胆战和生死间,他绷得实在太紧太紧了,一天都不曾放松过。而此时,暂时感到了现世安稳的思想自身,强烈地要求着他,话与他知:它无意回顾往昔的苦役,也没心思展望明日的困斗,甚至毫不在乎即将发作的胃疼,它只是想,它需要,到酒里头去泡一泡,好使自己团缩的、紧巴得像根干菜的实体,吸收水分,绽开一刻。
因屈服于思想的指挥,江楚寒的身体屈服于酒。酒多到身体已装不下时,便自眼中向外溢,溢了满厅。满厅都淹在由他眼中所倾出的酒里,浸没一切。一切的一切——他看到——皆因他而存在:在座的人、盛典上的人、大而沉的代表权力的玺印、祭天的三牲六畜、溢美之辞、艳羡的眼神全都因为他。江、楚、寒,年仅二十八岁,加入龙会一年半,由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闻所未闻。他不再是那个藏头藏尾的江子了,他那本来注定要同黑暗一体的名,由于沈方泰、由于阿九、由于王老虎等一系列的牺牲者们,自黑中冉冉地升起了。是他们的鲜血在替他的名字勾边、填隙,以血染就了大红纸,托出中间那有形的、斗大的三个墨字:江、楚、寒。都够当门斗、贴窗扉,和红戏子的名字一道写到水牌上去供人瞻视。不,他要强过任何一个戏子,他演的传奇,只属于他自己。从今而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混混,就会这么对同伴说:你听着,我要像龙会的江楚寒一样,我要做第二个江楚寒!嗬!他是“一个”江楚寒,他是符号。
如此这般,先是思想,让酒水朝着自大狂的极限膨胀,随即江楚寒觉出,产生于肉体上某处的膨胀,也已到了极限。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满足,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大半年都他妈的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去年秋初,锦瑟一发现有喜开始,为防再度小产,一根手指头都不许他碰。其后就是那件想都不能想的事故。严重的妇科病不仅导致她身体上不可能,情绪也动不动就失控。哭是不带断的,病情一反复还暴躁发怒,连墨儿都跟着受连累。两三次,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一把打开孩子的手,尖叫:“你别碰我!”他赶紧在旁拢过墨儿,“好孩子,没事,你嫂子身子不好,心里烦,不关你的事,过来哥陪你玩。”晚上药洗也是,好好的,又不肯了,死拗死拗地摁住裙角,喊、拿指甲挠他、一脚踹翻盆里的水,完了自己又后悔,哭着跟他道歉。他心里也难受得没法说,还得装笑来哄。最糟糕的那阵,连洗澡时不慎露出的下体都让她害怕。等熬过了这关,看着锦瑟各方面都逐日康复,唯独往日的闺房之乐再无从谈起。不管他怎么试,前戏做得有多足,但凡硬起来的把式一顶到入口她就叫疼。几次下来,弄得他是再不敢碰。亲吻与不含色情意味的爱抚,如今已是他们间亲密的最高等级。从堂主位子上下来的那几个月,清闲一些,不再似以往总累到半死,累到半死倒好,要不夜里更难挨。经常是搂着睡着的锦瑟睡不着,她遂心又甜美的色相、温腻的手感、在欢爱时的小动作与小声音、那些气味湿度,还有她用以承受他的无比柔媚、娇怯,无比机敏而热情的方式,不可思量地完美了一整套体系,让他所为之痴狂的女人。他在怀抱她的同时,怀念她。
曾几何时,占据他梦境的只有噩梦:师父、夏雪、被血弄脏的雪,现如今又多了一项:性。他时不时地就梦见做爱,不是他自己,从来不,还有其他人。也不晓得是谁,没脸,一层肉皮盖着,清晰的唯有律动的身体。有时是和锦瑟,大多数是和其他看不清长相的女人,整夜整夜地做。有一次,半夜醒来,尴尬到死地发现,自青春期后从未再发生过的遗精重临了。锦瑟无助地捂住脸,结巴着哭,“小楚,对、对不起,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可你、你能不能再忍一阵,先别去找别的女人,等我、病好了——”他哪还听得下去,忙抱过来,插科打诨地岔走话。
自此,他便开始了刻意的自渎,一天一次,或两天一次。作用也并非没有,不过小到杯水车薪。从里到外,依旧被对一具女体的热欲所焚烧着。干正事时但只略一分神,那事就蹦出来,闲暇时更恨不得秒秒都在想着。包括女人走路时胯部的扭动,弯下腰取东西的姿态,吃甜品后拿嘴吮一下小指他看见了就想要,看见什么都想。更何况,又得三天两头地对着那帮妓女们。再加上老五,倒不是老五怎么着,问题是她都没怎么着,就坐在那儿正经八百地同他谈事,他嘴里回着话,心里却在扒她的衣服,把她摁倒在地上当场开干。等夜晚归家看见锦瑟时,他满心里全是愧疚。他爱锦瑟,胜过世上的一切,他半分也不希望自己像个色情狂一样,随时随处地在头脑里偷人瞎搞。正相反,他想要的只有她。但症结在于,锦瑟已变得对与性有关的所有都感到厌惧。他既不愿反复地被她排斥,遭受激情被拒的挫败,也不愿——想想都是罪过——要求她于身心的重创后还得像个妓女一样,学习种种边缘行为,好替他解决。他不敢跟锦瑟提及所经历的危机,也不想到外头找女人,更无任何可舒缓的途径。仅有的选择,即不断加大手淫强度。搞到如今,老二是一看见他的左手就想吐,不对,吐倒好了,是想吐吐不出来。露棱跳脑怒目青筋,它恶告着他:它他妈的不要硬呱呱的破手,它要女人,真正的女人,一条窄的、软的、湿的、紧的、热的、能收缩会释放的女人!
