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绥转过头,讥讽道:“你认出又如何?我不需要对你解释什么。”
百草的眼泪哗的淌了下来。
岑三娘叹了口气:“杜公子,十一娘,我已经决定放了她身契。待我及笄一过,便送她们离开李家,自己过活去。二舅舅在对面酒楼等我,我们上去吧。”
杜静姝睨了眼百草,挽着岑三娘的胳膊走向酒楼:“三娘,不是我多嘴,你实在把下人惯得不成样子了……”
百草看着走向酒楼的两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了,抱着包袱蹲在了地上哭了起来:“三娘子,原来你早就烦了奴婢和奶娘了。你不要我们了。怪不得你要放了我们身契让我们走……”
“她对你们仁至义尽了。”杜燕绥想到因为回去救许氏和百草,差一点让岑三娘被烧死在芦苇滩里,心里仍阵阵后怕。如果自己没送走她俩,滕王就算不杀她们,发泄的怒火足可以将她们折腾得半死不活。
他望着杜静姝和岑三娘的背影,看到她头上一直插着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心就如利刃划过似的疼痛。
如果不是顾念着这二人,岑三娘不会回李家。他也不用这般为难。
那些秘密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底,让他想朝她走近一点,都迈不开脚步。
百草抬起头,看到了杜燕绥眼里的冷漠和厌恶,忍不住哆嗦了下。记忆中的空青少爷脸上总带着笑容……
杜燕绥冷笑:“如果我是你,就会劝许氏把嘴都闭严实了。你当所有人都像三娘一样心底柔软顾念旧情?”
他再不看百草,大步走向酒楼。
杜家少爷怎么会做滕王身边的侍卫?百草机灵灵的打了个寒战,本能的觉察到了异样与危险。
坊间偶遇,代岑三娘出手教训丫头。再听到杜燕绥被岑三娘的丫头认了出来。杜静姝心里犯了疑。与李尚之打过招呼后,理直气壮的要和岑三娘说私房话,拉着她避到了角落里坐下。
见杜静姝一脸逼供的架势,岑三娘无奈:“静姝,不是我要瞒着你。你九哥不也说了,他是奉皇令办差。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宣称从前认得他,把他那时的身份宣扬开去。”
杜静姝好奇的却不是这个,兴致勃勃的问道:“三娘,你什么时候认识我九哥的?你俩之间怕不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岑三娘抬眼望去,杜燕绥与李尚之交谈正欢。他今天终于承认了。那么,他是否也该给自己一个交待?为什么消失了整整一年。为什么在乐游原见到自己矢口否认。为什么两次见着,他再不提自己头上插着的这枝钗?
“你快说啊!”杜静姝急了。
岑三娘垂眸:“他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他救过我的丫头……”
杜静姝见岑三娘这模样不由泄气的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我九哥会救了你的丫头?”
“裘家老头儿想纳百草做妾,诬陷她摔坏了裘夫人的玉镯。你九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她悄悄救了出来。知道我是李家的姑娘,裘家便登门赔礼,这事就结了。你九哥救了人就走了。”岑三娘痛快的说道。
杜静姝眨了眨眼:“就这么简单?”
岑三娘一本正经:“就这么简单。”
“然后呢?”