然后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放东西的合适容器。养眼,真养眼。收细内扣的两道弧,又下行着对鼓而出:诱人的一尊女性后腰臀,逐渐由退场的乐妓们之间,在华堂正中展露出全貌。腰臀的主人是一名舞姬,舞姬背对他,安坐在场间不知几时摆好的矮凳上,身上裹有一层薄纱,权作舞衣。乐声再次响起,曲里拐弯的刺耳胡乐,跟随着节奏,那两束拼接在凳上的曲线,呈现出一只掐腰春瓶的形状,凹一下凹一下,慢蠕起来。旋即,旋上来了一整队舞姬,全部打着赤脚,双腿在纱下一清二楚,手臂脚踝上叠叠的钏,铃铛哗哗乱响。不消说,老五人虽陪在总舵主身边无法出席,这台晚宴却是她早就精心准备下的,用以招待各位新贵。不但露脸的姑娘们均是新人,尺度更宽到顶。一屋子的爷们儿都眼放绿光,拍着桌子狼嚎起来。唯独在首席席地而横的江楚寒没做声,单放低了端杯的左手,黑眸子收窄成两道深缝,直盯向正中舞者的背影。
舞姬朝侧面划出了腿,一点点举高。纱裙褪滑,揭开幕:修长、笔直、紧绷,直至根部。脚踝上一圈铃铛,映衬着肌肤的白玉色,颤出粒粒银光。
她紧贴着自己的腿,朝后别过脸来。跟舞姬目光相接的一瞬,江楚寒在余光中瞥见了富贵,他知道富贵就在一边看他,看见了他那藏不住的勃起,他也没想藏。其实,他很高兴有人看见,更高兴看见的人是富贵,因为富贵总是最体贴、最窝心的一个。
在他醉得干不来事之前,恰恰好的时点,富贵打从侧席上步,“哥,今儿太晚了,您折腾了一天也乏了,就楼上歇着吧。哦,我已经派人跟嫂子说您不回去住了。”江楚寒一个字也没说,任富贵搀着他往二楼。走过一段廊子后,又是富贵,代替他伸出手,推开了厢房的门。早前那个舞姬一人守在房内,换了身得体些的衣裳,行礼,“奴婢阿珠问两位爷安。”
迎上前来,经由富贵手中接过江楚寒,“江爷,您慢点,吃了这半夜酒可烧得慌吧?让阿珠伺候您吃口果子蜜解解。”扶着坐下,捧过一碗蜜水喂上两口,又回身绞了条热手巾,柔柔地给男人抹拭手脸。
富贵于旁候了一会儿,临走嘱托,“好好服侍你江爷啊,阿珠。江哥,那富贵就先去了,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事,乌澜他们就在外头。”
暖炕上的江楚寒驼着腰板,冲声音所在的方向闭眼点了个头。阿珠站在炕边牵着他的手,半湿的手背就搁在唇下,轻吹着。
房门关上后,该发生的就发生了,自然而然。而江楚寒都不消费神采取主动,阿珠替他上下按摩一阵,按着按着就解起了衣扣,一粒粒地脱光他,舔他下面,舔全身。在她边舔着给自己解扣子时,他站起来,扳转她肩头朝前一压,两把扯掉裙子。阿珠没穿小衣。
女人叉着腿,两手支在炕上,拿后面对准他。尾骨的凸起点上有线光。江楚寒垂眼盯了一刻,把手搁去阿珠屁股左瓣上的顶丰肥处,收紧手指,斜向推过肉之丘陵。到侧腰,手勾低,挽住她小腹往上一提。
他迟疑了一霎,并非思索性的迟疑,他屁都没想,只似个疲累的挑夫到达了终点撂担子前,先深吸口气,踅摸块最好的歇脚地儿。手又朝高拔了下阿珠的腹股沟,顶进去。
通常,喝酒会使他变得极不敏感,但整整一天的烈酒后,第一下,他就已舒服得骂了句脏话出来。阿珠的洞口小,初极狭,可一捅着通进去,所有的一切就都通了。浑身上下千千万万粒被堵塞死的毛细孔,没一粒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