岑三娘截住话头:“静姝,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他好了。”
杜静姝嘟嘴:“我九哥那人,不想说的嘴闭得比蚌壳还严实。”
岑三娘想起滕王火烧芦苇滩的那个夜晚,他撑着船回来,见着自己那样的激动。想起他赌咒发誓说除非斩断他的四肢,否则他绝不会离开自己。
岑三娘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自己像个傻子。杜燕绥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消失一年后,他摇身变成了杜家九公子。乐游原上说不认识自己,转身在大街上就坦然承认用过空青的名字。
枉她两世为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他?岑三娘意兴阑珊:“静姝,我和你九哥之间真的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那丫头对你九哥念念不望。出来一整天了,我有些倦了。”
杜静姝怔了怔,感觉到岑三娘情绪的失落。想到她身边那个嚣张的丫头,忍不住劝道:“三娘,我房里也有从小侍候我多年的丫头。我待她们也极好,但是尊卑有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也要有个度。将来你如果嫁到别人家主持中馈,阖府下人都像你那丫头一样,你还如何管家?你放了她身契也好,以后重新买几个调教好了。别为了一个下人心情郁结。”
她说的这些岑三娘都明白。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就和许氏与百草寄居在岑家三房。主仆三人一致对外,对岑三娘来说,三人是一体的。然而现在环境变了。李家上下待岑三娘如珠如宝,当她是尊贵的孙小姐。许氏和百草从身份地位到思想都发生了改变。
岑三娘并不是想让许氏和百草成日在自己面前卑躬曲膝,她只是觉得,自己给了她们尊重与呵护,她们为何不尊重自己的意见,只一味的照着她们所思所想行事。口口声声为了她好,这样的忠心让她伤心。
“静姝,谢谢。”杜静姝的关心让岑三娘觉得温暖。
听岑三娘说累了,李尚之便起身向杜氏兄妹告辞。
岑三娘故意离杜燕绥近了,她早将头上的钗拨得松了,一歪头便掉在了他脚边。
杜燕绥极自然的弯腰去拾,看了眼,终于说了句岑三娘想知道的话:“这枝钗瞧着眼熟,我好像还见过一模一样的一枝。”
岑三娘故作好奇:“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知杜公子什么时候见过?”
她只想找个机会和杜燕绥聊聊。如果杜燕绥有心,自然知道怎么制造机会。如果他无心,岑三娘觉得自己以后就可以当他是陌生人了。
杜燕绥仔细又打量了下这枝钗道:“还真是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这金银花朵上面伏着的银蛾子。我见过的那枝上面的蛾子是金的。”
“还有另外一枝钗?你在哪儿见过的?”岑三娘失声说道。她万万没想到,杜燕绥说的见过,是指见过另一枝一模一样的钗。
杜燕绥将钗还给她,想了想道:“这是内造的工艺。我去尚宫局打听下是谁的手艺。看是否同时造过两枝一样的钗。查一查御赐的薄子就知道赐给何人了。如有了消息,我再告知。”
岑三娘只能福了福称谢。她突然想到,御赐之物都造过册,如果赐给李建成的钗在自己手上,这身份岂不是会惹人怀疑?这枝钗杜燕绥是见过的,当时他并没有提起过还有另一枝钗。现在他这样说,难道另有隐情?这是他消失一年,回到杜家的原因吗?她看了眼杜燕绥,又放下心来。查这事的人是他,他自然有办法遮掩
回李府的路上,百草一直蔫蔫的。岑三娘想到另一枝钗的出现,心里又涌出种种疑问来。也没有心情和百草说话。
沉默的回到李府,才进门,就见管事的上前:“三娘子,老太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岑三娘嗯了声,正想打发百草先回自在居。那管事的看了眼百草又道:“老太爷让百草也去。”
岑三娘警觉起来,带着百草去书房。见回廓里左右无人,停了下来:“百草,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你心里要有数。”
百草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瑟缩的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是。”
岑三娘见状,心里暗暗叹息,沉默的继续前行。
进了书房,她便看到许氏跪在地上,一看就是哭过的。李老太爷坐在正中主位上,神色阴晴不定。岑三娘皱了皱眉,上前行了礼道:“外祖父,可是奶娘犯了过错?还请你念在她尽心服待外孙女的份上,网开一面。”
“跪下!”李老太爷不咸一淡的说道。
岑三娘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百草也跟着跪了下来。岑三娘满脸惶恐的问许氏:“妈妈做了何事惹得外祖父发怒?”
许氏不敢看她,躲躲闪闪的低着头。
李老太爷冷笑道:“是你做了什么好事至今还在欺瞒老夫!”
门轻轻被掩上。不知为何,岑三娘又想了进李府的第一天,在这书房与李老太爷相见的情形。
外祖父这样发问,必定是听许氏说了什么。许氏能说什么呢?岑三娘心里飞快的转着各种念头,偏过头看了眼许氏道:“我还以为是妈妈犯了什么错,想着替妈妈求情来着。没想到竟是妈妈来外祖父身前告了三娘一状。”